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你（短篇集）》伶菜

4、洁癖

　　下班时间到了，我把桌面收拾干净，起身走向洗手间。
　　脱下手表放进裤子口袋，在水龙头下把双手淋湿，挤出洗手液接在掌心，两手互相均匀涂抹，搓出泡沫，让手掌、手背、手指都沾满肥皂泡沫，然后十指交叉，转动手腕，摩擦手心并清洗手指间隙，接着反复搓揉双手及腕部，我的指甲剪得很秃，几乎就是贴着肉，但我还是特意把指甲缝这个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逐一抠净了，才在水龙头下冲掉泡沫。
　　关水时，为避免双手洗净之后又触碰到水龙头上残留的细菌，我取出干净的纸巾包住水龙头拧紧，随即将纸巾直接丢弃。

　　这是我今天在公司第十次洗手，上班八小时，平均每小时洗一次以上——其实已经是努力控制的结果，在家里，最严重的时候每天可以洗五六十次。

　　在公共场所毕竟要顾及旁人的感受，自从上次领导暗示我去寻求心理咨询以后，我就大大减少了每天洗手的次数，以免试用期一到又被扫地出门。我知道，在这个新公司上班头一天，大家就开始议论我是洁癖，其实我仅仅是不能容忍手上有一点点肮脏的感觉。
　　一旦发现手脏了，我就莫名其妙地不安，进而焦躁，进而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进而觉得人人都盯着那脏处，恨不能把手缩起来，把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
　　我不想再为洗手丢掉工作了。

　　摊开手，清洁的皮肤呈现一种半透明的质感，手背由于揉搓过度已经泛起淡淡红晕。
　　但愿这次清洁的状态能维持得久一点，至少到我进家门为止。到家里就自由了，想什么时候洗就什么时候洗，想怎么洗就怎么洗，我边往外走边满怀希望地想。
　　突然闯进洗手间的一个家伙和我撞了个正着。
　　“啊——”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指和手掌结结实实摩蹭在对方胸膛上的感觉——夏天衬衣薄，这人显然还出了汗，几乎就是贴在身上。
　　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洗干净的手就这样摸了满手的汗腻！
　　顾不得和他计较，我立刻回到洗手池前狂搓起来……

　　“你是新来的？”
　　在我一丝不苟地重复洗手程序时，这家伙已经放水完毕，转而凑到洗手池前，一边搭讪，一边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把手伸到了同一个水龙头下。
　　清凉的水淌过他绝对刚刚接触了“小弟弟”的手，然后流到我的手上。
　　“……刚来一个星期。”
　　我的动作停顿了几秒钟。
　　忍，我忍！
　　再次挤出洗手液，继续洗……
　　“我说，你这手洗多久了？有工作时间偷懒的嫌疑啊。”冷不防他抓过我的手，从掌心抹走了一大团泡沫，自顾自搓起来，“哎，洗个手不用浪费这么多泡沫吧，揩公司油水么？分我点儿。”
　　我死死盯着被他污染过的双手，简直出离愤怒了：
　　“靠！如果不是你捣乱我早就洗干净了！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礼貌和先来后到？就不能等别人先洗完再来？你哪只眼看到我偷懒和揩公司油水了……”
　　我的怒吼声在抬头看清他的脸时嘎然而止。

　　“哈，果然是你！”
　　他笑得十分开心，但在我眼里，却无异于恶魔的笑容。

　　这个魔鬼是我念高中时学校里的混混头头。
　　每个学校每个班级都会有小混混，如果不幸让他们盯上你，这几年的高中就是恶梦——而我当时跟他不但是同班同学，还是同桌，并且同一个寝室，像我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想不被盯上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