《姜薇》拾酒行歌

1、姜薇

　　1

　　欧美电影里的葬礼永远是下着霏霏的雨，天空灰若铅尘，墓地庄严肃穆，黒伞白花庄重无比，人们脸上似乎复制粘贴一样的悲悯哀切。

　　而今天，天气却是出奇的好，就连往日连绵不绝的雾霾都突然散去了，蓝天之上万里无云，清风徐徐。

　　姜薇关上车窗，最后一缕风从缝隙里钻出来，她的眼睛就红了起来。

　　接到齐淮死去的消息时，她正在忙着搬新家。新买的房子里灰尘漫天，纸箱遍地，她愣在粉尘飞扬的空间里，祁夏什么时候挂的电话她都不知道。

　　后来，晚霞初上，她站在宽大的玻璃窗前，望着前方高楼林立，霓虹灯酒，往事凡尘似波涛回流，一瞬间就都涌上了心头。

　　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一个人，他在你的心里说不上是不是不可替代，你也从来没有过期待重逢，但有一天他不在了，你突然觉得心里就空空的。

　　齐淮之于姜薇，好像就是那样的人。

　　墓地上轻轻软软的草，人来人往，颇有些熙熙攘攘的感觉，唯有几位应该认识的，也早不是原来的模样。

　　那年毕业后，好像大家都见得少了，齐淮的死，竟然促成了这样的机会。

　　姜薇想了想，自己距那年高中竟有十些年了。她一向不参加少年孩时的聚会，好多人都忘记了姓名，只有相貌还模糊记得。

　　只是记忆里面总有些人是不一样的。你以为只是过客，却不知道那是海底流沙掩盖的尖石，总有一天激流水过，给你心口柔软的地方伤痛的一击。

　　祁夏变得很瘦，穿了黑色的裙子，画了精致的妆容，姜薇几乎认不得她了。

　　姜薇放下紫色的花束，掺在其他人的里面，连包装的纸盒都是一样从墓地门口的花店买的。

　　自己对于齐淮，大概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吧。

　　墓碑上的齐淮也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样子，那照片上大概是青年时候的他，穿了白色的衬衫，领子上有一颗黑蓝的纽扣，面对着姜薇清清朗朗的笑着。

　　姜薇眼睛有些湿润，但还是像其他人一样鞠了一躬。

　　祁夏抱了抱姜薇。

　　她不是齐淮的亲属，但他的后事一直是祁夏操办，便理所当然的做了主位。

　　姜薇最后一次见祁夏，还是高考完，在三楼的教室，她打了祁夏一巴掌。

　　2

　　姜薇其实一早就知道祁夏喜欢齐淮，但还是拉着她一起上课，一起逛街，一起写作业，一起上厕所，就像所有的闺蜜一样,亲密的就是高中时期的其他小学科的老师都知道她们俩好得很。

　　那时候姜薇刚转学，在陌生的环境里，特别需要一个朋友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孤单。

　　祁夏是她的同桌，便理所当然的担当了这个角色。

　　但即使是姜薇上赶着跟祁夏做朋友，她仍然是骄傲的。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即使只有十五六岁却已经有近一米七的个子，皮肤很白，眼睛很大，总是亮亮的招人。

　　相比下来，同桌祁夏不算丑陋，但至少显得平凡，给人的印象就是那种每个班都有的、学习成绩好、不爱说话的乖学生。

　　那是高考完，她跟齐淮的恋爱面临着异地的分歧，齐淮选了北京，姜薇选了上海，两个人谁都不愿退步妥协，大吵一架后都激动的提出要分手。

　　说到底，他们的恋爱不过像其他的普通情侣一样，青涩的，脆弱的，还面对不了现实的打击。

　　祁夏就是在那个夏天向齐淮表了白。

　　其实本意没有要插足他们的意思，只不过是想在人生的分水岭上完成自己的心愿，只不过是不想在毕业后还背负着这样一个秘密，不管他接不接受，仅仅只是想让他知道。

　　这不过是一个女孩在青春时最卑微的奢求。

　　姜薇却接受不了，或许那个时候她是真的还爱着齐淮，所以心里别扭的坚持，他可以被人仰望，但绝不能被人染指！

　　也是那一场争吵，让姜薇的青春早早落下了帷幕。

　　齐淮指责她不可理喻，祁夏苍白红肿的脸，三楼教室凉凉的风。

　　姜薇本来已经记不清楚了，但见到祁夏又突然都想了起来。

　　“对不起。”姜薇举杯碰了碰祁夏手里的杯子，这是晚来的道歉，但她说的真诚。

　　那时候太年轻，也太骄傲，谁也不知道自己的一时冲动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祁夏笑了笑，酒吧里的灯光打在她脸上。

　　不得不说，这些年，祁夏出落得很漂亮，五官也精致起来，大概是当年学生时期厚重的眼镜挡住了少女的芳华。

　　她们走出高中后就没了联系，姜薇一向不是恋旧的人，所以即使是当年爱的那样惨的齐淮也在以后的生活里忘得差不多了。

　　“后来，你们就在一起了吗？”姜薇抬头问她。

　　祁夏笑起来：“怎么？还不甘心？”

　　姜薇摇摇头：“只是想知道你们后来怎么样了，听说你改了志愿后也去了北京的大学？”

　　“嗯，大学挨得很近，寒暑假还经常一起回家。”祁夏喝了口酒，灯光落在她干净的脸上：“谁能想到兜兜转转，我竟然陪了他近二十年。”

　　姜薇听到她言语里的惆怅，微微愕然。

　　“我跟了他很多年，已经忘记他年少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祁夏问她。

　　3

　　姜薇对于齐淮最深刻的记忆是他们还不熟的时候，是一个下雨天，姜薇又一次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妈妈吵架，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最后惨兮兮的躲在7-11的超市里。

　　雨不大，但风凉飕飕的，刮的雨珠子打在大玻璃窗上，淌出来一个花花的世界。

　　“看什么呢？”

　　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吓了姜薇一跳，回过头看见是齐淮的时候甚至没反应过来。

　　他那时候就已经很高了，以至于姜薇面对他时，不由自主的后退一下。

　　齐淮穿了印有“HBA”字母的灰色套头衫，水洗白的牛仔裤，头发淋了雨，有些湿漉漉的，让姜薇想起了一棵全身透出清朗味道的小白杨。

　　“齐淮，一个班的，你刚转过来可能还不认识我。”他站过来自我介绍，微微笑着，有点一本正经的意思。

　　他那时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发光体，姜薇虽然刚转过去，却又怎么会不记得他呢。

　　虽然他不是班长，在班里面也没有跟自己搭过话，但他长得好看，眉目干净清爽，是让人看一眼就会喜欢的少年。

　　不过，姜薇还是配合着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良久“哦”了一声，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而后微一侧头，却又见大玻璃窗的反射中自己套着灰白色的棉质睡衣，上面还是当下韩流明星的照片缩影，小熊头的夹脚拖鞋，头发乱蓬蓬的散在肩上，丑的恨不得戳瞎双眼。

　　姜薇尴尬的要死，齐淮却一点儿都没有自觉，两个人都躲在超市里避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最后姜薇肚子咕噜噜的响，他甚至请她吃了一盒超市里的熟食拉面。

　　后来两个人在一起了，姜薇狠狠把齐淮骂了一顿，质问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跟女孩搭讪，还请人吃东西，并且让他发誓以后绝对不能干这种令别的女人春心荡漾的事。

　　但不可否认，每个女孩心目中的初恋大概都是齐淮这样，笑容阳光，面目干净。

　　而姜薇如何幸运，可以和这样好的人度过那些甜甜涩涩的青春。

　　可是，年轻的事情谁又能想清楚呢，姜薇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当初两个人怎么就分开了，到底是不是因为那次吵架，又或许他们本来就差不多走到了尽头呢？

　　祁夏喝的有些多，一手搭在酒杯上，头枕在手背上，安静的像睡着了。

　　这是年少时陪伴自己三年的女子，记忆里一直还是少女的模样，不大爱说话，有时候会脸红，皮肤白净可爱，总是一副认真的样子。

　　姜薇依稀记得那时候，其实自己跟祁夏在一起的时间比跟齐淮在一起的要多的多。

　　齐淮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纠结女生的友谊为什么就是要一刻不停的黏在一起。

　　4

　　祁夏抬起头的时候，目光清明，只是眼睛有些红。

　　姜薇很自觉地没有开口说话。

　　“出去走走吧？”

　　“好啊。”

　　夜晚十点多了，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大马路上的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你还没结婚？”祁夏注意她光滑的手，淡淡的问。

　　“还没有，本来打算今年年底就结的，婚房也都买了，却又分了。”姜薇苦笑。

　　“受不了你性格？”

　　“就是感情突然淡了，我又不愿意委屈自己。”姜薇解释说，又转过来看祁夏，好奇地问：“怎么？在你眼里，我性格不好？”

　　祁夏笑了笑。

　　其实在她心里，现在这个面前经过现实历练的温婉知性的女人，在少女时是一个表面上乖乖女，内心坏的冒泡的坏女孩。

　　她促狭的朝姜薇笑：“你当年明知道我喜欢淮，为什么还总拉我跟你们一起看电影、吃东西？”

　　这倒是真的，那时候，姜薇总组织这种三人约会，每次祁夏要拒绝的时候，姜薇总是义正言辞的表示自己不会重色轻友，并且怕她失落云云的拉她一起去。

　　祁夏那时候不大会拒绝别人，特别是姜薇，所以总会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

　　仔细想想，这大概是一种女孩的虚荣心在作祟，热恋的时候，恨不得向所有人宣布对方的归属权是自己，对方对自己所有的好都想让别人知道。

　　而且，那时候，她其实清楚祁夏也在暗恋齐淮，虽然她一直在严守界限。

　　姜薇却故作不知，这大概在另一方面也给了她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这样解释来，自己确实挺坏的。

　　不过，也有很多时候，姜薇在面对齐淮时也会有一种满满的嫉妒感，不知道嫉妒谁，但总是不舒服。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好像他对着别人说话，他跟别人玩闹，他的动作让别人很开心，他站在一个没有你的人群里......

　　所有的，这一切，只不过因为没有你或者不是你一个人拥有，就会成为你心中的刺痛。

　　甚至会在内心深处产生一种特别霸道的想法，就是让他一直只对着你一个人，只跟你一个人说话。

　　姜薇第一次出现这种想法是在高二的下学期，好像是因为班里面参加什么活动，齐淮跟几个人一组在后面排练，姜薇回过头看他在人群里笑得很开心，就突然有种强烈的嫉妒的想哭的感觉。

　　她上去一把就他拉走了，齐淮说她莫名其妙，她却觉得他不够爱她，两个人还为此大吵了一架。

　　那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吵架，现在想起来原因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小女孩呀......”祁夏笑起来。

　　姜薇也笑了笑。

　　大概那时候是真的付出了真心，才会患得患失如此，长大了，倒不敢相信了。

　　5

　　“我那时候一点儿都不觉得你爱齐淮，觉得你每天就知道胡搅蛮缠，又霸道又自私，有一段时间真的是恨死你了，恨不得扎个小人诅咒你。”

　　姜薇一脸惊讶的看着她：“你那时候这么想我的？”

　　“嗯，当时觉得你除了脸长得好看点，一无是处，数学差的要死，每次你来问我题，我都恨不得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祁夏一脸嫌弃的样子，眼里却有笑意，像是想到那时候的时光。

　　姜薇也笑了，有些赫然：“我数学确实差的很......”

　　“不过，你后来不来问我了，跑去问齐淮了，我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没有好好对你。”祁夏叹了口气。

　　姜薇听了，心头热热的。

　　齐淮有每个男孩对理科学习的天赋，分科的时候也选的理科。那时候他们俩天天黏在一起都嫌时间不够，姜薇自然跟着选了理科，只是她一个文科底子强的人跑到理科班，没少让她花功夫。

　　“你那么爱齐淮，为什么后来没有在一起？”姜薇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里的话。

　　祁夏也露出茫然的表情，她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没有霾，天空中少见的可以看见星星，竟然还是闪闪的发亮。

　　“为什么呢？”祁夏喃喃自语。

　　这个问题她也没有想明白，她从十五岁就遇见了齐淮，比姜薇更早。

　　以后的这些年里，他们也几乎一直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牵绊在一起。

　　十七年，十七年那么久，自己为什么就没有跟他在一起过呢，所有人都说自己是真的爱他，那自己是真的爱他爱的那么深吗？

　　姜薇转过头看着她：“齐淮得癌症这些年，都是你一直照顾他？”

　　“嗯。”祁夏把额前的发刮到耳后，露出来漂亮的下巴，语气却很平淡：“他爸爸前几年去世了，妈妈一直留在这个城市，我本来就一直跟他一起工作，后来就一直帮着照顾他。”

　　“那齐淮呢，他就没有给你承诺过？”

　　祁夏一笑：“他就要死了，我还要什么承诺。”

　　姜薇默然，她没有那么深刻的爱过，自然理解不了。

　　对于他们，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和立场置喙。

　　两个人默默的走了一会儿，虽然没有说话，但竟然没有一点尴尬的意味。

　　就仿佛她们这中间十几年的时光从来没有缺场一样。

　　祁夏和齐淮，大概就是姜薇生命中，那个传说的一个温柔了岁月，一个惊艳了时光。

　　6

　　其实认真讲来，姜薇跟祁夏两个女孩子的记忆大多还是美好的，那还是单纯的年纪，心思上远远没有说出来的那么纠结。

　　姜薇还记得高二暑假，妈妈从同事那里得到三张家庭组团法国旅游票，姜薇就邀请祁夏一起去了。

　　两个少女都是第一次出国，又好奇又紧张，被妈妈笑了好久。

　　祁夏性格好，理所当然的成了妈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姜薇还吃醋了呢，气的跟妈妈吵起来，把祁夏吓了一跳。她见惯了姜薇在学校里的活泼安好，对她在家人面前炸毛的样子觉得新奇而有趣。

　　她们转站又去了普罗旺斯，薰衣草美丽的漫游天际，在那如海一样壮阔美丽的天地里，姜薇曾一度失神，并向祁夏反复表白，自己会跟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祁夏也很激动，在客栈一样的小酒店的前院下与她海誓山盟。

　　后来，发生了小插曲，两个人还跟妈妈走失了。陌生的大街，谁都不愿意卖弄自己蹩脚的英文问路，只是顺着记忆里的街道往回走，却越来越迷糊。最后祁夏经不住姜薇闹，磕磕巴巴的请好心的路人把俩人送了回去。倒是闹了大笑话。

　　不过她们的这趟出行还是让她们收获很多。重新回到学校上课的时候，她们的旅行还让很多班里的人艳羡，那个时候，能出国去看看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什么的还是很稀有的事。

　　其实想想那时候，姜薇跟祁夏一起做过很多青春的事，那些事，跟齐淮反倒没有做过。

　　她们一起逃过课，只不过为了吃步行街那家甜品店下午四点的双份梅子甜点。

　　她们有在网吧玩过一次通宵，难受的让姜薇此生都不想进网吧。

　　她们捉弄过班里最羞涩的男生，看着他脸红偷笑。

　　她们还穿过闺蜜装，夏季一套，冬季一套。

　　谁能想到当年好成那样的人，中间竟然夹不下一个齐淮呢？

　　大概还是年纪太小，总是把男女之间的情感看成唯一。

　　姜薇以后看了很多故事，从书上，从电视电影里，那些友谊和爱情总是曲折澎湃的，精彩动人。

　　她想了想自己，好像平凡了些，不过是高中的初恋，长大分开，即理所当然又可爱惋惜。

　　还是自己放弃的太容易了，要不然她跟祁夏、齐淮也不会失联这么多年。

　　7

　　其实，高考分手以后，姜薇去找过一次齐淮，是一个星期六，她买了一张从上海到北京的机票。

　　两个小时的差距，上海在下雨，北京却很晴。

　　她下了飞机，机场外面，阳光白花花的晃得人眼睛难受。她背着包走了好久好久的路，身边总有计程车问她要不要搭车，她都没理。

　　她来来回回走了好些趟，直到了下午的时候，她肚子饿了，才跟齐淮打电话。

　　但是没打通，手机号为空号。

　　姜薇听到手机里那个女人机械而温柔的声音，竟然莫名的松了口气，但胸口又堵的难受。

　　后来她到附近的海底捞大吃了一顿，那时的海底捞还没有给独自来吃饭的客人布偶的待遇，她晚间定了靠近王府井的酒店，第二天又一个人爬了长城，看了升旗，逛了故宫，把身上的钱花的只剩下一张飞机票才回去上海。

　　在空中的时候，姜薇想了很久，大概知道自己是真的不爱齐淮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找我？”祁夏歪着头问她。

　　姜薇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下说：“我妈妈后来去加拿大了，这边的房子都卖了，这城市里我又没什么亲人，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不仅没有回来过，即使是一场高中的同学聚会她都没有参加过，班里联系的人几乎没有，如果不是齐淮的死，她或许都会忘记她的青春里还有这三年。

　　祁夏说：“不过是没良心，还给自己找借口。”

　　姜薇讨好的笑了笑。

　　她的性格也确实是这样，说得好听点儿是不念旧，说的难听点儿就是感情淡薄，不喜欢把别人放在心上。

　　年轻时还好，现在这个年纪倒是让她很讨厌自己的性格，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她身边走马观花，其实并没有相处的久的好朋友。

　　“高中之后，齐淮很长时间都没有谈恋爱，而且每年的同学会他都去，只是你总不去。”祁夏看着她，声音低低的：“他大概也是想跟你好好的，毕竟是最干净的年华里的感情，只是没有契机。”

　　姜薇有些没想到，微微怔住。

　　祁夏看的很清楚，那神情除了惊讶，一点遗憾都没有。

　　不过，这样也挺好，并不是所有的恋情都需要纠纠缠缠，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要有个结果才算没有缺憾。像他们这样的，在该分开的时候分开，反而为彼此都留下了余地。

　　祁夏摇了摇头，她羡慕了姜薇好多年，因为外貌，因为家境，还因为齐淮。

　　现在她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反而又因为她的豁达而钦佩她。

　　若是自己像她一样放得开，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这一生唯有一次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挣扎中消磨殆尽。

　　8

　　祁夏坐在一个绿化树的台子边缘，转过头看着姜薇，突然说：“齐淮死的时候我没有在他身边。”

　　姜薇：“我知道，你去了美国找一个医学机构的专家，希望能延迟他的生命。他不会有缺憾的。”

　　祁夏摇了摇头，有些悲怆的笑了笑：“我根本没去找什么专家。”

　　“什么？”姜薇一愣。

　　“我在美国待了一个月，从来没有出过酒店，从来没有开过机。齐淮，齐淮已经被医生下了死亡判决书，根本没有再延迟生命的可能。”

　　姜薇有些回不过神来：“那你......”

　　祁夏长吸了口气，手指有些颤栗的把头发刮到耳后，慢慢的说：“我只是不敢，他变成那个样子，我已经不能再回来面对他了。”

　　祁夏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眉眼有些恍惚：“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年少的时候他就清清朗朗的，后来随着年纪变得越来越沉稳内敛，那么多年，就好像他只要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就一直拥有值得我去追逐的优秀。我以前是真的爱他，就算不再年少，面对着他依然心动。”

　　可是，后来呢，后来齐淮被一次次治疗而折磨的面目全非，你还如何忍心去面对。姜薇这样想着，有些叹息。

　　“刚开始的时候，我就想着，如果他能好起来，我就把自己嫁给他，我只要想，他一定甩不掉。”祁夏笑了笑，眉眼青涩。

　　姜薇想随着她笑一笑，却又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可是后来，我看着他睡在床上，因为打了镇定剂而显得安稳的脸，却又想着他怎么不就这么死去，为什么要在一次次那么痛苦的化疗中还坚强的活着，为什么还要折磨我，为什么还要对着我笑......”祁夏声音很淡，眼泪却又流出来，啪啪啪的打在她的手上。

　　姜薇有些手足无措，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她见过他青涩美好的样子，见过他俊朗青春的样子，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见过他沉稳内敛的样子。

　　她越爱健康美好的齐淮，就越接受不了被化疗折磨的嘶吼大叫的齐淮，接受不了因为大把大把的掉头发而苍老虚弱的齐淮，接受不了后期已经失去记忆只会哭闹尖叫的齐淮。

　　你明明见证了他最好时光的样子，如何能坦然面对他的苦痛？

　　所以那些深沉的、浓郁的情绪，都被一次次睡梦中齐淮尖锐的疼痛喊叫，都被凌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都被齐淮没有记忆的咒骂，都被那具日日虚弱丑陋下来的身躯，一点一点的消磨殆尽。

　　她爱了他十五年，却用了短短两年就想让这个人去死。

　　9

　　两个人那样坐着，夜空中闪烁着亮亮的星星。

　　电话响的时候两个人都在沉默。

　　“喂，妈。”祁夏的声音很平淡，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顿了顿后，又听她说：“我马上就回去，你先睡吧，不用担心我。”

　　等她挂了，祁夏朝着姜薇扬了扬手机，笑着说：“齐淮总算做一件好事，就是给我一个妈妈。”

　　姜薇高中就知道祁夏家庭不太好，只有一个爸爸，酒品特别不好，喝醉了就打祁夏。也因为这样养成了她自卑但又偏执的性格。

　　现在齐淮的妈妈认她做女儿，把对儿子的爱都转移到了她身上，大概也满足了她的一点缺憾。

　　两个人在路口叫了计程车，姜薇抱了抱祁夏，她很瘦，抱起来娇小的让人心疼。

　　公司只给了两天假，第二天九点的飞机回加拿大，姜薇背着包走的时候并没有人来送她。

　　姜薇在候机室的时候才徒然生出些遗憾，这唯一的一趟回来竟然没有去她的高中学校看看，也没有去看望一下她的老师，记忆里在高中时期，她的班主任是一个严肃的老太太，但对她一向很好。

　　在飞机上要关机的时候，姜薇才看到祁夏发的短信，二十点五十二来的。

　　一路顺利，姜薇。

　　姜薇笑了笑，抓了小熊靠枕放开了座椅。

　　在空中似睡非睡的朦胧中，她好像回到了那个青涩美好的年代，齐淮拿着她的书包走在前面，有挺拔的背影和圆润的后脑勺。

　　姜薇和祁夏走在后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女孩子都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