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余光》木叶寸青

1、如果重逢

　　再次回到西城，预想当中的怅惘、伤感抑或是曾经的悸动竟没有无所顾忌的在我的胸腔跳舞，内心的平静竟让我觉得一切变得不太真实。上次回来还是大学毕业后，虽然短短几日却让我浑身疲惫到无法呼吸。果然时间是一块磨叽又有效的磨砂石，过往的涟漪就着这些年的春风夏雨秋霜冬雪被磨平扫尽。曾以为会刻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变成了零星碎片，随着时光的流逝化作尘埃，随风而去了。就连遗憾也都变成记忆的薄纱，轻轻撩开，只剩下眼尾最后的那一抹余光，此外，我和那人什么也没有也不会有。如果重逢……我们，我，会不会风轻云淡……

　　本以为像我这样在中学时代没多少存在感，毕业后就没再和过去有太多联系的人，收到中学同学结婚请帖的概率极低，没想到收到了梅婚礼邀请的电邮。我怔怔地发愣。梅又来的邮件，只有四个字，“希望你来”，没有标点也没有表情，在我愣神的瞬间不由自主地回了个“好”。
　　我想起我们，我和梅，曾经的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大概是吧。

　　“想要回到每个场景拨慢每只手表/我们在小孩和大人的转角盖一座城堡/我们好好好到疯掉/生命再长不过烟火落下了眼角/世界再大不过你我凝视的微笑/在所有流逝风景与人群中你对我最好/一切好好是否太好没人知道……”

　　电脑右下角音乐播放器正好播到了五月天的这首《好好》，我握着鼠标将光标停在播放器上，点击了一下鼠标的左键，尽管用力很轻，鼠标还是发出了“吧嗒”的声音。电脑屏幕弹出了歌曲主页，我犹豫了片刻将光标移到MV的小标识上。却迟迟没有点开，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将自己交给阿信轻柔的歌声。
　　女孩与女孩再加上那只猫（或说猫女）的故事旋律，温馨治愈又充满了悲伤。音符流动着的绵密的情感把我的思绪带回过去，总让我想起我和梅如影随形的那段时光。我以为我们真的会是一辈子最好的朋友。而我们却忘记了，很多时候艺术呈现的往往是理想的情感叙述，而现实永远是撕碎美的晴天霹雳，当事情宛如狂风暴雨般发生时，很多东西都能远远地超过我们脆弱的情谊……我们由亲密到疏远，甚而连毕业都不曾好好地告别，一晃七年。
　　桌角侧摆着一张不知何时拍下的合影，照片里的我大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帽，加上被狗啃过的头发，活脱脱一个傻里憨气的假小子，而梅就不一样了，嘴角微微上扬，就连眼角眉间都流溢着动人的温柔，扎着编了很多麻花辫的双马尾，粉红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娇嫩……这样的梅，十六岁的梅，可以迷倒大片情窦初开的男孩儿。我想或许直到今天我都在羡慕这样的梅。我的粗鲁傻气在她青春静好的气质面前被凸显得那般不堪，大抵青春期的自卑就源于身边不可忽视一隅的美好。可是，这么多年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张合影，照片定格了我们十六岁的纯真，也留存着我年少最青葱的印记。
　　那张唯美精致的婚帖上，梅颔首低眉，优雅温婉，纤长的手递给那个宠溺地看着她的男子，幸福与温馨很自然的形成了一个穿透影像的磁场，放射出浓浓的爱意，宛如隐形气流慢慢侵入我的眼球、渗入我的毛孔，甚而抵达我原本无波无澜平缓跳动的心脏……我，很难不相信这张照片盛满了爱情。
　　很久不曾记起的那人突然浮现在我眼前，原来，多年未见，身高体型都很难明确的构想，甚至容貌都被时间擦得只留下浅浅的轮廓，淡淡的的残影，只记得在杨树下比阳光还要耀眼的笑容，原来时间够久，久到我不知该如何幻想一个人在长大后的模样。不由苦笑。我在别扭什么，都已成人，有什么还值得我如此耿耿于怀？可能我和他对面走来，擦肩而过，也不一定能认得出彼此，这多年来的伤情在此时看来好笑又矫情。
　　原计划在梅婚礼前一周就从鹿南出发，我想乘着这次机会好好休个假。不过Cassia说什么都不愿放人。
　　“‘半夏生’说什么也是你的孩子，它才刚出生，你就不担心它不小心早夭了么？”Cassia眼神凌厉地盯着我，组里很少有人能顶得住Cassia的死亡凝视，听组里几个小姑娘八卦说就连文评组的Matteo看起来那么man的人碰到她腿都控制不住的抖，别说她们这些小虾小米。想起她们为Cassia的必杀技起得外号——“亡之凝视”——就想笑，因为你不能不联想到朱婷的“王之蔑视”。
　　“有Bria和Lin在，我一点儿都不担心。”我知道Cassia在担心什么，“半夏生”的文案策划顺利过会，Jolene脸上的风平浪静也预示着她对这次活动有着极高期待值，还主动提出她可以帮忙邀请几个当下炙手可热的畅销书作家当评委，正因如此Cassia才怕出什么纰漏，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再说不是还有您坐镇吗主编大人，这几天和评论组那边也接洽的不错，一些细节也搓磨的差不多了，就等着确定好评委后出刊了。出刊的时候我就回来了，主编大大，行行好嘛……”
　　“Stop!恭喜你，Twila，成功地让我的鸡皮战战兢兢的直楞了起来。”Cassia象征性地缩了缩肩膀，继续盯着我。我知道这个时候休假确实不合适，如果上面不关注，我们自己小打小闹就好，但现在上面明显的重视让我们被迫鸭梨山大。“炘，你知道目前我们是处于一个特别被动的状态吧？这样吧，一起吃个晚饭怎么样？”
　　“那就约上次Matteo推荐的那家餐厅怎么样？”
　　“好！”
　　我清楚地知道很多事很多话并不适合摆到台面上说，跟着茜三年，也就是Cassia，早就摸清了她的很多习惯，比如只要她叫我的中文名，我就知道她有话要说，也怪不得组里很多人在那儿编排我，说我是女版的李莲英……
　　餐厅内部装饰有一种巴洛克艺术的格调，线条鲜明果断，色彩大胆和谐，奢华又优雅，浪漫又克制……用Lin的话来说，很Matteo Style，而发福后的Matteo总被组里的小辈们笑称被恶搞后的巴洛克。不过，茜可能不会喜欢。
　　果不其然，茜挑剔的扫了一眼餐厅的布局，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理了理左手的腕表表带，轻轻哼了哼说，“这么多年，刘伟文怎么还是这个调调。”
　　我笑着看了看头顶繁复奢华的吊灯，看了看周边线条明确的石膏摆件以及墙壁上大片大片的雕花和金色描边，心里只有两个字，“土豪”。
　　“你说浪漫的情感基调却有种土豪的既视感，是不是特别的……啧啧……不着调？”茜摇着酒杯妖冶的红酒，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精致唯美的人像柱。“你说，巴洛克是不是在说明一个事实：有钱你才能优雅又浪漫？”
　　“茜，刘师兄要是知道你这么批判他的宝贝，估计你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安安静静的躲在办公室喝咖啡。”刘伟文，也就是Matteo，是大我三届的师兄，刘师兄痴迷于浪漫，也执着于浪漫，在刘师兄的生命当中，浪漫胜于一切，包括爱情。杜拉斯和三毛最动人的部分是“没有爱情会死”，而对于刘师兄而言，浪漫才是人类真正存在的艺术，“没有浪漫会死”，这是他对自己的定义。所以有谁冒犯到他的浪漫，那必定“血雨腥风”一场。
　　“呵，刘伟文他霍霍我喝咖啡的时间还少么？”茜抿了一口红酒，又轻轻地晃着酒杯，“算了，不说这个了。炘，我想知道你这次执意休假的原因。”
　　我沉默片刻，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和茜有很多不同，比如我喜欢夏天的雨天，她喜欢夏天的晴天；我喜欢内敛含蓄的文字，她偏向于露骨大胆的叙述；我喜欢森林的静谧和大山的厚重，她钟爱大海的浩瀚和沙漠的广袤……但她是我入社以来最懂我的那个。我想着那段晦涩的青春苦笑着说：“你知道的，有些过去需要亲自去告别。”说完我端起酒杯大大的惯了一口，液体的甘甜与苦涩一涌而入，像有倒刺一样划过我的喉腔。我尽力忍着以防那股痒痛重新冲出我的口腔，拉扯我的声带，但还是咳出了轻微的声音。
　　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端着酒杯一点一点的喝着酒。这家餐厅确实不适合我和梅，至少不太适合今晚的我们。
　　茜在上车前突然停步，转头对我说，“Jolene，要升了。”说完回头拉开车门就上了车，动作干净利落，不是一般的帅气。然后降下车窗伸出手朝我的方向随意的摆了摆。不管她能不能看见，我也冲着她正在驶离的车屁股挥了挥手。
　　我沿着餐厅外的人行道慢慢的踱步，思绪停留在茜上车前留下的那句话上。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不过，不论如何，我可以永远相信茜……突然我的肩膀受到一股重力撞击，身子不由自主前倾，瞬间胳膊肘又受到外力的拉扯，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刚稳住，耳边就传来正在飘远的“不好意思啊~”。
　　我抬眼，撞我的那个冒失鬼已经跑出去十米多远，倒省了我说没关系的唾沫。我扫了眼肇事者，看见他过度夸张地蹦跶到一个人面前兴奋地张合着嘴，我正要继续往前走，思绪因那短暂的一眼彻底纷乱起来。我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心率不断飙升。在我鼓起勇气再看向那边的时候，只剩下刚刚驶离且越来越远的车尾。
　　风里好像还飘着我藏在心脏最深处的一个姓氏，“褚……”，褚什么？我的心脏没有来由的一阵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