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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幕阴影 ...

  •   贺云潇过来是如同前几日一般关怀问候绯衣的饮食起居,言语温柔,举止体贴,仿佛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存在,只看着这一片刻的他,你会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可惜绯衣已经不会再被蒙骗了,她也不再抱任何的幻想,清醒的认为她和贺云潇之间的关联只有一道冰冷的旨意,皇帝让她嫁,她不得不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贺云潇或许看出了她的疏离与抗拒,却分毫不气馁,甚至还能摆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就像是被她的态度伤到了一般。
      这令绯衣再一次充满困惑:贺云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是有意折磨她让她难受,又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之间有如此扭曲的怨恨吗?
      “人的行为并不一定都符合正常的逻辑,这世上总有许多无法理解的事。”贺云潇离开后,素凌仙指出他的善变和虚伪,好似随时都能变幻出不同的面孔,绯衣便把这段时间的困惑简要的跟她说了一遍儿,略过了细节,只谈他的前后不一、言行无常。
      “可总要有一个原因啊,我是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他?”绯衣又开始头疼了,“是他向皇上求的赐婚,尚江王府便遵旨送我出嫁,我不求往后有多么美满幸福,只希望顺遂平安、能够让家人安心就足够了,他这样……”
      让她充满了担忧,总觉得日后顺遂不了,她也不是完全想不到因果,只是总不愿相信,那是要成为夫妻的人啊……
      “别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素凌仙道,“问题不在你这儿,”她的声音轻了一些,“你是个好姑娘。”
      绯衣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下来。
      “要说贺云潇这个人……”素凌仙似乎想到了什么,兀自低眉沉吟,再看向绯衣的目光便含着些许惋惜的意味。
      美好的容颜,高贵的身份,温善的性情,这样的女孩很招人爱,也的确有很多人爱她,可单纯的只爱她这个人的就太少了。
      “怎么了?”绯衣的一双眼睛非常干净,就像碧空和清水一般,不染尘埃,不见浑浊。
      “我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只是……现在还说不准,”素凌仙道,“你如果讨厌他,不理他就行了。”
      “嗯。”绯衣点了点头。
      ……

      病床上的女子虚弱至极,呼吸都十分微弱,素凌仙把从家里带来的最后一颗补元丹给她吃了,对绯衣道:“仔细养着,或许能保一条命,但是她现在的情况不能再受折腾。”
      绯衣用帕子给如梦擦了擦脸,道:“那只能先让她在驿站里养病,好转之后再挪地方?”
      “你若担忧,我便叫朋友常来看顾着她。”素凌仙口中的“朋友”实际是归茫山庄在承阳分舵的弟子,也是那枚白玉牌真正能调用的人,绯衣不懂得使用,如今素凌仙因为赌约来到这里,这些弟子自然就由她来管。
      绯衣道:“我想留在这儿照顾……”
      旁边一名侍女忙接话:“郡主请放心,奴婢们会照顾好如梦姑娘的。”
      大婚在即,承阳王府诸事已准备妥当,只等荣安郡主入府了,哪能让她因为一个奴才耽搁?
      绯衣轻轻咬着嘴唇,体会到一种难以疏解的无奈,大婚的日子就快到了,今日承王妃还派人过来,说是体恤关心她,其实是催她离开驿站。
      横江湾水寇劫掠之事发生,迎亲的船队毁坏了大半,尚江王府为她准备的嫁妆散落江中,就算打捞上来也多半不能用了,最重要的是随侍她的人死伤惨重,可就算这样的情况下,婚期也不能拖延,因为那是皇帝定的日子,届时还会有礼部的官员前来观礼,虽不至于轰动天下,却的确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真正是半点不由己。
      绯衣心中连一丝半点儿的喜悦都没有。
      感觉自己不是在嫁人,而是变成了能够被人随意摆弄的布偶,甚至那夜若不是素凌仙赶到,绯衣便是孤立无援的,她不敢想象被强迫过后的自己现在该是什么心情,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再看这场婚事倒更像是一场丧事。
      她现在想留在驿站,并不只是单单想照顾如梦好起来,更多的原因是不想踏进承阳王府,仿佛留在这里就能逃脱,哪怕只是暂时的逃脱。
      “郡主……”那承阳王府的侍女还想说什么。
      素凌仙淡淡瞥了她一下,眼神是冷的,那侍女顿时闭了嘴。
      绯衣再看了昏迷不醒的如梦一眼,道:“麻烦你们了。”
      “生死有命,有你这么牵肠挂肚,她不会死的。”素凌仙站到她身边搭住她的肩膀。
      她总感觉绯衣的身子过于单薄柔弱,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了,不由自主的想去护着不让她被吹倒。
      ……

      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封尚江王府发来的急信,质问横江湾事件的始末,怒斥承阳水寇猖獗,要求承阳王府护佑好荣安郡主,并给他们一个交待。
      措辞尽管咄咄逼人,尚江王府的怒火简直就要冲破文字烧过来了,贺云潇却辨别出,这信不是尚江王亲手所写。
      “他倒真能沉得住气。”
      “沉不住气又如何?横江湾水寇是意外,他若当真不管不顾向承阳撒火,妄动手下的人,或是要毁坏这门亲事,就要当心帝都不满了,上头那位可是一直想杀他的锐气啊。”身后一名师爷道。
      皇帝需要一个能够拿捏尚江宁王的理由。
      他们几乎是在逼着尚江宁王来显露他的狼子野心,一切的源头就在于皇帝坚信尚江王有狼子野心。
      当然他们也明白,皇帝当下宠信承阳王府,正是需要借由承阳王府来牵制尚江王,这桩婚事也是牵制的一环。
      承阳王府会把握好机会的。
      贺云潇的手指点着桌面,一下一下敲着,锐利的眉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我想看他发怒,你说,到底要怎样才能真正激怒他?”
      “这……”师爷道,“想必只要荣安郡主再向他写一封信、诉一诉心中委屈……也就差不离了。”
      贺云潇不语,想到那如花一般娇艳的女子,他的戾气不知不觉的散去了一些。
      师爷又道:“其实如今尚江五府就是笼中之兽,烧红的烙铁就在脖子上头架着,还哪敢发怒啊?楼羲玄终究只有窄路一条,只有他真的变成废人、黑甲军也废去编制才能得安稳,不过到那时……”他笑了笑,一切都心照不宣。
      师爷觑着贺云潇的脸色,顺着他的心意道:“他已经不行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抗,上不了马,打不了仗,跟废物没什么两样,帝都那边还故意赐给他十几个女人,民间有人说……”声音里带着极为恶意的嘲弄,“这些女人他看都不看,想必是看了也没用,因为早就不能人事了。”
      人间山水色,卓世尚江郎。
      这是几年前大雍子民常说的话,说的就是少年时的楼羲玄,曾经他有多么风华恣意,而今那风华之意便会破碎的有多彻底。
      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停下,贺云潇闭上了眼睛。
      连他亲近的心腹这会儿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了。
      过了许久,贺云潇道:“楼绯衣身边那个女人,让人去探一探她的底细。”
      ……

      “你什么委屈都不说吗?”
      驿站后方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角落里堆着些石头,上面满是青苔,缝隙里则长出一树野桃花,现下正是盛开的时候,夜风一吹,便有清新的花香袭面而来。
      素凌仙在院中练剑,锋利的长剑在她手中好似有了魂灵一般,轻盈灵动,以她独门之剑技舞来,宛如鹤姿,剑柄在掌心翻转,舞了一道剑花,惊落几朵芳菲,夜幕灯影之下,一时曼妙非常,她把剑插回鞘中,回头看向绯衣。
      绯衣坐在廊下,正望着明月出神,听她声音才回过神来,脸上有几分茫然,以及这些日子始终无法挥去的愁意。
      素凌仙抬手接住一瓣桃花,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你不想嫁,对吗?”
      绯衣道:“不得不嫁。”她慢慢抱住膝盖,“素姑娘你不懂,我们这种人的婚嫁大多由不得自己,就算是公主,如果有盟邦或者属国来求亲,皇帝点了头,也是必须要嫁的,不管她本人愿不愿意。”
      “可承王不过是封地只有芝麻大点的异姓王,既无绝世功勋又无惊天伟绩,他儿子的求婚算不上‘不得不’的级别吧?我不觉得皇帝认为这是一门多好的姻缘,他好歹是你亲堂兄,怎么这么不为你考虑?”素凌仙是真的觉得很困惑,她平常其实不屑于论什么尊卑贵贱,当下却是被气到了,论亲缘,尚江王府是皇族血脉,老宁王和先帝乃一母同胞,荣安郡主跟公主没多大区别,贺云潇何德何能可以娶她?要娶她却还不知珍重、肆意妄为?
      绯衣摇了摇头,不想多说,同时有些羡慕素凌仙在这方面的单纯,曾经她也很单纯,根本不知道皇权之下的压迫与拉扯,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自由随心,后来才发现自己的欢乐随心是由许多人保驾护航才得来的。
      亲堂兄?恐怕她在皇帝眼中只是一个工具吧。
      素凌仙作为一个每天练功比武偶尔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只是对权/贵私事、权/力争端不敏感,并不是真的单纯到什么都不懂,看绯衣不愿多说,她便很快意识到背后的事情不简单,就算不能完全理解,此刻也感同绯衣的一些无可奈何了。
      灯影昏黄,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女孩纤弱的身体缩的只剩下一团,不知怎么的,她竟能看到女孩身边缠绕着数不清的丝线,那些丝线越缠越紧,渐渐的,几乎勒进了女孩的皮肉里,让她的声音嘶哑破碎,连喘息都成了一种奢侈。
      素凌仙终于看不下去,走到了绯衣身边。
      绯衣抬头看着她,眼中隐约有泪光,只是她极力忍耐,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素凌仙夺过她手里捏着的信纸,看了看,道:“就算诸事复杂不可解,以楼羲玄的脑子,总有办法让你不出嫁的,他为什么……?”
      信上是尚江王亲笔所写的慰问,他一向不喜过分表露情绪,但言辞之间仍是不经意透露出许多对妹妹的担忧。
      因为他也无可奈何啊……绯衣把信从她手里又抽了回来,小心的收好,道:“哥哥越是有办法解决问题,就越是招人忌恨。”
      这是她最近才想明白的关节,文才武略,身份血脉,是帝都忌惮他的源头,他身上任何一点优点都会被人无限放大并看作祸患,尚江一脉的存在,就是皇权的一根刺。
      她也渐渐从贺云潇的反复无常里琢磨出了一些东西,恐怕承阳王府不仅是要向皇帝表忠心利用她来拿捏尚江王府,贺云潇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只是她还拿不准。
      听了绯衣的这句话,素凌仙的眼中升起一抹疑惑,她问:“楼羲玄真的喜欢皇后吗?”
      绯衣一愣,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儿了?
      “这……我不知道。”她从来没见过皇后,也不清楚哥哥跟这个女人之间都有什么故事,只在当年哥哥中了毒箭后隐约听说过一点内情。
      素凌仙:“他的伤病也许没那么简单。”
      绯衣又愣住了。
      素凌仙好似已经隐约摸到了事情的轮廓,但这些内情只有楼羲玄最清楚,她们无从查证,也帮不上忙,所以再探讨也没有意义。
      素凌仙叹了口气,伸出爪子揉了揉绯衣的脑袋,在她旁边坐下了。
      绯衣转向她,想询问她刚才的话。
      素凌仙却突然指向月亮,喊道:“你看!”
      绯衣看过去。
      只见一只修长的手屈起五指,冲着月亮抓了抓。
      绯衣:“……”
      素凌仙:“月亮在我手里了。”
      “……好厉害。”绯衣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但她一向善解人意,便暂且放下了满腔愁绪,配合着捧场。
      素凌仙收起三根手指,只剩食指和中指伸着,恰好对着明月,又晃了晃,道:“像不像一只兔子?”
      “……像。”绯衣无奈的道。
      素凌仙又转过脸与她对视,起初面无表情,在绯衣忍不住要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把方才装作兔子的那只手伸着两指缓慢的挪到自己脸侧,突然一笑,问:“像不像一个仙女?”
      绯衣:“……”没忍住笑了出来。
      素凌仙的表情这才恢复正常,笑容也自然了许多:“终于笑了。”
      绯衣笑着笑着,眼泪从两颊滚了下来。
      素凌仙又道:“终于哭了。”
      绯衣便哭出了声:“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愁闷都憋在心里不好,”素凌仙靠过来抱了抱她,“我在这里,万事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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