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剑阁喜宴（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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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之日是个大晴天，太阳暖暖的扑撒在地上，映得须臾苑里的荷花分外娇艳。
礼堂设在须臾苑，偌大的阁子像被红绸子裹了一遍似的，门口位置还垂下瀑布般的流苏，一切显得极其奢华考究。
包子第一次见成亲，激动得这摸那看，眼睛闪闪发光的就希望一个角落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最后累了才垫着脚尖朝远方看了看：“新郎去亲迎，最后才到这里呀，那还得等好久。咦？小幕，你低着头干什么？”
苏幕遮抬头笑笑：“没什么。”
“你在伤心？”
“哈哈，我怎么会伤心呢？”
包子古怪的看着她：“小幕别装了，看你笑得那勉强的样子。”
苏幕遮许久不语，默默的拉住包子的手：“真的不伤心，只是有点难过。”
包子拍拍她：“没事儿，如果我是你，说不定早冲上去了。”
人群忽然吵闹起来，身边的人惊叹道：“快看！新郎来了！”
迎归队伍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的走过来。最前面的是四个开道的，紧随着两个执事，接着二十多个人左右提着宫灯，二十多个吹鼓奏乐的，然后才是新郎。
慕容言欢穿着大红色罩袖长衫，骑着他的爱驹紫电，缓步的朝这里走来。他将所有碎发都束进发冠里，露出白玉般精致的面孔和琥珀般剔透的眼睛。
苏幕遮从没见过慕容穿这么艳的衣服，可真当穿上了，却有说不出的惊艳。
宾客们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无数双眼睛牢牢地锁定在慕容的身上。
近了，再近了。慕容勒住马，迅速从马背上翻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花轿面前，微微弯下身。
师琪的轿子系着并双浑圆的铃铛，轿子倾斜，铃铛碰撞发出扣人心扉的声音。
帘子被掀起来，师琪优雅的第次伸出脚，踩踏在刚刚扑好的红毡上。
花尽失色。
师琪凤冠霞披，一身及地的长袖纯衣，两绺乌发耷在胸前扮演着胸口的无限春光。
她抬起头，隔着丝穗对慕容展演一笑，亮闪闪的眸子仿佛攫取了世间的一切光明。
这一刻的师琪是无比幸福的，奕奕的神采无法被脸上的遮物所阻挡。这一刻的慕容也一定是满眼笑意。
即使慕容背对着她，苏幕遮也可以毫无困难的想象出他脸上的那种表情：深情的盯着她的眼睛，仿佛世界里只剩下你我，嘴角上扬的弧度，让人舒适而安心。
心如刀绞，苏幕遮突然感到一种无法抵挡的难过铺面而来，仿佛夹带了某些催泪的粉末，一粒一粒，毫不留情的坠落在自己的眼底。
那一刹那，慕容携着师琪从她面前走过，他们紧握着硕大的同心结，带着容不下别人的深情，从苏幕遮面前走过。
香气四溢，天花烂熳。
苏幕遮盯着慕容风流难掩的背影，眼泪一颗颗砸在红毡子上。连最轻微的声音都没有，眼泪便消逝在所有人羡慕的微笑里。
伤心吗？难过吗？
如果是五年前的自己，恐怕还敢大声说出来吧。
如果是五年前的自己，一定奋不顾身的冲到慕容面前冲他大叫：“慕容言欢你不许娶她！你要是娶了她我一辈子不理你！”
那时慕容也一定会笑着说：“幕遮，男人总是要娶亲的，你说我该娶谁呢？”
慕容总是这样，总是厚颜无耻的非要让你说出心里话。
可如今呢？
说难听点，哪怕是连站出去，站到慕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她还有自知之明，她还不想输的毫无尊严，不想成为两人鉴证深情不渝的祭品。
“新郎新娘拜天地！”
“一拜天地之灵气，三生石上有姻缘；——一鞠躬！”
“二拜日月之精华，万物生长全靠她；——二鞠躬！”
“再拜春夏和秋冬，风调雨顺五谷丰！——三鞠躬！”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苏幕遮的耳朵却像失了明一样，她恍恍惚惚的盯着慕容言欢，仿佛世界一下子变成了黑白，唯有言欢是那最亮眼的艳红色。
他对着座上的老人弯腰鞠躬，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虔诚。
不可抑制的颤抖，苏幕遮握紧匕首的双手沁出涔涔冷汗。
一声愉悦洪亮的声音传入耳膜：“夫妻对拜！一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白头偕老，风雨同舟……”
哐嘡一声，匕首掉在地上，苏幕遮哆嗦的将它拾起来。还好人声鼎沸，这点微不足道的声音没人注意。她踉踉跄跄的拉了拉包子，又指了指厢房的方向。
包子正热闹着，点了点头就继续踮着脚尖看起来。
“二拜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早生贵子，光耀门庭！”
苏幕遮如被重锤一下子擂到了胸口，转过身想把以往二十年吃掉的所有东西一并吐出来，可却迎上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第一秒，那张面孔充满诧异。
第二秒，那张面孔怒火中烧。
第三秒，一只脚恶狠狠的踹在了苏幕遮的胸口。
第五秒，苏幕遮扑通一声栽倒在礼堂的正中央。
宾客震惊，礼堂一下子安静了不少。继而传来溪秀姗尖利刺耳的声音：“慕容公子，想必你已经不记得了，这个女人就是当初要杀你的那个！虽然她的脸……”
苏幕遮低着头，揉了揉胸口从地上爬起来，只听见慕容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扰乱婚典的人一律逐出倚剑阁。”
接着用截然不同的语气小声说：“娘子受惊了。”
苏幕遮怎么被拖下去她都不知道，她依稀记得无数宾客奇异的眼神和慕容意气风发的背影。
七殇谷的夏夜不似外面这么燥热，天空零星着几颗星星，偶有蝉鸣鸟叫，偶有微风拂面。
溪水淙淙的流过，四只脚丫在水中溅起亮白色的浪花。
一个稚嫩的童声道：“慕容言欢你不疼我了！竟然在我被人推倒的时候还嘲笑我！”
另一个声音笑道：“蹭伤了吗？要不要我去房里拿点药？”
“喂喂！不许岔开话题，你怎么能笑呢，你应该悲伤才对！”
慕容的声音柔柔的，仿佛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风，仿佛夏日里最悦耳的蝉鸣，他一边笑一边踢打着溪水：“我要是真不疼你了才不会笑呢。”
小女孩警惕的说：“那你会怎样？”
小慕容托着下巴认真的考虑了许久：“我要是真不疼你了，你的事便于我无关，可能我不会有什么表情吧。”
“哈哈！那太好了！”小幕遮张牙舞爪的抱住慕容，“你是我见过表情最丰富的人！”
微凉的山涧溪水，永远灿烂夺目的浪花，还有慕容似乎亘古不变的笑容。
直到人潮将慕容的影子湮没，苏幕遮才回过神，她痴痴的笑了笑。
就在刚才，刚才跌倒的那一刹那，她抬头望了望慕容言欢。
慕容言欢连头都还没回，就先往前站了一步，将师琪半挡在身后。而后毫无表情的看了眼自己，然后将目光自然而然的留在了师琪身上。
他至始至终镇定自若，仿佛料定了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拆散他们，不等溪秀姗把话说完，就自顾自的说：“扰乱婚典的人一律逐出倚剑阁。”
他只看了她一眼，就毫不留情的告诉大家，她是来扰乱婚典的。
“姑娘对不住了，把东西打点一下吧，我送你出山。”
“峰师弟峰师弟！”一个弟子急急忙忙的跑来，“老王爷叫你把这个姑娘带到他那里。”
峰师弟面有恐慌：“惊动意王爷了？”
“可不是么！那边催的可急了！”
“姑娘，走吧。”
三人是绕着小路走的，在须臾苑的旁边，耸立着一座气势磅礴的豪宅。宅子的门口把着许多带刀侍卫，有一个老爷子来来回回的走个不停。
老爷子一见苏幕遮，眼睛跟发了光似的，急忙挤开两个倚剑阁弟子，对着她细细端详了番，嘴里还叨念着：“像！像神了！走，王爷在书房等你。”
大门往里绕过隐壁，循着三层台阶上去往东边有个小厅，过了小厅才到书房。
想必王爷也不会在这儿久居，倚剑阁还费了这么大劲儿修个宅子，真是马屁拍到家了。
苏幕遮几乎是被那老爷子拎进去的，房间里只站着一个人，那人略有些发胖，斑白的头发束在头顶，用一根蟠龙簪子攒住。
“主子，她来了。”
那人回过头，犀利的眼神如闪电般射向苏幕遮。
苏幕遮有种奇妙的感觉，意王爷，慕容言欢的父亲，几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可在意王这里却更多了份威仪。
意王道：“姑娘父母尚在？”
“不在了。”
“哦……那姑娘可否认识江陵燕？”
“她是我娘。”
意王似乎没料到苏幕遮这样回答，略略吃惊了一下，挥了挥手道：“赐座，上茶。”
“姑娘叫什么？”
“苏幕……我叫苏幕。”
“可是慕容的慕？”
“不是。”
“哦……”意王轻轻叹息了一声，“同音不同字，也算是……唉……”
“王爷认识我娘？”
“她是慕容言欢母亲的师妹。”
“……”苏幕遮笑道，“这可巧了。”
“只怪我……”意王好似有巨大的痛苦似的，“苏姑娘，你母亲对我有恩，又救了言欢一命。现今姑娘父母双亡，不如认我做父，当我的干女儿如何？”
“好啊！”旁边一直没插上话的老爷子激动了，“那江女侠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慰些了。”
“呵呵。”苏幕遮不知是哭还是笑，“王爷，恕小女冒昧，您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
话音就跟刷子一样，一瞬间将意王的脸刷成了青紫色。王爷道：“……这……唉……要怪就怪我儿非要取什么断魂扇，以他当年的实力，能在毒气中只是晕过去就算万幸了。若不是你母亲临死前将最后一点功力传给他，他现在也只是一具王陵里的尸骨了。”
“什么？”苏幕遮张大眼睛，“我娘亲临死前传功给他？”
“是啊，我儿在快死时不断喊他母亲的名字，所以才引得江女侠传功给他……”
“不是慕容言欢杀的我娘亲？”
意王十分震惊：“不是！我儿绝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无辜是什么？离火教的人都不算无辜？所以就可以杀他们？”
意王怔了怔，一脸浩然之气却丝毫不减。
老爷子吓得急了：“姑娘！怎么跟王爷说话的！”
意王摆了摆手，只道一声：“天命难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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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到黄昏时苏幕遮才离开那个宅子。
其实要是装一装还是可以相谈甚欢的，可每当苏幕遮对上那张桃花眼，嘴中说出的话全部都变了。
意王有些尴尬的送走了她，末了嘱咐那老爷子管家，如果她有任何需要，一定要尽力满足。
所谓尽力满足，也不过是建立在自己的利益不被侵犯的基础上。如果我想让你们不要攻打离火教呢？我在做春秋大梦呢！
宅子的后门一出来就是须臾苑。此时婚典已经结束了一阵子，地上全是碎了的鞭炮皮，厚厚的，像是秋天的叶子，堆砌了满满一地。
一场喜宴，像是主导了季节的变迁，本还是满眼夏日荷花，现在却只剩秋风凋零。
忽的从树林里闪出一个白影，一下子将苏幕遮扑倒在地。还不及她看清来人，一条巨大粗糙的舌头就舔在她的手上。
“……八月？！”苏幕遮惊喜的叫道。
可不是八月么，原来小小的，连身上纹路都没长出来的八月，现在已经长成了只吊睛的大白虎。
“你怎么在这儿？”话刚说出去，苏幕遮就笑了。慕容言欢在这儿，八月在这是理所应当。她点一点八月的鼻子，“小八，你爹和你后娘洞房去了，所以把你扔这里了对不对？”
八月歪歪脑袋，发出“呼噜噜”抗议的声音。
“怎么啦？叫‘后娘’你还不愿意？咱好歹也当过你几个月的娘嘛！”
“呼噜噜噜噜噜！”八月非常不高兴，一口刁起苏幕遮的胳膊。
苏幕遮吓了跳：“别别别，我开玩笑的，师琪是你亲妈，是你亲妈还不成吗？”
八月恶狠狠的盯着苏幕遮，拽拽她的胳膊，就这轻轻一拽，差点让刚爬起来的苏幕遮又栽倒在地上。
八月生气了，绕道苏幕遮身后使劲儿用身子顶她，苏幕遮这才反应过来：“你让我离开这儿？”说着朝前走了几步，果然八月高兴了，用脑袋蹭了蹭她的大腿。
苏幕遮一连串叹气：“慕容言欢啊慕容言欢，连只老虎都对你死心塌地的。”
苏幕遮也觉得自己很糗，没被倚剑阁弟子赶出去，反而被一只老虎赶了出去。
谁知刚出了树林，她便再也走不动了。
夕阳还未落尽，燃烧着天空中橘黄色的晚霞，晚霞中的亭子仿佛嵌上了层华美的金边。
亭子后是茫茫无边的湖水，晃动着天空中的火烧云，同样是满眼金光。
亭下有一块圆润的大石头，上面躺着大红衣服的男子。他发丝散乱，正一边傻笑一边痴痴的玩弄着自己的扇子。
阳光透过扇子，在他完美无缺的脸上洒下一层粉紫色。
苏幕遮的眼睛无法移开一寸，她真切的看见那柄断魂扇下挂着一个紫色的扇坠，晶莹剔透，闪烁光芒。
他把玩着扇坠，从石头旁狼籍的酒罐中又提了坛，慢慢的道：“懒打珠帘……晚霜涔涔……秋欲老，奈何韶光，不待……不待梨花早……”他吞了口酒，又道，“又是离歌！……又是离歌，拨炉心渐恼。门前道……暮雨飘遥……子规……声暂悄……未归！未归！陌上花开已三年，良人仍未归……幕儿……你到底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剑阁喜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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