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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负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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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南的双翼划过夜空,在微弱的星辉下散发黑到极致的光泽。
尘灯半身骨头碎裂,依偎在他怀里,连风声都听不见,竟有种让人想流泪的安心。
罗南连续飞了几十里,他从山顶滑翔而下,顺风而飞,直奔坎石堡而去,一路上并未歇脚,长距离的飞翔极速消耗他的体力,但他怀抱尘灯的双臂纹丝不动,始终保持在一个柔软舒服的弧度。
两人到了城中,罗南选了一片无人的后巷落地。
“咒蓝的法术会延缓你伤口愈合的速度,把上衣脱了让我看看。”罗南靠着墙把尘灯放下,伸手就要撩开尘灯的上衣。
尘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扣在掌心。
他抬起头,刚好与罗南低下的目光对视。
“南哥……”
一声呢喃,打破了夜色的宁静。
罗南陡然一震。
尘灯有多少年,没有喊过他这个称呼了。
那人略带低哑的声线缠绕入耳,与记忆里清朗腼腆的少年渐次重合。
“施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怎可随意称呼?”八岁的小尘灯还记得罗南的模样,在罗南因为心血来潮去佛寺看一看自己当年扔佛寺的小孩时,欣喜雀跃地找上门来,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追问罗南的名讳。
罗南没什么信仰,也不信什么缘分,只凭自己喜恶做事。
他见八岁的小尘灯虽然不似当年爱哭的小包子脸,可英俊清秀小少年脸颊还带着软软的“婴儿肥”,他本就喜爱幼崽,对尘灯自然也是耐心几分。
所以他翘着二郎腿躺在屋顶上,闻言翻了个身,把嘴里的“主人”转了个圈吞回去,随口道:“入乡随俗,你就叫南哥吧。”
后来两人反目成仇,尘灯再也没有叫过这个称呼。
罗南还陷在回忆里没有回神,只觉身形一晃,被拉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尘灯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罗南,下巴垫在他的肩头,又低喊了一声,“南哥。”
罗南后知后觉道:“嗯,我在。”
尘灯似乎只是想抱着他,并没有说什么,罗南神情时而复杂时而恍惚,也没有出声,两人就这样保持一种亲密的依偎姿态,直到天光熹微。
罗南拍了拍尘灯的头,轻声道:“天亮了,咱们还有事要办。”
尘灯慢了几秒才动起来,他蹭了一下罗南的脖颈,语气很软道:“再让我抱一会儿。”
罗南说,“……你的伤到底好没好?”
尘灯闷声道:“差不多了。”他忽然抬起头,盯着罗南道:“南哥,你会丢下我吗?”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孩子气,罗南想了想说,“怎么算丢下?”
尘灯不言,在他小时候,罗南一年才来一两次,他最初只把他当个常来做客的恩人,直到后来感情变了质,他便开始祈求更多,天天盼望罗南能来看他,来一次就足够他高兴好几个月。
然而罗南崇尚自由,换句话说,他们这一族,都是独居自由的个体,尘灯没办法留下他,只能尽力跟上他的脚步。
罗南又说,“可能人类比较脆弱,我们的幼崽只要会飞,就可以自己捕猎,独自生存。不过你的年龄还小,我也是第一次带孩子,你要是不想自己生活,就跟着我吧。”
尘灯大喜,面上却不露声色道:“那咱们说定了,谁也不准跑。”
罗南皱眉补充,“你也不准再对我用十步咒。”
尘灯微微一笑,“我保证。”
尘灯取下腰间的锁魂囊,一边递给罗南看,一边把骨妖与大当家的事情说给罗南,“这是骨妖的魂魄,她的妖身已经不在,法力也仅剩微末一点,却还是不肯入黄泉。”
罗南能感受到锁魂囊里鼓胀的怨气,想起醒来时散落一地的骨头,不置可否道:“她有怨未平,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入黄泉。”
尘灯说,“大当家谋情谋权谋命在先,骨妖化为厉鬼作祟在后,因果报应本是如此,可骨妖杀害了太多人,我不得不加以制止。”
罗南知晓他的顾虑,干脆道:“大当家可以请你除妖,她也可以请你帮她完成生前心愿,请你帮她惩罚负心人啊。”
“你可以问问她,如果你帮她再见大当家一面,她能否心甘情愿下黄泉赎罪。”
尘灯按他说的询问,半晌后,眼神流露笑意,“她答应了。”
“既如此,我们走吧。”
坎石堡的城民都勤劳善战,起早贪黑,是以天色虽然尚早,但街上还是有不少行人。
尘灯的僧袍已然破了几处,脸色也因为受伤而变得憔悴,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直到两人回到城主府,看门的小厮一听是昨天除妖的大师,连忙把人请进去,不一会儿,听见下人通报的大当家也赶来了。
大当家请两人正堂上坐,亲手给两人沏了一壶茶。
“大师这副模样定然是苦战了一番,不知……”大当家很是心急,还没等两人喝上一口茶,就开门见山问道。
尘灯单掌行礼,不卑不亢道:“贫僧不辱使命,已擒获妖物。”
“只是,贫僧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当家为贫僧解惑。”
大当家眼中的欣喜还未散去,连忙道:“大师请讲。”
尘灯把自己在后山见到的景象描绘了一番,疑惑中带着点奇怪,似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座山都是石头,我在爬山的途中,曾多次撞见飘荡的孤魂野鬼,她们很多都是女人。贫僧为她们念诵往生咒,她们在投胎之前,都曾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大当家从尘灯的描述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表情僵硬在脸上,听见尘灯最后一句话,呼吸都提了起来,“……什么名字?”
“周君雅。”
尘灯语音落下,大当家的表情立刻变得狰狞,虽然只有一瞬,但也足以让人看清。尘灯继续不露声色道:“她们说,周君雅害死了她们,她们被困在这里,无法超脱。贫僧非常好奇,这个人是否为坎石堡的城民,若她当真杀害了这么多女子,为了其他城民的安危,应当早日戒备,送官府论罪为妙。”
大当家额头渗出冷汗,再开口底气不足,直到他眼珠乱飘,视线落在刻在门框的符咒上,才堪堪回神道:“大师有所不知,周君雅已经被我们处决了。她家境显赫,从小娇生惯养,不把人命当人命,长大后更加肆无忌惮,嫉妒这些女子的美貌,竟杀人抛尸。后来,我与城中的长老发现这回事,就联手处决了她。”
尘灯追问道:“怎么处决的?在哪里处决的?”
大当家神经紧张,语速飞快道:“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是把她绑了起来,扔到后山,任由她自生自灭吧。”
罗南沉默良久,这时突然开口道:“悍妇死后易化厉鬼,尤其是这种折磨人的死法。大当家,我们说了这么多,你大概也能猜出来,这些日子街上作祟的妖物到底从何而来吧?”
“你们杀害的周君雅化成厉鬼,前来报仇。”
大当家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骤然被罗南点破真相,还是恼羞成怒道:“放肆,处死周君雅是长老们的一致决定,况且杀人偿命,她杀了那么多人,早该以死谢罪、坠入地狱、魂飞魄散了!”
尘灯低声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请施主莫造口孽。”
“他说的不假,作祟的妖物很有可能是周君雅,我虽然已经降服她,但她成形时日不短,怕一些手下流窜在外,贫僧此次前来只为了提醒大当家,注意安全。”
大当家再次下意识看向门口的符咒,他的喉结滚动,精神不太好道:“多谢大师提醒,我这里不用担心,她进不来。”
罗南打了个哈欠,把手里的搜魂囊丢给尘灯,自己走向门外,“妖物进不来,但要是没了妖身,也没了法力,只有一点残魂,附着在我们身上,也有可能进来吧。”
大当家呵呵冷笑,得意洋洋道:“长老们早就想到周君雅死后可能作祟,找来大师在她身上下了毒咒,别说是残魂,就算她全盛之时,也不敢出现在这里!她敢来,就敢让她魂飞魄散!”
罗南点点头,抬手一挥,抹去门框的符咒,“原来如此,我说周君雅怎么杀了那么多人,却偏偏不吸你的血呢。”
“那,破了咒就好啦。”
他的动作太快,大当家还未看清就暴怒而起,“你在干什么!?来人,把他给我打出去。”
罗南转身,嘴角笑意冰冷,语气森寒道:“放出来。”
尘灯立刻解开搜魂囊,周君雅一直在听三人的对话,她闻见了阿阳哥哥的味道,听见了阿阳哥哥的声音,满心迫切地想冲出搜魂囊见上阿阳哥哥一面。
可她听见了什么……她的阿阳哥哥,竟然从头至尾,都未曾怜过她一分。
原来,他们之间是这样不堪。
周君雅的魂魄极淡,堪堪凝聚成人形,漂浮在大当家面前,“只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父亲说我刁蛮,他想替我招一个脾气温柔的赘婿,我偏要带着满城嫁妆嫁入你家。你既然嫌我刁蛮,当初为何要娶我呢?”
“你骗了我,害死我全家,逼疯我,打掉我的孩子……我都记起来了,我全部,都记起来了!”
周君雅魂魄变得更淡,因为记忆的复苏,她悲伤哀恸,又愤恨激动,她几乎是燃尽了灵魂最后一点力量,冲到大当家面前,凄厉喊叫道:“你就去地府,陪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尘灯:南哥抱抱。
罗南抱住,然后疑惑:人类幼崽都这么爱撒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