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宝贝,疼不疼? ...
-
这几天,高洋一直忙工作,冷落了米粒儿。米粒儿在家里关久了,看到高洋回家,强烈要求要下楼放放风。
楼下有个小花园,平时,高洋都带她去那儿玩儿,因为那里是周围社区的中心地带,每到下午,都有一大群小孩儿涌过来,孩子们经常见到,都特熟。
高洋跟米粒儿说:“你在这里好好跟小朋友们玩儿,我去味多美给你买块蛋糕。”
她欣然同意,还叫高洋别忘了再买个老婆饼。
选完蛋糕,高洋又在味多美店里等了很久,才等到新烤的老婆饼,米粒儿爱吃豆沙馅。
晚风已经开始有春天的气息,拂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高洋哼着歌儿,边走边惦记以后是不是还是请小时工过来帮忙看孩子,毕竟接下来的工作可能不清闲,而且等到七八月份,米粒儿要上小学,需要有个专门的人接送,她时间不好预计,还是有个帮手能好一点。
高洋提着蛋糕回到小区花园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可是,当看到满头是血、正跟一个小男孩儿扭打在一起的米粒儿时,她着实吓傻了。要不是有别的家长提醒,她或许真的忘了去将两个孩子分开。
米粒儿还张牙舞爪的咬住小男孩儿的胳膊不放,高洋恳求她松开,她就是不听。后来,高洋眼圈红红的,说:“你在流血,得赶紧去医院。”她才把小男孩儿给放了。
小男孩儿桀骜不驯的表情并不示弱,叫嚣着:“我不怕你。”
米粒儿眼里似乎冒着火,握紧小拳头,一板一眼的说:“不怕就再来打。”
高洋赶紧拉住她,检查到底是哪里受了伤,因为她全身到处都是血迹。
小男孩儿的家长也过来了,揽着自己的孩子跟高洋道歉,“对不起,这孩子太皮了,您赶紧带孩子去医院看看……”
高洋撕下半边衬衫袖子,先把米粒儿的小脑袋给包上了,然后,抱着她往小区门口跑。
因为是下班高峰,路上根本不好打车,她一手抱着米粒儿,一手扬着拦车,扬的胳膊都麻了,才有空车经过。
高洋跟司机说孩子受了伤,去最近的医院,好在司机路比较熟,在小路上穿梭了半天,绕开了拥堵路段。
米粒儿可能失血过多,脸色很苍白,高洋一直抱着她,不敢放下。
看高洋一路上都在板着脸,米粒儿呜呜的哭了一阵,才哽咽着说:“那个人骂我是野种,没爸爸,我才打他的。”
高洋觉得眼眶酸酸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到了医院,又是挂号,又是等门诊,高洋一直搂着米粒儿的头。
医生很专业,先减去了米粒儿的一部分头发,然后用消毒液清洗了伤口,说:“得缝针了,会很疼。”
高洋看她小嘴抿成了一条线故作镇定,一时间眼泪就控制不住了,哗哗的倾泻出来。米粒儿自己倒是不害怕,还反过来安慰高洋:“没事儿,我不怕疼,你别动不动就哭,让人家笑话你。”
高洋用衣角擦了擦眼泪,赶紧打住,倒不是怕谁笑话,而是不想给米粒儿做坏榜样。
缝完针,医生怕感染,就给开了些消炎药。
高洋抱着米粒儿排队缴费,又去排队抓药,米粒儿怕她累着,挣扎着下来自己走,两个人正在为该抱着还是该自己走一事儿争论,就听见后面有人试探的喊了声:“高洋?”
高洋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副陌生面孔。因为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实在不好判断年龄,
那人又兴奋的喊了声:“高洋!”这次变成了肯定的语气,而且还热络的介绍了一下自己:“我是美术系的文昭啊,你不记得了?”
他提到美术系,高洋似乎有了些印象。那兄弟侃侃而谈的继续说:“嘿,上学的时候,你可没少去我们宿舍进行破坏工作,有回偷着用热得快,差点把我床铺给点了……”
说到偷着用热得快烧水,高洋倒是完全记起来了,有次罗隐感冒,一直高烧不止,她去看他,他吵着要喝水,高洋晃遍了他们宿舍的暖瓶,没一个有水的,而那时候,学校的开水房早关门了,他感冒着,她不敢给他喝瓶装的凉水,只能去外面买了个热得快回去烧。
活该那天她倒霉,开水烧到一半,楼管阿姨去查房,因为宿舍里禁止用热得快这些东西,被楼管看到是要收缴的,高洋眼疾手快,赶紧把热得快推到对面床底下。
那天,楼管阿姨查到罗隐他们宿舍,偏偏不走,东拉西扯说了半天话,后来,高洋几乎忘了热得快的电源还没拔,一直闻到焦糊味,才想起来还烧着水,等再检查那个热得快,已经烧干了,连罗隐对面的床铺上的被褥都冒着白烟,她赶紧弄了几瓶水扑灭了那烟。
后来,文昭同学回宿舍看到自己床上一片狼藉,觉得特委屈,还跟高洋说:“罗隐感冒又不是我传染的,你干嘛要把我床铺点了啊?”罗隐感冒当然不是他传染的,高洋对这事儿正心虚。罗隐为了她才淋的雨,那天,那么大的倾盆大雨,他在外面站了一个小时,就为了等她一句话,而她始终不开口,后来,连岳小薇她们几个都看不下去了,撑着伞出去劝罗隐,让他先回去,可他那倔强的性子,就是不肯动。
高洋低着头,觉得十分抱歉,连续跟文昭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文昭可能是故意要逗逗她,就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高洋当然不好惹,当下就发威了,指着他们宿舍一排空暖瓶说:“谁让你们不给罗隐留点开水喝的?我下次再来,如果还没热水,就把你们宿舍的床铺统统都点了。”
文昭被她的气势吓着了,赶紧跟罗隐说:“你这女朋友可真不好惹。”
罗隐却笑得像喝了蜂蜜水一般甘甜。
后来,罗隐病好了,还叫高洋一起去买了新床垫赔给了文昭。
往事历历在目,回想起来不禁让人莞尔。只是时光流逝,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重逢的惊喜过后,文昭才注意到高洋的打扮,一身居家服,袖子还掉了半边,头发随意挽着,早散乱开来,脸上有未干的泪痕,而且精神疲惫,他这才想起来问:“高洋,你这是怎么了?”
高洋指指身后的米粒儿,十分纠结的说:“孩子跟人家打架……”她想,如果不解释,文昭会不会以为是她跟人家打架了。
文昭不可思议的瞅着米粒儿,问:“亲戚家孩子?”
高洋说:“不,我的孩子。”
估计文昭没消化好这条信息,张着嘴,半天才问:“几岁了啊?”
高洋脸上凝着笑,凉凉的解释:“五岁半。”
文昭的嘴张的更大,像看某种怪物一样看着高洋。
估计高洋也腻烦了这样的寒暄,只是说:“文昭,见到你很高兴,我该去给孩子拿药了。”摆明了不愿再聊。
也许她的冷淡让文昭终于冷静了,不再那么大惊小怪,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是我冒昧了。”
米粒儿紧拉着高洋的手,小声说:“唉,你干嘛总那么凶?”
估计这句话被文昭听到了,他的目光从高洋身上转移到米粒儿身上,半蹲下身子,勾出一抹温和的笑,指着她缝针的地方问:“疼不疼?”
米粒儿也不认生,嬉皮嬉皮的笑着,小声说:“我要喊疼,一会儿她又该哭了。”
文昭有点喜欢这个孩子,随口夸了句:“小帅哥还挺坚强。”估计他不是成心将米粒儿看成男孩儿的,因为她今天穿了一件小马裤,小衬衫,灰色毛衣,根本就是一副男孩子的打扮,而且现在头上又包了纱布,更看不出来性别了。
这歪打正着的错误犯得深得米粒儿欢心,她得意的看了高洋一眼,说:“叔叔夸我帅呢!”那意思是,让高洋代她谢谢人家。
高洋当然不会纵容她性别颠倒,于是打岔说:“你衣服上蹭了奶油,赶紧擦擦。”她给她买的奶油蛋糕根本没来得及吃,往医院走的时候,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只是衣服上沾了些蛋糕屑。
米粒儿用手指擦了擦衣服,然后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边吮边说:“刚才都没吃到,一会儿再给我买一块儿吧,饿死了。”
拿了消炎药,高洋跟文昭说再见,文昭有点恋恋不舍,说:“要不是我丈母娘在这儿住院离不开人,我今天非请你吃顿饭叙叙旧不可。”
高洋感念他的诚意,但又有点惧怕提及往事,赶紧说:“谢谢好意,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吧。”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觉得机会渺茫,在这个有千万人口的大城市,两个人偶然重逢的几率不大。
分别的时候,文昭问:“高洋,你还没去听过罗隐的音乐会吧?”
高洋说:“我不喜欢听钢琴曲。”
文昭笑了笑说:“哦,你应该去听听。罗隐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他一直在找你呢……”
高洋实在不愿再听他说什么了,只说了句:“文昭,见到你真的很高兴。”然后,抱起米粒儿,飞快的走远。
高洋还是纵容了一下米粒儿,给她买了双份的蛋糕,看她吃得高兴,她也觉得满足。
晚上,与米粒儿打架的小男孩儿的家长,特意带着孩子过来赔罪,死活要给米粒儿赔医药费,高洋觉得不好意思,就说:“小孩子闹着玩儿,不碍事。两个孩子都皮,也不一定谁对谁错。”
小男孩儿似乎还有些不服气,但看到爸妈的脸色,也没敢轻举妄动。
后来,小男孩儿被他父母带走了,米粒儿还不肯睡觉,非拉着高洋给她讲故事,讲着讲着,她没睡着,高洋倒是先迷糊起来了,米粒儿拉着她的胳膊说:“我要是问一个以前问过的问题,你还会生气吗?”
高洋半睡半醒的嘟囔了句:“不会。”
于是米粒儿躺在床上,小脸看向天花板,低声说:“我爸爸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别的孩子骂我是野种?没有爸爸的孩子都叫野种吗?”
高洋一下子清醒过来,只觉得冷汗涔涔。
这是米粒儿第二次问关于她爸爸的事儿。第一次是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她才三岁多一点儿,她天真的托着小脑袋问:“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家里都有爸爸,我没有?”
高洋抱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到她的身世,不禁泪眼涟涟,那次,她的问题让她断断续续哭了大半夜,到第二天早上眼睛红肿的睁不开。
打那儿以后,她再也没有问过诸如此类的问题,甚至再遇到跟着个称呼有关的事儿都绕过去。只是从此,她再也不去幼儿园了,她说她不喜欢那家幼儿园的老师。后来,她帮她换了一家幼儿园,她又说不喜欢那家幼儿园的饭菜,再换一家,她又说不喜欢那家幼儿园的小朋友。
高洋怕再换一家,她会说不喜欢那儿的厕所。所以,也就由着她的性子。她不愿意去,她就让她在家自由成长,她觉得孩子快乐就好,她不在乎她去幼儿园学了多少汉字,学了多少单词。
当然,米粒儿也是聪明孩子,凡是她教她的东西,她一学就会。如今,她已经可以自己看书写字,三位数的加减乘除,算起来也飞快。用高洋的话说,她五岁半的时候还躺在摇篮里咬指甲,而米粒儿已经开始用计算机玩儿网游了,她们的童年,过得很不一样。
尽管米粒儿的童年多彩多姿,可是,她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缺少父爱,她真的快乐吗?
看高洋很久没出声,米粒儿终于闭上眼,说:“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我也就是随便问问。”都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敏感,可是,高洋没想到,米粒儿的敏感已经超乎寻常。
后来,高洋以为她睡着了,就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伤口,心里默默的问了句:“宝贝,疼不疼?”
谁知,她却猛然间吸溜了一口气,像跟她心有灵犀一般,说:“不疼了。”
高洋诧异,给她掖了掖被子,问:“你没睡着?”
她说:“没有,睡不着。”
高洋知道她是伤口疼,正在头顶上,被枕头一碰,肯定不会舒服,可是,这个嘴硬的孩子,疼也喊不疼。高洋赌气的心说,谁疼谁知道,可是,她自己不也是如此?明明很疼,却不愿意说出来。伤疤摆在那里,岂是不说就不存在的?她觉得自己像鸵鸟。
米粒儿往她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哼唧了一声,又开始叨念:“明天还能不能下楼去玩儿了?”
高洋看着她鬼灵精怪的小样儿,说:“你缠着纱布下去玩儿,不怕把别的小朋友吓着?”
米粒儿一副就知道如此表情,深深的叹了口气,好像非常失望。
高洋搂着她,觉得心里压抑的难受,憋了好久,才喃喃的说:“你爸爸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米粒儿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问:“他在哪里?”
高洋像所有童话故事的作者那样,告诉她:“去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他会来看我吗?”她问的充满期待。
高洋不忍心让她再失望,就哄着她说:“会的,只是需要时间。”
显然,米粒儿很满意她的答案,居然高兴的自言自语起来:“哈哈,原来我也有爸爸啊!”
高洋笑得有些哽咽,“傻孩子,这个世界上谁没有爸爸呢?”
也许,是那晚她给她讲了她爸爸的缘故,她睡的特别香甜,连梦里呓语的时候都在叨念:“爸爸……”
可是,高洋却失眠了。她想起她自己的父亲,想起那些纷乱的记忆,想起他是怎样痛心疾首的说:“我怎么教出来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想起他万念俱灰的仰天长叹,“你走吧,我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女儿。”
爸爸,是一个多么伟大的称呼,可是,为什么注定有人就得不到父爱?
半夜,她好不容易睡着,可是,又做起了噩梦。一会儿是柳婷婷抱着孩子来找她,哭得如长江决堤;一会儿是罗隐怀疑的目光如刀一样凌迟她;一会儿是陈楚的厉声尖啸;一会儿又是陌生男人的亲吻……
梦里,一切反反复复,如一团乱麻,怎么解都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