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死了白月光》夜沙灯

47、总是会忘却

　　百里雅拖着长剑向衡师陵缓步走来，剑尖划过坚硬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尖鸣，绽溅一线细细的火花。
　　百里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一霎的眼神让他相信，百里雅可能会在对战的结界中杀了他。
　　只要出剑够快，外面观战的诸神根本来不及阻止。
　　“衡师陵。”
　　“这许多年过去了，你也不过如此。”
　　“依然是手下败将啊……”
　　百里雅微微歪着头，目光之中尽是思索探寻之意，“这样的你，当初是如何飞升的？”
　　百里雅的嘲笑不止衡师陵听见了，炎萤也一样在现场耳闻目睹。百里雅那样的眼神她很熟悉，他动了杀心。
　　眼中涌动着想要杀人的欲望，但是他没有一剑划下，而是对衡师陵冷嘲热讽，百般羞辱。
　　衡师陵还生龙活虎地健在着，炎萤实在不能说百里雅没有遵守承诺。他意味萧索，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哪怕是再等你一千年，一万年又有什么用呢？”
　　“在我修为折损的状态下，你都不能将我打败。”
　　“等我灵力来复，你又还有什么希望？”
　　闪着银光的剑尖指向了场外那一株即将燃尽的香，“如果还有什么杀手锏……就尽快使出来。”
　　百里雅的声音中隐含着淳淳诱惑，“如果没有，就此认输也就罢了。”
　　无情道，修炼速成之法，先有情而后无情。以剥除爱欲换来力量的提升，衡师陵是犹豫的。
　　这段时日以来与炎萤的相处让他隐隐感觉到了自己感情的走向，她的一颦一笑都好像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每每想起，心中都会泛出一种甜蜜的酸楚。
　　但是，胜利的机会就在眼前。这个机会他等待了一生，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而他却并不知道，这样的机会是在百里雅的精心设计之下产生的。
　　像一个巧妙的陷阱，被喂到了猎物的口边，只等待着他张嘴咬下。猎人就会立即收网，让他永世不能再得翻身。
　　他好像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好像曾经面临过这样的抉择。
　　可是，他想不起来了。
　　其他的记忆都历历在目，清晰无比。唯有与炎萤相关的一切只留下了若隐若现的一条线，好像一缕随时都会被吹散的青烟。
　　只要将相同的方法再用一次，打败了百里雅，他既能获得胜利，也能知晓自己过去失去的记忆，弥补丢失的时光。
　　在百里雅持续不断的打压下，精神和体力双双走到尽头的衡师陵陡然之间如回光返照的灯芯，在层层散去的白光之后光华大胜，拼尽最后一搏，斩断了百里雅手中之剑。
　　“叮——”金声长鸣，良久袅袅不息。
　　他的人生从被百里雅打败而起，又在若干年后，终于亲手打败了百里雅。轮回圆满，夙愿已了，一瞬间的得偿所愿之后，更大的空虚向衡师陵涌来。
　　这一次，他又忘记了什么？
　　炎萤站在原地，手足冰冷，颤抖得不能自已。
　　她对百里雅是有遗憾的，并将这种遗憾倾注到了神似少年百里雅的衡师陵身上。
　　她总觉得，如果更早与百里雅相逢，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但少年之所以为少年，就是因为他们在执念上从不会成长。
　　衡师陵这模样，炎萤在他飞升的时候也曾经见过。果然，哪怕让衡师陵再一次回到过去，他也一样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为了他心中的夙愿，抛弃与她相遇的回忆，以此换来修为的提升。在衡师陵的心中，她从来都是可以被放弃的那一方。
　　“可怜啊……”将断剑随手插在地上，百里雅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为了寻找过去的记忆而丢失了现在的记忆，其实你分明只要再努力一下，她也许就会原谅你了……”
　　他带着无限怜悯，轻轻地拍了拍衡师陵的头顶，像一万年以前那样，“今晚，过来找我拿你的赌注吧。”
　　屏障结界散去之后，周围观战的神君们想要向衡师陵道贺，然而发现他神情恍惚，如万物皆空，神识好似出了窍。
　　溢美之词到了嘴边，考虑到失败的十方真君的心情，就变成了“以武会友”，“胜败乃兵家常事”之类的和稀泥。
　　百里雅只是匆匆应付了各位围观群众，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炎萤打了个晃眼，就不见了百里雅。宫殿中也没有他的踪迹，这实在不像百里雅的作风。
　　难道他看起来宠辱不惊，实则十分看重这场比试的结果，因为失败而斗志全无，要死要活?
　　府中神使告诉炎萤，“真君刚才回来了一趟，说他下界点将去了，半日就回。”
　　此时百里雅已经到了下界一座灵气充裕的大山深处，来察看自己即将点将的这尊神兽的状况。
　　不是别的，正是泰莱神君当年误入歧途的坐骑梦貘。
　　倘若泰莱神君天上有知，一定会捶胸顿足，哀嚎百里雅为何纠缠他一家老小不放。
　　重生之后的梦貘经过刻苦修炼，已经恢复了生前十之五六的力量。
　　被杀过二次的梦貘分外紧张。
　　第一次是百里雅与泰莱的神魔对战，百里雅不过当它是个畜生，也没有刻意来杀它，而是冲着骑在它身上的泰莱神君而去。
　　梦貘被殃及池鱼，一同打落。
　　第二次是在永安城的背后大山，它本想吞了路过的少年剑客和鬼狐魂魄充壮力量，早日积攒下回归神界的本钱，结果被中途窜出的房日兔收了性命。
　　回忆中百里雅漠然的脸此时看起来分外的和颜悦色，与梦貘回忆中的魔头判若两人，“你守在此处，若有一位与房日兔模样相类的黑衣女子经过，便困住她几日。”
　　与百里雅素有旧怨的梦貘化出无数幻影在山头四处冷笑。
　　“她是谁?我凭什么要困住她?又为什么要听你号令？”
　　百里雅并不为梦貘的无理冒犯而勃然大，反倒很有耐心地告知它来龙去脉，“她是房日兔万年之后的转世，你可报当年她手刃你的一箭之仇，至于我……”
　　他微微笑道，“事成之后，可将你点将去往上界。”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梦貘还是犹豫的，“万一她再杀我一次，那我重生之路前功尽弃……”
　　“天道讲究因缘前定，一报一啄，皆有定数。”看多了宗卷，掰扯起歪理来的百里雅已经井井有条。
　　既然这规则将他卷入，迫使他屈服，也无怪他利用规则行事，“她闯入你的领域，你理应围困入侵者。只要你不伤她性命，就是她合该有此一劫。”
　　梦貘虽然只是一只坐骑神兽，但长年浸染人间之气，智力远较常人为高，没那么轻而易举地听从百里雅的话。
　　它并不忙着答应，而是“嗬嗬——”地笑了几声，“到时候那黑兔又发起狂来，我死无对证，又哪里还谈得上报什么仇？”
　　当年房日兔一边大笑一边绞杀它的情形，真是触目惊心，铭刻至深。让梦貘如今光是听到一个“兔”字，都会身躯寒战，恐惧得不能自已。
　　百里雅的手心按住它的额头，花纹自额心向周身蔓延，灵力灌注入四肢百骸，奔腾的力量让梦貘瞬间有种重归神界、昂首咆哮的错觉。
　　“这是点将神印。只要你能得偿所愿，全身而退，即可回归神界，与泰莱神君和流波神女团聚。”
　　他又缓缓收回了手，让梦貘在瞬间感受到失去的痛苦。
　　“又或者……你可以在下界再熬上几千年，静待机缘降临。”
　　当然在这几千年之中，它还可能会面对修炼之地灵气的衰竭、捉妖师的觊觎、其他妖怪的攻击……等一系列不可控的风险。
　　于是梦貘当机立断，“成交。”
　　在昏惑的暮色中，百里雅回来了。
　　他看见坐在桌旁的炎萤站起身来，飞也似的冲到他的面前，展开的双臂合拢，用力地抱住了他。
　　就好像万年前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她撞入他的怀中，嗅他身上披星戴月的气息，随后会献上自己娇嫩的红唇，供他肆意采撷。
　　原来从很早以前，她就已经住进他的心中了，否则他便不会与她交颈缠绵，终日相伴，被她时时刻刻牵动着视线。
　　为什么往日从不曾察觉？实在是因为她给的爱太浓烈，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个角落。
　　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的东西，如今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再靠近一点点。
　　“我还以为……”带着哭腔的下半截话语在两人目光对视时戛然而止，也中断了那刚升腾起的一丝旖旎。
　　炎萤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环在百里雅腰间的手，百里雅忍住想要揉她入怀的冲动，“以为我怎样？”
　　她还以为他难以承受败北失意的痛苦，要在下界云游散心，没想到果真半日就回。她在房间中徘徊，看窗外风云变幻，日夜光线流转。
　　此时的她看起来一定是傻傻地等待了很久的模样。
　　既然他看淡了成败，不再如以前那样疯狂偏执，“没什么，你回来就好。”
　　百里雅看她摸着鼻子的动作，又是想遮掩什么，“今晚衡师陵会来找你。”
　　正在出神炎萤蓦的抬起头来，“蛤？”
　　“你……”百里雅放缓了声音，“还想要同他再续前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