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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长安雨雪(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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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女的。”溪秀姗道。
“女子?”慕容摇头,“更没有女子,被派来的九火弟子清一色男子。倒是……有个姑娘我记得……很像师妹。”
“慕容哥哥……”诗棋满脸泪水,一边啜泣一边走过去,“我在这里。”
“我知道。”慕容道,“你们的刚才对话我听到了。承蒙两位姑娘错爱,在下心中只有师妹一人,此生此世,绝不二心。”
诗棋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诗棋,我是你诗妹啊。慕容哥哥,你摸摸我的脸,你说跟你梦里一模一样的……”
慕容苦笑着摇了摇头:“聿秋应该在吧?”
“少爷……”聿秋表情凝重,“该不会,扇子被……”
慕容仿佛僵硬片刻,笑道:“好久不见,聿秋的内力又……”
“是扇子?被抢了?是不是?是不是啊?”聿秋激怒起来,“九火弟子干的?离默抢的?”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蒙着布条,任何人都看不到慕容的表情。
“少爷……”聿秋何等难过。
慕容避开聿秋,柔声道:“地上这位姑娘,那晚是你背我的吗?”
众人一时惊讶,纷纷看向地上的苏幕遮。苏幕遮咬了咬下嘴唇,低下头去。
“呵呵。”慕容微笑,深陷的酒窝如阳光般耀眼,“虽然我看不见,但我知道是你。听声音你在地上坐着?冬日地凉,快起来吧。”
冬日地凉。如此简单的四个字从慕容嘴里吐出宛如天籁。
苏幕遮缓缓看向自己的左脚踝,骨折的地方三天没有打理,早已如即将腐烂的尸体,发出紫红的恹色。
起来这两个字谈何容易,怕是这辈子都只能凭着拐杖站起来了吧。
故作轻松:“不用,地上舒服。”
“那不知姑娘芳名?姑娘之恩,言欢定当回报。”
没等苏幕遮开口,溪秀姗挤到慕容面前:“慕容公子你认错人了吧!她不是救你,是杀你的!我找到你的时候亲眼看见,她拿着块沾血的石头,她自己身上又没伤口,那血肯定是你的了!!她不是想杀你是想干什么?”
“凶手是她?!!!”诗棋怒不可遏,“她怎么还能活到现在!”说着噌一下抽出剑指向苏幕遮。
“住手。”慕容喝住,表情说不出的复杂,“姑娘,我一直回忆不起来头上的伤……这么说,是你了?”
苏幕遮低着头,愣是把脱口而出的辩解咽下去。
“好吧。”慕容苦笑,“只要你把名字留下来,我就放你走。”
“慕容公子你不可以放她走!”“慕容哥哥!”
“好,你说的。”苏幕遮一字一句的说,“片雪,我叫片雪。”
慕容入泄了气般垂肩,半晌才说:“片雪姑娘……你走吧,他们不会伤你。”
“说话算数。”苏幕遮顿时浑身力气,竟然扶着地站起身来。
“你不许走!”诗棋冲上去先甩了苏幕遮一耳刮,打得刚站稳的苏幕遮又摇摇欲坠。
“棋儿,放她走。”
“为什么?她要杀了你。”
趁两人说话的时间,苏幕遮慌忙挤出厢房,却听得厢房内穿出慕容若有若无的声音:“因为她很像一个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去见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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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厚厚一层铺在地上,街上行人涌动却悄寂无声,仿佛一切声音都被大雪所掩埋。
寒风如刀割般刺痛着苏幕遮的脸颊,苏幕遮裹紧破烂的衣服,避开众人惊恐厌恶的眼神,悄悄地缩在一个太阳能照到的角落。
这个冬天太过于寒冷。
苏幕遮总在想,是不是笑得太多就会流泪?
和慕容言欢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和馒头在一起的日子里很幸福。
可是现在呢?
馒头无声无息的离开了,慕容言欢说再也不会见自己了。
而自己,也已经变成一个废人了吧。
呵呵,虽然没有照镜子,但从大家的眼神中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模样了呢。
这样的境况,回七殇谷吗?
当然不了,还不如让那个整天飞扬跋扈的小女孩儿形象保留下去,不要让馒头知道,不要让慕容言欢知道。
然后呢?
一个人静悄悄的生老病死,从此和他们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只是想到这里,心脏就像被什么击中似的,半天缓不过神。
深蓝色的苍穹愈加幽深,映着脚下的雪发出淡蓝色的柔光,苏幕遮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忽然一缕缕清香飘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在一米开外似乎迟疑了番才停下来。
暗红色云靴,绣着金色的祥云图案。
苏幕遮猛然抬起头,一个颀长的身影挡在面前。
“馒、馒头?”恍如隔世。
阳光从他侧面洒下,如点点碎金,照的他光芒夺目。他蹲下身,探手去摸苏幕遮的脸颊,那满眼的笑容仿佛将要融化这无尽积雪。当视线仔细略过苏幕遮的脸,手顿时停滞了一下,一股难以描述的神色在眼中漫开。
苏幕遮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捂住脸:“不要看不要看!”
肩膀裸露的皮肤被微凉的指尖碰触,蜻蜓点水般微微颤抖。忽的身子一轻,苏幕遮被腾空抱起,身体被有力的臂膀禁锢在怀里。而她身上的血泥也霎时蹭到南宫默雪白的衣表上。
苏幕遮难过的盯着衣服上的污秽:“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南宫默轻声问:“你听见什么跳动的声音了吗?”
世界极为安静,只有“嘭,嘭,嘭”的声音,“心脏?”
“我那里很疼。”南宫默盯着她微微蹙眉。
鼻子突然变得酸酸的,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南宫默继续说:“我保证,不会有第二次了。”
南宫默就这样抱着苏幕遮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步步生风,引来无数注意。
人们总是先看到如破布一般的苏幕遮,一脸嫌弃的打算绕到走开,却又看到衣白如雪的南宫默,又满眼惊异的顺着走过去,擦肩时还不忘回头望望,像是要弄清情况。可南宫默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一路如风般回到下榻客栈。
苏幕遮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躺倒柔软的床上,可接触床的一刹那,每一寸皮肤都痛着。即便是剧烈的疼痛,苏幕遮还是在挨着床的那一刻进入了梦香,任凭南宫默怎么摇晃都睁不开眼皮。
睡梦中隐约只听见梨花进门的惊呼声和七八个大夫的声音。
大夫们看了看伤势似乎商量好般摇头叹气。
南宫默沉默了好久好久,直到苏幕遮以为他不打算再说话时,那熟悉的声音才响起,缓慢而低沉:“脸不要紧,手和脚一定要接好。”
那大夫摇头叹气:“这本不是什么重伤,可腿脚骨折已经三四天了,骨头都已错位畸形,而姑娘的手是旧伤复发,这……”
“没有别的办法吗?”
大夫摇头。
“我们可以给你很多钱。”梨花小声插嘴。
“老夫治病救人从不因钱财多少而谎报病情,不过有传闻一个人可以治好这些绝症,只不过他行踪不定,极难寻找。”
“谁?”南宫默问。
“鬼影神医,南宫瑟。”
“啊!”梨花一阵惊呼,“公子……”
“还有别人吗?”南宫默语气平淡。
“这我就不知道了。呵呵,公子若找不到鬼影神医也不要奇怪,江湖上的传闻本就真真假假,我还经常听说他去缥缈峰看儿……”
南宫默突然打断:“幕儿的恢复还需注意些什么?”
“忌生水,忌辛辣,忌抓挠……”大夫犹豫了下,“没适应之前,还是不要带她出门了……这类病人容易自杀。”
南宫默轻笑:“我的幕儿不会的。”
等苏幕遮醒来时窗外的雪已经消融了大半。
绷带几乎将苏幕遮缠了个透,就连衣服也换过了,身上没了恶臭,倒是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刚打算动动身子,就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醒了?饿不饿?”
隔着帘子看不见南宫默的面孔,可想来也一定是充满倦意的,自己一醒来他就能发现,也不知他坐了多久。
心里硌得慌,“嗯,有些饿了。”
帘子被挽到床头,南宫默到床边坐下,话还没说就先一脸微笑:“有些饿?幕儿学会了含蓄呢。想吃什么?”
苏幕遮想了想,摇摇头:“都想吃。”
南宫默笑得像个孩子:“幕儿,这阵子我可学会了好几种小米粥的做法呢,要不要试试?”
苏幕遮动了动嘴唇,本想说出的话到嘴边却改了:“随便了。”
南宫默兴奋的表情黯淡了些,低声说:“你先休息,我这就去做。”
南宫默离开不一会儿梨花冲进屋里,对着醒来的苏幕遮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以为你一睡就不醒了,你都不知道公子着急成什么模样了……呜呜……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哭着哭着看到苏幕遮的脸,眼神立刻飞向别处。
“梨花,我很难看吗?”
“……不难看。”梨花说谎时眼睛都不敢看苏幕遮。
“帮我递一下镜子。”苏幕遮微微笑,“不就是被抓花了脸吗?以后我出门都戴斗笠不就完了?”
梨花迟疑了阵子。
“给我,乖。”
梨花将桌上的镜子取过来给她,自己屏气坐到一边。
苏幕遮左手接过铜镜,铜镜里面映出一幅极其陌生的面孔——白色的纱布像滚雪球般缠绕在苏幕遮脑袋上,唯一裸露出的几块地方像是苍老了五十岁,沟壑遍布,惨不忍睹。
苏幕遮一直盯着镜子的模样吓住了梨花,梨花颤颤巍巍的说:“苏……苏姑娘……”
“哈哈。”苏幕遮突然笑起来,“看我受个伤你就改口苏姑娘了,那要是我断个胳膊断个腿呢?……”苏幕遮笑容便僵硬在那里,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无数暗红色的伤口堆积在一起,像是一条条蜈蚣,极其恐怖。
哐嘡一声,镜子掉在了地上。
梨花慌了神:“苏……苏、苏姑娘,你别害怕,公子会、会想办法的,你相信他。”
“鬼影神医南宫瑟?”苏幕遮记起大夫说过这个人。
梨花张张嘴,“……一定还会有别人的。”
知道名字的都不愿去找,反而把希望寄托在不知道名字的别人?这么遥遥无期的事情其实是拖延吧,应该就等着我说离开了。
苏幕遮挣扎的扶着床框坐起来:“不用别人,我这个样子很好。让我再跟馒头待十天,十天后我就走,再也不拖累你们。”
“什么十天不十天的。”梨花恼怒起来,“就算你自己无所谓也要替公子着想啊!公子那么完美的一个人,身边的女人怎么能长成这样……”梨花捂住嘴,惊恐的盯着苏幕遮,“……我……我……”
“没事,我懂。”苏幕遮低下头,“梨花你放心,跟你家公子在一起时我会戴斗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到我的容貌。我很久没见他了,很想他。只待十天,就十天,到时候不用你催我也一定会自己走掉。可以吗?”
“不是,苏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公子他很……”
苏幕遮打断她:“我知道,馒头一定不会开口让我走,但是你放心,我说到就会做到。”
梨花睁大眼睛想辩解什么,却被苏幕遮掩住口,“梨花,我想喝水,帮我拿一下好吗?”
“好、好。”梨花走到桌前倒了一大杯茶,颤颤巍巍的捧过来,“给,苏姑娘。”
苏幕遮接过茶杯笑:“叫我幕遮就可以了,苏姑娘苏姑娘的多别扭啊。”
梨花迟疑了阵:“幕遮妹妹,不管你信不信,我要告诉你件事。”
“哈哈,坏梨花,不让你叫姑娘你就叫妹妹了,什么事?”
“公子其实是……”
“梨花。”南宫默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喷香的小米粥,“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我来给她说。”
“……是。”
“幕儿。”南宫默把小米粥放到床边,笑盈盈的盯着苏幕遮,柔和目光仿佛要把她穿透般。
这样的若无其事让苏幕遮感到难过,忙用手遮住自己的脸:“不要看了,我知道很难看的。”
南宫默轻轻拨开她的手:“只要是幕儿,什么都好看。”指间在脸上跳跃流连,“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带你去找医生……”
“不要。”苏幕遮慌忙打断,“还是不要了……我这样很好,可以安心找个深山野林隐居。”
“那也好。”南宫默温柔的笑着却忽然俯身抱住苏幕遮,“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随你。”
拥抱温凉,动作柔缓。
两人接触的一瞬间,苏幕遮突然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涩喷薄而出。
酸涩蔓上眼睛,几乎随时都可能打出泪。
这样的温柔,只有十天。
“幕儿,你好好养伤,等你好的差不多了我告诉你件事情。但是现在先吃小米粥吧。”南宫默轻轻的松开苏幕遮的身体,“等小米粥吃完了给你换药。”
苏幕遮顿时僵硬住了:“我……我身上的药……是……是你换的?”
南宫默温柔的摇头:“梨花换的。”
苏幕遮松口气,自嘲道:“我以为你要给我换。”
南宫默笑:“这回我是打算给你换,将来的日子还多,不可能总靠着梨花,只不过……男女……”南宫默似乎想说“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可话到嘴边有些别扭,改道,“身子上的还是梨花来换。”
苏幕遮霎时红了脸。
吃完小米粥苏幕遮有些困倦,歪在床上小憩。只看见南宫默收拾了碗筷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端着一个木盆。
南宫默端木盆的样子滑稽又笨拙,像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似的,梨花大惊小怪的提来一壶开水,抢着要摆毛巾,却又被南宫默推开,微喘着气:“我来。”
他蹲下身,将开水倒进木桶里,用手搅了搅,手刹那间就红了,抽出手愣了半天。转身道:“梨花,帮我看看水温。”
梨花伸手进去略略的转了几圈:“太凉了。”
南宫默叹了口气,将木桶端出房间。不一会儿又进来,这次盆子里蒸腾着热气,弥漫的盖住南宫默的半边脸颊——瘦削的小巴,单薄的嘴唇,恰好的弯度……苏幕遮不自觉的发出一阵颤抖。
此时的馒头竟然跟离默长得一模一样!
不对不对,苏幕遮摇头。
离默会武功,馒头不会。
离默那么霸道蛮不讲理,而馒头却柔情缱绻。
最重要的是离默想杀我,而馒头好像……应该是……
苏幕遮又摇了摇头。
只有十天而已,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