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寰宇分为三界:天庭,地府,人间,相辅相成;万物归属五行:金、木、水、火、土,相克相生。
生灵划分八部:有念无形曰鬼,有形无念为怪,皆长处地府;山川河流有灵,花木藤草成精,鱼禽走兽为妖,常隐居山林;凡人市井求生,正神统辖天庭,唯散仙三界流浪,无所定处。
修仙之路,需经九重天劫,八部生灵一部难于一部,非千年不可小成,唯有凡人,最受眷顾,问道百年,便可脱去凡胎,求得成仙的机缘。
只是,无长生者求长生,得长生者,倦长生。
厉南星在徂徕山守了多久,自己也已不记得。
当所有轰轰烈烈都已过去,罗刹与神龙一并做了散仙,三界来去依旧无人敢惹;小剑仙保着成了精的肉芝,御剑天南地北遍尝佳酿美食,兄弟们纵是历经九劫八难,总算成了善果,就算不做正神不上天庭,又何妨……
自不需金贤弟帮自己吸去多余的灵力之后,厉南星便劝他离开徂徕,天地之大,实不必陪自己守在这荒岭。
他独自,日复一日地修炼,重复地用自身的灵力,滋养着徂徕,令原本的不毛之地,变成如今芝草遍地的洞天。
天庭本无昼夜之交、四时之变,可这里却不知为何,时而寒雨连江,时而暖风拂面。烟云浩渺间,仙人危崖独立,箫声绵延,引得四方灵兽循乐而来,奔走嬉戏。
是以徂徕虽不及瑶池之富丽、南天之巍峨,却因地处偏僻、清净自在,而渐成品级低微的小仙们逸游解忧之所。
厉南星本不管这些,小仙们随意来去,他既不迎合,也不挽留,便是偶尔撞见些凡心不死的私会,也浑不似上仙们吹胡子瞪眼睛地怒斥“不守清规”、“大逆不道”云云,只当是红尘中儿女寻常。
但这一次,不管不行。
巨灵神大婚,本是天庭难得的喜事,却仓促收场。厉南星起初也不知他在徂徕河边救下的红拂女,就是逃婚出来的火莲仙子。
但几日后面对将徂徕团团围住的天兵天将时,他突然就明白了。
“守山将何在!”
为首的天将头圆脸方,满脸胡髭,看厉南星缓步行来,却故意转脸,望天爆喝。
身后顿时有武将跟着高声相和:“徂徕山厉姓山将,快快出来参见巨灵上仙——!”
吼声震得山间幼兽纷纷躲避。
厉南星闻声,反而脚步一顿,身形一转,一声不吭便隐身而去。
徂徕天际转眼隐雷滚滚,乌云四起。
巨灵神眼看这低等小仙竟敢无视自己,气得暴跳,抽出双锤便要冲入山门,身后副将连忙一把拉住:“上仙息怒!”
“上仙可知道,这徂徕小山,何以在天庭立足?”
“莫非……有宝!”巨灵神耳朵一竖,立时压低声音,却见副将摇头,便再低声些道:“那是师承大有来历?”
见副将仍是摇头,低头略一思索,面上变色道:“我道为何一个官低职小无甚法力的守山将,敢容留众多犯了天规的小仙,原来如此啊!”
他附耳过去嘟囔:“但不知是王母,还是玉帝?”
副将闻言大窘:“将军慎言!非是如您所想!将军可还记得,多年前南天门一场烽烟?”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姓顾的半人半妖,不觉自己低贱也罢,竟然带群妖闯上南天门,把匾额都卸下来拆了,又是法术又是妖力,无人可挡,搞得玉帝满头包,玉玺都给抢了去,说是为了给个蛇妖找什么还魂草,好生厉害啊!”
“那便是了。上仙想必不知,这徂徕山将厉南星,与那已成散仙的顾惜朝、还有那诸葛剑仙门下的三弟子追命,本是嫡亲的兄弟!此二人着实不善,玉帝也要让三分,将军三思,不可硬闯啊!”
“如此说来,这小仙还有些来历……那火炼仙子国色天香,就这么白白让她离我而去?我巨灵神颜面何在!”
“将军莫急,末将倒有一计……”
副将下去耳语几回。不多时,众天兵后退三十里。几个将官却行至山脚下找块大石就坐,寻些酒菜调侃起来。
“这厉南星远远见着上仙便躲了,莫不是胆小得紧?要不就是心虚……”
“我看还是胆子小,他心虚个什么?”
“没准腿都软了!你们说着火炼仙子躲哪儿不好,非藏在这里。”
“上仙英明神武,这仙子定是被迷了心窍了,才做出糊涂之事。”
“可这徂徕无仙无宝,一无是处啊!”
“谁说的,无仙无宝,却有个玉面郎君啊……”
“哼,这亲我看不结也罢,徂徕便是个冤孽之地,她在这几日,说不定连那姓厉的孽种都已种下了——”
“给本姑娘闭上你们的臭嘴!”
众将正胡言乱语间,突听一声娇喝,几道红巾裹着劲风,迎面挥舞过来。
众将慌忙闪开,方才调笑声最高的一个,气还未喘匀,一道匹练也似的寒光,已迫在眉睫。
这天将眼看头颅不保,斜刺里巨锤一翻,锤柄迎上剑锋,只听当啷一声,宝剑断为两截。
一个一身火红的仙娥,柳眉倒竖,声如鸿莺:“帅孟雄!你不约束你这班胡言乱语的手下,却对本姑娘出手!”
“红英!红英——嘿嘿嘿,你看我这不是找不到你心里着急嘛!”巨灵神偌大的身躯却做出一幅卑微相,“别呆在这里了,这里有什么好,还是跟我回去吧,咱们的喜堂上,蜡烛还烧着呢。”
红拂女却不理他,抬手便给了旁边那将官一巴掌。
巨灵神见了瞳孔一缩,面上却笑道:“红英,不要闹了,你兄长既把你许给了我,你就是躲到天边,也躲不开我。”
他一使眼色,两边手下便施起法术,将红拂女困在中央。巨灵神哈哈一笑,掣起一只巨锤,化作一只巨狮,驮起史红英便走:
“妹子,别回头看了,我这金狮,日行八万里,那徂徕小仙,不够品级,一头座骑也无,累死也追不上的。”
红拂女闭目不语,心中暗生死意,抬头却听一声响彻云端的凤鸣,面前万道金光,耀花了众天将的眼。
金光消处,面前停驻一头金翅凤凰,双翼伸展足有九丈,厉南星立于凤凰背上,微微一笑:“不巧,我这金凤,能行九万七千里,在此恭候仙驾多时。”
厉南星抽出玄铁剑,自凤凰背上一跃而下。凤凰挥动双翅,带起一阵金风,众天将均觉双眼被迷,待睁开眼睛之后,眼前那还有什么金凤,只见一白衣束发的翩翩公子,以手抚触唇上两撇胡髭,似笑非笑,与南星并肩而立。
此刻,厉南星脸上却敛去笑容,一剑当头劈下,显见嘴上虽未言语,心中已是为方才众将的胡言怒到了极点。
巨灵神不禁冷笑,扬起单锤便搪,满以为这一下就能震断厉南星的剑,却不想只见火星四溅,长剑却丝毫未损,连一点卷口也无。
巨灵神瞳孔又是一缩:“如此好剑,莫不是与我这巨锤所用玄铁出自一家?可这玄铁,乃是我独门之物,何以会到了你这地位低微的小仙之手!说!莫不是你到我洞府窃取我的宝物!”
说着上前几步,便要强夺,巨锤带出的罡风,直扑厉南星面门。
厉南星躲闪不及,却也不见惊慌,锤风虎虎,吹乱他的额发,但却也,无法再近他一步。
只见方才那位白衣公子,只右手两指,抵在锤头上,那巨锤,便不能再动。
“灵犀一指、四条眉毛……你是陆小凤?”
“巨灵,想不到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不长进——”陆小凤胡髭一翘,踱过来拍拍巨灵神的肩膀,“想当初我在你师门做客,你席间耍的那一通大锤还蛮有看头,怎么,今天又拿出来招摇了?”
“陆小凤!你本是大罗金仙,为何今日却自甘堕落,做了这下等小仙的座骑!岂不令仙名蒙羞!”
陆小凤闻言又笑,转脸对厉南星道:“我早就知道这小子是死不认错不知悔改。他师父好的没学到,见着好的就想独吞这点,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巨灵,你若要论出身辈分也罢。”陆小凤面色一沉,“先跪下磕头吧!”
巨灵神一怔,虎着脸楞了半响,一跺脚扑通跪倒:“师叔在上,侄儿给师叔请安!祝师叔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他这一跪,身后天将黑压压跪倒一片,高声齐呼:“巨灵神麾下众将士,给陆师祖请安!”
“好说好说,众将士请起。唉唉唉,师侄你先别忙,这边还有一位咧。”
陆小凤一指厉南星,“这是我结拜兄弟厉南星,你不用唤师叔,就叫一声好听的便了。”
话音未落,巨灵神一张黑魆魆的脸,便涨得通红,红拂女站在一旁,已忍不住嗤笑出声。
巨灵神就似那蟾蜍吞蛋,鼓鼓虎虎,俱是出不了的气,他自地上一跃而起,拎起巨锤驾云而去,众将慌忙随他遁走。
陆小凤略带戏谑的话音,远远的撵过去:“唉!不肖侄儿,见到你师父,记得代我问候啊!”
火炼仙子躲过一劫,自是对二人千恩万谢。
厉南星本意,是叫她在徂徕山脚暂住,躲过这一阵再走,却不想陆小凤百般阻拦。
厉南星不管如何耐心解释,俱是否定的答复,也是不禁气闷。
恼怒之下,厉南星一计无声掌拍过去,陆小凤偏头闪过,右手食指、中指,迅捷地一夹,已夹住南星的左掌,带到唇边一吻:“南星,你这样是没用的。”
“你!”厉南星用力收手,却拉不回手掌,一向稍显冷淡的他,不知为何对着这凤凰,时常不能自已。如今见他又来这等不规不矩,也气也急,竟突觉一股热气上涌,内息不济,仰头闭目,身子一软,就此晕厥过去。
陆小凤只来得及伸手捞住失去知觉的厉南星,脑子却根本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怀里苍白的脸半晌,才突然醒悟,立刻像被火燎了尾羽一般,抱着人冲进草庐。
***
转眼三天过去。
徂徕遍山仙草,俱都枯萎,滔滔河水,尽成冰川。
陆小凤想了许多办法,但厉南星一直没有醒。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越是靠近南星,南星面上的痛苦之色,便越重。
他很聪明,很有能耐,有很多朋友。
但是关心则乱。
一些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他一时也乱了方寸,而完全没有注意。
在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结果却发现无济于事之后,陆小凤只好站在厉南星房间最远的角落,陪他。
司空摘星坐在徂徕山腰最粗壮的一棵梧桐树上,对树下摇着折扇的花满楼抱怨:“那个大冰陀西门吹雪呢?下了场雪就没影子了,还要我老人家费力气吹风化雪润物,我吹得累死了——”
“司空兄,耐心些,西门去看那条冰川了,看能不能让它化开。”花满楼蹲下身子抚开地上的冰雪,“司空兄,你有没有闻到,芝草重生新芽的味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得了吧,没有你这花精,光靠西门下雪我吹风,没戏!我刚才只是在想,我们一个雪灵,一个风灵,一个花精,究竟是怎么跟陆小凤这个臭神仙搅在一起的!而且我又不认识什么厉南星,好几百年功力啊,就这么没了,我冤……”
花满楼忍着气虚血弱功力流失的眩晕感,微笑着拍拍身边的树干:“这么粗壮的梧桐树,你觉得,会是徂徕这座荒山自行生长出来的吗?而种下这树的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陆小凤一直站在草屋里,我们不能让厉公子醒来,就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他虽目不能视,心里却透亮,“谁让我们,是陆小凤的朋友呢。”
正言语间,忽闻破空声接踵而至,两人皆一旋身,便踪影不见。
当先一道金光,却是金逐流感应到主人灵力剧荡深受煎熬,飞奔而至。
他一头便要撞进屋,却被后来者拽着领子搡到一边。
“滚开!”从九现神龙背上翻身跳下的顾惜朝,一进门便看见自家兄长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汗湿重衣,而陆小凤却远远站在角落里,顿时怒从心起,“陆小凤!你怎么不在床边照看我哥!”
“是啊四毛哥,我大哥要是渴了饿了难受了怎么办,你就跟个木头似的在那儿戳着!哼!”
两兄弟一边怒喝,一边一前一后抢到床边,厉南星的双手,几乎同时被握住:
“哥——!”异口同声间,忧心尽显。
那兄弟俩身后的两人,白衣的冲他拱手为礼,暗道“海涵”,另一个把玩着手里的铜钱,眼里只有追命。
若是放在以往,这两位与他面貌奇似却又搞不清该算什么关系的人来了,陆小凤总是要调侃几句:人家三兄弟长得像也就罢了,我们三个非亲非故,怎也生的如此相像呢?
陆小凤喜欢问戚少商“你是龙,我是凤,你说若是你我先遇见,会不会‘龙凤呈祥’?”,然后那人必黑着脸说“不会。在下从不自恋。”
但是他聪明地从不去招惹李坏。灵犀一指挡得住雪灵西门的一剑,但能不能挡住小李飞刀,老实说,没把握。
而且,陆小凤总觉得,自己跟戚少商、李坏,虽勉强算得沾亲带故,却又隐隐戒备保持距离。
顾家三兄弟挑人的眼光,真是极致到惊人的程度。
他这里胡思乱想,那边顾惜朝已经替自家大哥切了一会儿脉,面色是越来越迷惑,似是一时也拿不准:“怪了,身子热得异常,但脉象又无热症……”
“惜朝,厉公子既已成仙,应当不会患凡人病症了吧……”
“我这是探他内息,你少啰嗦!”
“戚大哥,我要是你,这会儿就静待二哥招呼,免受池鱼之殃……喂你拉我干嘛!”
“你们最好都安静点,别妨碍你二哥诊脉!”
金逐流奔过去拽住陆小凤的衣领怒吼:“你对我主人做了什么!”
顾惜朝本来心乱,听得这一声,却心里一清。他掐指一算,翻开南星的衣襟袖口看了看,然后直起身。
正被揪着的陆小凤,直觉不妙,推开金逐流想往前走:“怎么样,南星怎么了?”
“站住!”顾惜朝本是背对着他,此时一回头,垂在额前的发丝无风一颤,冷眼瞪着陆小凤,“你碰过我哥。”
“惜朝你说什么?”
“四毛哥你!”
“这也能算出来……”
“厉大哥,我替你报仇!”
陆小凤接连几次闪过拐剑的寒刃,实在不得已,出手夹住了剑锋,却见顾惜朝掌心中已是五彩氤氲——
这一记落凤掌本是他的克星,若是中了,后果不堪设想。
“看见你这张脸就讨厌——”顾惜朝抬手便要发力。
“惜朝不可!”
戚少商急忙去拦,陆小凤却躲也不躲:“我没有做过伤害南星的事!”
“那我哥身子里,怎么会有你三昧真火的热力!”
顾惜朝甩开戚少商,正不肯罢手,却被追命拉住:“二哥,先问清楚的好,反正有我在他跑不了的。李坏,你守门口!”
“……”陆小凤有口难辩,虽然他看来戏谑,对真心相待之人,却是珍而重之,视若珍宝,就算有什么,最多也就是想想,“你说南星身子里有我三昧真火的热力,所以才如遭火炙?那会怎样?如何去除?先救南星,我随你发落!”
“是啊惜朝,救人要紧!”
顾惜朝这才一甩袍袖卸了劲力:“我哥五行属木,陆小凤属火,木能生火,所以他活得甚是滋润!但是木遇火而焦,该死,我怎么早没有想到!当初就不该放他在我哥身边!”
“既是如此,我来!”金逐流扔下拐剑抢上前来,运气于掌按向厉南星肩头,一股真气下去,厉南星躁红的面色,果然有所缓解,众人皆一喜,但心弦还未略松,就见厉南星如遭呛咳,头一侧,一口血喷将出来。顾惜朝与追命俱是心中大恸,但手还未抬起,金逐流已一跤摔了出去。
“南星!你怎么样!”陆小凤多日不眠不休,眼白俱是血丝,摔开金逐流想靠前,又生生顿住步子。
顾惜朝见他这副模样,倒也无话可说,只怒视金逐流:“你这厮太过莽撞!我哥身中三昧真火,岂是你可以消除的!”
“怎么会这样!我属水,应该可以克火的!我想救厉大哥!我是想救他的……”
“蠢材!凡水灭不了的!要不是看在你有心相救,就是害我哥吐血这一桩,我便一掌毙了你!”
“惜朝,我也属水,不然,我试试?”
“你试?你怎么试——”
“就像你当初身受冰火相斗之苦那般,我拥你在怀,以自身凉气缓你燥热啊……我看厉公子与你当初,大致相似……”戚少商说着说着,声音渐低,似是想起了什么,额上渗出些冷汗来。
“戚大哥,你想得也太美了吧!”追命抱臂皱眉。
“不妨,救人要紧。”顾惜朝对戚少商笑笑,“你来吧——至多你哪块皮碰到我哥,我就割哪块皮下来画符。”
“……”
“二哥,这都不是办法啊!不如我来!”
“追命不可!你们三人虽都属水,但凡水一则灭不了三昧真火,二则还会引起火毒反噬,伤人内腑,你们再莽撞,当心他吐血不止!”
顾惜朝坐下扶起昏迷不醒的厉南星,擦去他嘴角血迹:“追命,我有一法,不知你肯否。”
他手一翻,亮出一柄小刀。
“要我的血吗?”追命立刻挽袖子,“要割哪里,二哥随意。”
“我怕你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二哥你就动手吧。”
“好!”顾惜朝向李坏一招手,“你过来。”
“啊?要他的血?”
“我早说了你属水,不合用。李坏是千年肉芝,草木成仙,与我和我哥同属木,或可培本固元,缓解一二。芝仙一滴血,可长凡人一甲子寿数,我只怕你,舍不得——”
“我……”
追命看看李坏,李坏倒是干脆:“要多少?”
“接四碗备用。”
“这么多!二哥,会死人的!”追命不禁跳脚,李坏却嘿嘿一笑:“我就知你看我也不顺眼,就因为我这张脸呗。”
戚少商汗。
顾惜朝嘴角一抿一弯:“你给是不给。”
“给——”李坏眨巴眨巴大眼,甩甩乱发,接过小刀往腕子上便划,青玉色的琼浆立时涌出。
顾惜朝连忙揽住厉南星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臂弯中,轻捏下颌令他张口,琼浆滴滴滴入,众人皆屏气静声,静观其变。
过得片刻,厉南星的面色果然好转,热红稍稍退去,人也睁开了眼睛,陆小凤见此情景,才放下心,闪身退开。
“二弟……三弟?”厉南星挣扎着坐起,口中唤着亲人,目光却踅摸着什么,“我这是怎么了?凤凰呢?”
“哥,你只是晕倒了,不打紧。”顾惜朝看看远远退开的陆小凤,一招手,桌子上的茶盏便自己飘飞过来,“现下感觉如何?可有好点?”
“好好的我怎么会……”厉南星喝了些茶,盏中水虽不滚烫,也还是温热,“凤凰呢?”
“哥,你体内不知为何,多了三昧真火的热气。木能生火,陆小凤得你相助,自是大有裨益;而火虽不克木,但却可慢慢令木焦枯,所以你才会昏倒。哥你细细想想,这火毒,是如何染上的?”
厉南星似乎无心答话,挣扎着要下地,待看到站在一边的陆小凤,才算放下了心:“惜朝,多谢你。我没事,只是有点、热……”
他脚步虚浮,但仍是尽力站直,似是对自己满身汗渍甚是厌恶地,举步便往外走:“我去徂徕河……洗洗……”
他一边走一边已耐不住热,挣拽着领子,偏偏衣服松垮,只拽几下,领子便已敞开些许。他人虽醒了,但却不比昏迷时动作不得,这几下看得众人手忙脚乱,某几位眼睛都不知往哪里看才好。
“大哥!你不要去!徂徕河都结了冰,你去干什么!”
“我……好热,三弟……”
“二哥,怎么会这样!”追命拦着厉南星,挽住他的手臂,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顾惜朝沉吟片刻,转身走到陆小凤近前,“你在这里,我哥恐怕永远安生不得。”
“我不会走的。”陆小凤紧紧盯着厉南星摇头,“我离不开他。”
“你!”
但是陆小凤笑笑,抬起右手,望向自己的指尖:“我也不会再让自己伤到他……”
顾惜朝心中一凛,暗道不妙急忙出手,但还是不及他的速度,眼看这凤凰的灵犀一指,便要招呼到他自己的眉心重穴——
“凤凰!”这一声疾呼,唤得陆小凤心头一颤,手上略慢了些,一道微不可见的银光,一闪而殁,整个打入陆小凤腕上要穴,他顿觉手臂一僵,再也动作不得。
“混账!”厉南星倚着门框,指尖长针对着自己的喉间要害,“你这懦夫!”
“就算我如此就是因为你,我也是、心甘情愿!”
“人都说玉面修罗如何了得,依我看,不过如此。”李坏失血后面色苍白,耍赖般依靠在追命背上,下巴枕在他的肩头,“我就不信你想不出一点办法,你可知解铃还须系铃人?三昧真火我们灭不得,还引不得?还是你不愿往这边去想?”
顾惜朝没有答话,看一眼戚少商,再看了看自家兄长和某只凤凰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情态,摇头一笑:“也罢,没来由地我又做了一回恶人……”
“哥,我叫他走原是为你好,你是仙,不比我们几个,有些戒条,不能随意破的。”他俯耳过去,与厉南星耳语几句,厉南星顿时面上又起红潮,指尖的银针也捏不住,落地叮地一响。
“哥,死都不畏,又何惧之,情到深处而已。”顾惜朝又去解了陆小凤穴道,“你与我兄长朝夕相处,想来免不了交谈碰触。他以自身木华养你,若是凡火,倒是个相生之局,怪就怪你三昧真火的火气实在厉害,竟渗进他的体内。天长日久,就会令他如遇酷暑,燥热难当。治本之法,当然是就此远离,这治标之法么,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你们自去个僻静之处便是,不用招呼我们。”
厉南星不等陆小凤,便匆匆出了草庐。室外略显寒冷的风,稍稍吹散了皮肤的热度,他清醒了些许,但胸中心潮涌动,竟至不知所措,听得身后脚步声近,急一提气,施展梯云纵踏云而去。
自家兄弟的叮嘱言犹在耳,厉南星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些什么——
什么叫做五心相抵?
什么叫做气息相接?
自修道之日起,师父也没有教过,一体同修之法,这叫人如何是好?
他禁不住想象,然后便觉真气突然走岔,脚下步子一错,登时从云端跌落下来。
他当然被接住——
熟悉的手臂圈抱上来,令身体内隐藏的火苗摇曳,他下意识地推拒,却被搂得更紧。
“南星,不要躲,记住这也是修行便了。一切有我。我们还去老地方,可好?”
参天的梧桐树,叶片已掉落殆尽,徒余根根粗壮的枝杈。找到旧时常停留歇息的最结实的所在,陆小凤扶着厉南星双双盘坐下来,掌心向上,平置于膝。
“可惜这些树木芝草,我真气紊乱,却害它们几近枯萎……”
厉南星摸摸身下粗韧的树皮,目光下望:“纵是如此,徂徕仍是自行降下大雪助我抵抗火气……说什么天若有情天亦老,若真无情,才是枉来人世走一遭……”
他说者无意,言及此却似略有所感,两人的目光自然碰在一处——他仿似被凤凰的目光灼到,虽然仍维持着脸上恬淡的微笑,但摊平的手掌却略略有些出汗。
“这徂徕山是你以自身灵血滋养,一草一木俱是你精元所化,我知你见此情景必定心疼。”陆小凤缓缓引导自身真气,由头顶而至丹田,运行两周天,方才将掌心、足心与厉南星合在一处,“所以,更要快些好起来,才是呀。”
丝丝缕缕不属于自己的真气,向着陆小凤所在的方向,从内腑、血脉,不管不顾地钻过去——掌心、足心热得快要融化,像是直接贴在火上,好在内有芝仙血固本,外有梧桐木培元,这火热并未如昏迷时那般说不出道不得的难忍,只是令已不知被汗浸透过多少次的衣裳,眨眼又湿了一层。
厉南星的额头,脖颈,俱是水迹涔涔,披散的黑发,一绺绺贴着两颊绻在肩头,皮肤不正常地发红,头顶百汇穴隐隐冒出白烟。
“南星,你觉得难受的话,我有个办法。”厉南星抬眼,正见陆小凤阖起双目,手指一动,耳边便只听撕拉一声,周身一凉——
陆小凤!
虽则湿衣离体确是舒爽凉快,内息也因而更顺畅,但是:
光天化日之下,这如何使得!
他愤愤地想动,奈何血脉热气流转,手足脉门又都被陆小凤真气所附,动转不得,只好怒目瞪过去。
“南星,四下无人,不必拘礼。一会儿你会越来越热,不如干脆些。”陆小凤还是闭着眼,“不是我不肯等你自己脱,只是,我猜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冰天雪地里四下的风,倒是令心里的烦躁稍退。厉南星本来还不甚放心,但是陆小凤灵活的手指,沿着手臂的穴位一路迅疾无比地点过来,微凉的指腹滑过自己热得发烫的皮肤——这令厉南星的心里,渐渐地像是有羽毛在反复地拂动,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他连看陆小凤一眼,都觉得脸红,再分不出精力,去想些无甚意义的东西。
但是闭了眼,却也不会稍稍安心一点。
相贴的手心足心已经分开来,身体里的热,分流两处。一处向上蒸腾至灵台,一处向下汇于丹田。
偏偏此时,温热的气息扑面而至。
眉心相触,两人的呼吸彼此纠缠,各自心里都是一颤。
“南星……南星……”陆小凤轻语着,双臂缠上来,厉南星闭着眼睛,睫毛不住翕动,他看不见对方一身的锦衣,纷纷化作金羽,随风落地。
“凤凰你……”但是散发着毫无遮挡的热力的另一个躯体贴合过来,他不可能感觉不到。
“嘘……南星莫怕……一切有我……”
修长的手指,温厚的手掌,自手背开始贴合着向上,摩过手腕,小臂,在手肘的地方转了两转,滑过上臂内侧细腻的皮肤,厉南星突然觉得眼眶发热,突然就忘了紧张,已有多久没有,被这么温柔地抚触。
母亲早逝,身为长子,被迫修仙,压下来的总是大过自己所能承受的,已经习惯于付出——记得抱着哭闹的弟弟安慰,记得独自默默修习冷冰冰的仙法,记得日复一日独居徂徕的静寂——这荒山,这仙草,这梧桐,算得自己的朋友,却不可能给自己这么温暖的拥抱。
厉南星性子就是再清冷,也深知寂寞利过杀人刀。
他不自觉地慢慢向后,倚靠住身后的树干,放松自己的身体,双手扳住树身上凸起的地方:现下他什么也不愿想,只顺其自然。熟悉的气息便深入口中,弥漫开来,温滑热切一如往常,也不知过了多久,灵台的热气,一点点自两人唇齿相接之处消退。
“南星,现在,好一点没有……”陆小凤也觉有些气息不济,不得不略略放开一点。怀里的人,喘得更甚,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点头。粉色慢慢自他肌肤深处透出来,他修长的手臂,还扶着自己肩背。接下来的事,只有梧桐固本怕是不够,还需流水滋养,方能令南星,生气源源不绝,也可以帮助自己控制,不可太过……
“南星,我们去徂徕河好不好……”陆小凤故意在怀中人耳边低声询问,气息全吹进那小巧的耳蜗。
感觉怀里人止不住的抖颤,心里也自难耐,抱住人从树上一翻,便轻轻松松投入徂徕河中。
本来这河水是结了冰的,但不知是西门吹雪的功劳,还是南星渐已好转的缘故,冰层俱已融化,连河水,都变得暖融融的。
这河水本是厉南星灵血所化,是以两人并未觉得窒息。反而如鱼得水,如龙戏波。
温和的水气令吐纳变得轻松,周身汗浸浸的感觉也褪了个干净。热毒的煎熬减退了许多,但身体里却又涌动着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厉南星不由自主地,扣住了陆小凤紧实的后背,很像是遇到难题时,下意识地向最信任的人寻求某种帮助。
陆小凤当然心领神会,于是揽住南星的腰,一手老实不客气地滑下去,就停在丹田处缓慢按揉。他以腿悄悄磨蹭对方,轻轻触碰禁地,待那里颤巍巍抬起,便低下头去……
厉南星这才真叫不知所措。
河水轻柔地包裹着他,他只觉自己似悬在一片虚空里,上不接天下不触地,只有这一个抱着自己的人,可以略微倚靠。
但是这人这事又令他无比羞耻。他迷迷糊糊地知道这事不好,与自己的教养修为皆是违逆,应该挣脱,应该抗拒,但是……只因是这人,沉迷便如此轻易。
丹田里的热涌出去,流泻到身体之外,畅快的感觉却还是,一波波荡涤着身体。热毒已经导引干净了么?两人交颈相拥一阵,又相望一会儿,却又都不禁愈靠愈近,稍稍换个角度,像各有引力般,唇舌又交缠在一起。
这时却不再轻柔,两人俱都有些狠狠地,像是倾泻将失去的恐惧,又像是表达已复得的喜悦,耳鬓厮磨,原就该这般火热。
***
徂徕河泛起波澜,遍地冰雪渐渐消融,露出无数芝草的嫩芽,和风送暖,草木含春。
在草庐盘桓了多时的众人,见此情景,虽非尽知个中原委,但也猜到厉南星已经无碍,尽皆松了一口气。
金逐流见顾惜朝和戚少商坐在榻上一个自己跟自己下棋一个慢慢观棋拭剑,追命翻箱倒柜找金疮药给李坏治伤口,自己无所事事得厉害,闷闷不乐地蹭出门,却嗅到屋外隐隐有股异香。
哪里来的?
他循着气味找过去,在门前一从芝草地下,刨出一只木匣。
于是众人一起聚在匣子周围。顾惜朝见木匣并未上锁,略动咒语便隔空启开匣盖,木匣中并无什么奇物,只是许多瓶瓶罐罐,堆得满满当当。
“朝华露……黄昏雨……这些是?”
金逐流随手拿起两瓶,正在纳罕,长空间便远远传来清音:
“朝华露是南星每日采梧桐叶露水所炼,五行属水,对顾兄弟和李坏修行大有助益;黄昏雨也是他掘地七尺捉赤金精掺黄昏时分徂徕所降无根水炼化,五行属金,为追命、戚兄弟和你备下多时……你们取走便了,恕我和南星不能远送……”
众人遂散。
李坏磨追命去不周山根基处休养,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顾惜朝怀疑地盯着一脸心虚的戚少商,追问他刚刚跟李坏说了些什么,却反被那人“我为何五行属水不属火”的碎碎念气个半死。
同时,徂徕山下另有三人渐行渐远,一个冷冰冰不发一言,一个足下生风满脸疑问,一个摇着折扇微笑解语:“司空兄不必多虑,凤凰这是因缘际会因祸得福。”
“陆小鸡没事了,那个厉南星还会不会有事?”
“会。每过一段时间,大约总会犯一次。不过……”
“犯比不犯好。”
“大冰块你什么意思?喂!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