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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汴京旧事 之 清明。

      时过春分,再数十来日,正处个青绿从东风料峭里冒出头角的时候,前后断雪断霜,雨新新鲜鲜从冰渣子里喘口气,天地爽快,恰是『清明』二字得以形容。

      于是那斗指丁,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

      从大巷口往西去,大老远便能瞧见桩酒旗迎风斜矗,福景楼三字顶在个酒上面,招牌打得甚是亮眼,仿佛欲撩了酒香窜走家串巷,往常整条巷子都似是打这儿热闹起来的。

      原先那某个姓白的耗子,预备着往开封府踩点的时候,也是在这儿打的尖,本着那人一贯的理直气壮大张旗鼓,那模样若叫敬业的梁上君子们瞧见,怕是连哭的心都有了。

      总归后来福景楼掌柜的听说闹了皇宫、非但没给降罪反而加封四品的大人物那双挑剔的眼儿竟曾瞧上过自家店铺,立马扭头就请了说书先生来,可劲儿地添油加醋,锦上花枝招展。

      至于后来再光顾与否,那便不重要了。

      福景楼既然打了酒旗,人家明地里的招牌自然是酒,然而汴梁小老百姓们心知肚明,那暗地里的招牌自然是他们开封府里头一窝子英雄汉们。

      开封府有个什么事要庆功宴席,习惯性地就挑家最近的酒楼凑合一下。于是城里老少百姓心想既然开封府里的青天大老爷都觉得这好,那肯定错不了了。

      开封府虽是个衙门,但说白了性质跟做买卖的差不多,有案子了,那叫买卖来了,做了个大买卖,总归要犒劳一下伙计。这时候包青天总会本着一人万用的精神,扭头拍拍刚从停尸房里走出来的公孙先生,一张无私铁面衬着明镜高悬,守正不阿眼神翻译过来就是“公孙先生这次还是麻烦您替本座哄那群孩子喝酒吧。”

      说实话,公孙先生一介书香门第后生,每每带着那群酒虫充脑活像杀急了眼的土匪似的官差们上酒楼,都觉得脑仁疼的要蹦出来,一跳一跳的直觉得自己其实是那个被绑架了的。

      这若是在往前,公孙先生真真预备着回去了就把包青天撕票了了事,至于开封府里面的镇府之碳还能顶到现在,到还真不是因为他有金刚不坏之身,只不过因为新来了位护卫,及时浇灭了公孙先生的弑主企图。

      展护卫人好。

      除了头一回大家给展护卫接风,在这宴酒之外——那会赵虎还给某某人差点敲去颗门牙,其他的回回都是展护卫帮着公孙先生照应,这倒叫公孙先生老怀宽慰,心说唉展护卫人不错,能干事还不用讨自己的包给工钱……

      那人好的展护卫是宫里调借来的,俸禄也是宫里拨下来。

      公孙先生也向来是包大人精神的贯彻执行者,把人用的不显山不露水,还叫外面的看了直夸赞,开封府好,就像个大家庭。

      这年清明降至,雨滋味刚冒个头,朦朦胧胧地零星了一两日,老天却又似疲惫起来,再个清早一起来,便是晴空万里,跟某人当贼真是一个道理。

      那某人是叫太阳给晒醒的,也不知道是哪跟筋儿犯了紧,乍见阳光明媚,腾地坐了起来,眉眼冷煞地跟要杀人似的。白玉堂坐在床上,直愣愣地跟走神一样却要比走神英气上许多地盯着窗口,外面柳枝新发,里面脑瓜混混沌沌。

      半响,他才低头瞧了眼自个身上,中衣给睡的皱巴巴,隐隐地外面就传来了张龙赵虎之类的比划拳脚的动静,一阵阵的,从另外一个世界逐渐浮出水面,渐次清晰,于是白五爷又多醒了一点,脑瓜仁里面的疼又清晰了几分,腾地又跃起来,一把拉上了帘子,没头没脑地骂了句臭猫。

      也许,说是骂也不算忒准确。背不住,是其他的什么意思。

      金华那边早早地就送来了信,说是问白二爷今年回不回。身上带了官职,自是没往年那般自在,况且,犯事的向来不懂得个休假。

      白玉堂杵在桌前,皱着眉头又把那信翻出来,信尾巴上有小侄子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凑起来的意思是要只汴梁的猫儿。小孩短小的身子在眼前晃来晃去,甭管多讨喜的模样,碰着了人心里犯腻歪的时候,能达到的效果也只有雪上加霜。

      白玉堂停了会子,拽出张纸来,草草地写了几句话,大意就是府里有事,话未断,手上一抖,好大一颗墨点。白玉堂一耸身子,挑起眉毛,似又浮起了几分恼怒,搁了笔就把纸团成了一团,朝后扔了出去。

      然后没听见落地的声响,取而代之的却是轻巧的脚步声。

      白玉堂没回头,又捡起了搁下的笔,对着从后面门口涌进来的光线、与地面上修长的影子,比划照量了好一会,才心怀叵测地又一次放下。

      这才听见来人出个动静,四平八稳,就像光和了柳影花香一路铺开来,点了几点笑滋味。

      那边说,“五弟,当了一宿的醉鬼,怕今个脑袋不大好受吧?”来人也没问主人意思,端了碗汤水进来,花香就散了,白玉堂动了动鼻子,才觉出来那是醒酒汤。

      “是我擅自在公孙先生那边找的药,没问行家,也不知效果怎样。”那人还在一味着说,似没瞧见白玉堂的脸色,也是,一只笨猫向来不懂得识时务三个字怎么写。

      话到这,又安静起来了,空落落的只剩下一片朝阳爬上三竿。展昭把醒酒汤放桌上,瓷勺跟瓷碗嗑出了个动静,像点燃火药的那眼最初的火星,一下子燃醒了白玉堂。

      “你把白爷当成什么了,笨猫一只吗?”挑刺的调子,然而某白耗子虽模样似是理直气壮,那话音里却明显的底气不足,声张虚势,桌上的瓷碗已经到了不知谁的爪子里面,那爪子的主人还在挑理,说的好像不是要他喝醒酒汤,而是要他喝毒药。

      展昭抿着嘴,嘴角微微颤动着,半响,才淡出一句话来,“五弟,其实……也没那么丢人……”

      话刚落地,哐当一声白玉堂就把碗给翻了,噌地伸手攥上了腰间的刀柄,松了又紧,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臭猫,且叫你得意二日,若叫白爷听见了你乱嚼舌头……白爷——白爷——哼!”

      那‘哼’的意味深长,然而展昭终是忍不住,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容,说实话,他还真没指望姓白的祖宗憋住了手,还能骂不还口。

      昨夜姓白的忽然说清明回金陵,非要他请客不成。展昭听着新鲜,心说这次居然有了一个能上台面的理由。——往年,什么说头都是有的,说实话,他白玉堂就是摆出『凉水了塞牙,要拿酒漱口』的话,他也不稀奇。

      好在……宫里拨下来的俸禄不会被公孙先生收去,挂名曰了老婆本。

      不过老鼠向来要蹬鼻子上脸的,在福景楼喝了白来的酒不算,尚要评断几分,话曰,“此酒淡如水,臭猫忒小气。”展昭一向好脾气,恩,没错,好脾气。好脾气地摸着巨阙咬牙道,不如五弟与我赌上一赌。赌谁先醉。展昭继续摸着巨阙,摆出条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白玉堂盯着对面,口齿清晰,“白爷还怕了你不成?赌便赌,至于白爷的条件……”这人拉长了声音,桃花眼转出了十里风流模样,最后笑道,“还-没-想-好。”到了夜深十分,这人摇摇晃晃地揪着展昭,口齿模糊,“你、你这臭猫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话里的叹号还没出来,便立扑了去,便再无机会说他那没想好的条件。

      清明前后,府里清闲得很,于是那些个兄弟们便热热闹闹地要出去风雅一番,好歹要把青踏上一踏,只是目的地却说不到一块儿去。

      喝完醒酒汤,顺路和展昭一块往正厅走的白玉堂,展昭刚推开个门,白玉堂就似被火燎着了般停了一下,旋即退后一步,替展昭关门,就要走,然而里面的汉子们依旧瞧见了,闹闹哄哄地涌出来,喊着,“唉,展兄弟也来说个主意,咱清明那天往哪去?”

      赵虎向来冒失,头一个就跑了出来,嗓门甚大,然而他没想到白玉堂也在门外,乍看见那个煞白的影子就在跟前,冷着脸,这汉子禁不住一哆嗦,觉得门牙有点疼。下一个跑出来的是压根就不知眼色为何物的张龙,哥们一看白玉堂也在,更乐,“白兄弟也在?呵呵,精神头真好,昨儿我还瞧见你醉成一滩,多亏展兄弟扶你回来,哈哈哈,咱就说福景楼里的酒好嘛——”

      “咳,要去踏青?”展昭打断了张龙的话,话转到这儿,几个汉子也顺杆跟上,然而不知谁一张嘴,话又转到了白玉堂身上,“唉,白兄弟肚里有墨水,出个——”

      “那日我回金陵,踏不着青。”白玉堂原本见他们说得热烈,原本冷眼看着,脸色就又降了个级别,却没半点发作的迹象,这一听问到他身上,露出个冷笑,一字一个地从牙缝里蹦出来,似在跟问话人说话,眼里却直直地瞪着展昭,嘴里刻意咬重了金陵俩字,话毕,拂袖而去。

      展昭面露了两分愕然,忽然想起昨天一点小事,似乎有个影子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觉得似乎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却是一扭头,嘴闭上了。笑话,昨儿还是他伺候了混帐老鼠半天呢。

      一回屋,白玉堂又拽出了两张纸,笔墨沾浓,刷刷写完了几个大字就拴鸽子腿上送了回去。屋角里还摆着一坛酒,上面贴着福景楼的标识,说实话,福景楼的酒,着实是好酒,但他就是讨厌那么个地方。闹闹哄哄一帮府里的人头,喝个酒也没半点清净。

      先前醒酒汤到真顺了点气头,然而眨眼便拧了回来。

      白玉堂嫌外面太阳光晃晃地晒眼,一把把帘子又拉上了,光呼地一下子消失了,浮尘缓缓下沉。白玉堂静了片刻,往床上一歪,脑子里面不知为何反复回响着首诗的头一句。

      清明时节雨纷纷。

      翻来覆去。然后他就睡着了,但睡得不踏实。

      隐约是个陌生的地方,不知是哪里的光把眼睛的照的生疼,在光的尽头一个蓝色的影子晃来晃去,好像眼睛没全睁开一般,看不到脸,只能看到手里拎了个酒坛,晃来晃去的,远远地,在一个酒桌上,像个跑堂的小二一样。

      忽然心里就生生冒出股子憋闷。

      然后他好像又闻见了几分酒香,掺杂着清明清澈的草意,常州好像有一种酒,不知拿什么秘方酿制而成,虽淡却味正,清明前后拿出待客,一开坛子,融融的雨进去了,香气四溢。

      然后又梦见许多东西,只是眼前一亮,便又从梦里搁浅了。白玉堂缓缓地睁开双眼,嘴边原本是一个模糊的笑,眨眼间眉毛却挑起了个苛刻的弧度,从嘴里蹦出句小气猫来。

      原本叫臭猫喝酒是要做什么去的?臭猫来求句白爷会死么?白玉堂努力板起脸,盯着摇摇晃晃的帘子,被风一吹,阳光又锲而不舍地照了进来。

      展昭想,眼不见心不烦,约莫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一个意思。

      那边几个没心没肺的吵吵轰轰,只听白玉堂要回老家,便又扯出个新话题,什么小齐、大马今年也回去,一窝光棍开始唉叹回什么,又没媳妇可搂,话到男人的哄笑满了堂,张龙见展昭站那没说话,只憨笑道,“展兄弟怎么了,莫不也是要回老家?唉,咱该有个弟妹了!”

      展昭原本在角落站得好好的,话题又转个弯,晃了过来,他只觉得额角发疼,心说难怪公孙先生不待见去福景楼哄孩子。

      他只笑道,“老家里只剩下座空房,也没甚可回去的。”没理下个问题,轻轻巧巧地拨了回去。接着,那边又哄笑着不知调侃了其他的什么去了,最初的问题,倒似乎早已经抛诸脑后了。

      展昭只想着刚刚说过的话,似乎觉得有些耳熟,窗外薄柳晃出点微光,他停了一下,寻了个借口,出门去了。

      这天,还跟昨儿一样,晴得直打到人的眼底。

      展昭抬头,手搭凉蓬,忽地想起点什么,心里缓缓地,缓缓地浮出一层笑,只想无论是醉酒的耗子,还是醒着的耗子,都不怎么好伺候。

      那夜星朗月明,一直醉趴趴的耗子死勾着自个肩膀,歪来晃去不肯好好走路,蹭过来,努力瞪大一双眼,似乎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嘴里面絮絮叨叨,反复念叨着什么什么酒才好喝,最后落脚在你只小气猫,怎地不肯请白爷常州的酒。

      酣畅淋漓,前言不答后语。

      当时他只当是听错了。

      也不知是那人是真心信赖开封府的保安工作,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展昭这是第二次瞧见白玉堂屋子的大门敞开着,不过这回没有丢来的纸团。

      中间桌子上摆着个小包袱,小的着实有那么两分装模作样,里面的人抱了把剑,左右在屋里逛,似乎是在找还有什么要带的,而且遇到了点困难、找得有点费尽心思。

      不过马上白玉堂就回过头来了,这回展昭倒真的被这人脸上的神色惊出了正二八经的愕然。

      展昭又倒退了倒不,回头瞅了瞅西边,再定眼看看笑得满目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马上成亲的家伙,抬了抬手里的酒坛,心里念叨现在是六月么。

      “猫儿,金陵有不少猫粮,可有中意的叫白爷给带回来的?”白玉堂心情不错地主动开口,而且还万分友好,正二八经的云开雾散。

      “明天就走?”

      “明儿一早,先走水路,到我们陷空岛张老头那座船。”白玉堂说的详细,几乎事无巨细到了连从开封府怎么到那渡口都说了,“恩,张老头家的小孩,不给他两个铜板,他从来都不肯给别人说什么东西。”说这话的时候,眼底一片灿烂,半点不像赌输了的样子。

      展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说,“我也是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这个滋味,这才淡的正跟水一样。”

      白玉堂眉毛一挑,下巴朝酒坛抬抬,竟也不因那人藏私而怒,倒笑道,“谁知道你这贼猫打的什么主意,白爷不稀罕,拿走拿走!”

      展昭听着显见不是‘骂还口’,而是‘骂出口’的话,眼睛却闪过一层光,亦笑道,“张龙他们定下来了,说是要到东郊那边爬山。”

      白玉堂听他说话,随手把包袱一扔,自言自语,“没甚可带的。”

      第二天天还未亮,雨便有朦朦胧胧地编起了细网,潮而不湿。

      张老头一面在船里预备着东西,一面不时地朝外看上两眼,外面的一个雪影,抱着坛酒,张老头看着了心里就直叨咕,今儿白五爷真怪了,这人都来了,还不叫启航。转念又想,该说今儿白五爷真奇了,居然想起坐船来了。最后落到,完了完了,这才在开封府多久,竟把性子给磨出毛病咯!

      他家小孙儿就在外面玩,在地上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地翻起来,小模样很得意,然而那船头上的人压根半分也不理,小孩一会儿便觉得没趣,往别处跑去,后面船里传来老头嘱咐别跑远了的吆喝。

      水汽弥漫,有个雨濛濛的清晨。

      展昭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拐弯,便瞧见一个束了冲天小辫的娃子在地上玩,那模样到跟某人『偶然』提到的挺像,然后停下脚步,刚问出个话来,就见那小孩颇神气,嗓门亮堂,“我知道!可是我不告诉你!”可话刚落地,便瞧见两枚铜板,小眼珠儿骨碌一转,笑着回身指去,说,“我家的船就停在那边,顺着河再往上走两步就是了!”

      展昭顺着小童指去的方向看过去,也不知是碰巧了还是如何,空气里还透着几分湿气,一个影子恍然地从拐弯处淡了出来,那潮湿的味道缭绕在鲜亮的颜色上,竟逐渐地融化成酒香。

      然后他露出一个微笑。

      远方的水雾里,什么人露出一个微笑。

      清明时雨露,万物皆显。

      ——完——

      后记:亲们,看明白了咩?
      嗷……这就是两只奇异的约会过程= =||
      一言以蔽之,大过节(?)的五爷你别扭了…… - v-|||

      注释【1】于是那斗指丁,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
      化用为:《历书》:“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因此得名。”

      不过这里反复重复万物皆显……不过为的是两只的那小心思都互相明白了的意思……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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