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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绯衣似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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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声音?”
小池边一排杨柳,垂如丝绦,随风轻舞,风中携着湿暖之气,吹在脸上有些发痒,素裳少女侧耳听了听,慢慢放下了兵器,疑惑的问道。
在她不远处,白衣少年的剑早已收进了鞘中,神色不复方才比剑时的漫不经心,显出几分温柔来,连唇边的笑容都似带了春风的温度,他道:“我妹妹在学琴。”
浅香浮动,清暖怡人,琴曲悠悠,又添欢喜。
先不论技法如何,奏琴之人的感情是十分投入的,心境澄明,怡然寻趣,让人跟着心情一块舒朗起来。
似乎大好春日,合该赏花听曲、杯酒醉东风,而不是拿着利器与人拼杀、非要争个高低。
不过,打都打完了,也就不必惋惜,现在放下各种纷杂心绪来听一听曲子也不错。
两人默契的没有再动手,一齐驻足在岸上听着来自一水之隔被桃花掩映的另一所院子里流出的琴声。
一曲了,少女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望着少年道:“我该走了,明年再打吧。”
少年声音淡淡:“明年也是一样的结果。”
少女说:“那三年?”
少年不理她,转身要走。
“五年,”少女又道,“五年行了吧?我潜心练剑,五年之后你我再战,我总不可能一次也赢不了你!”
弦音又起,自桃花那厢传来了新的曲子,少年有些无奈:“随你,不过无论一年还是三年五年,再找我别来广垣府了,我可能不在这里。”
少女皱眉:“说了五年就是五年,我管你在哪儿?擦好你的剑等着,我会证明归茫一派最出色的弟子是我!”
说罢也不等对方答应,兀自定下约定,一收剑刃便潇洒离去了。
少年对此并未放在心上,他把佩剑递给随从,抬步沿着池岸走向各色花木装饰着的小径,路过几树颜色正好的桃花,转入春菲恰浓的院子。
整座院子布局精巧、景致错落相宜,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是引人入胜的风景。
院中一座亭中有一红衣女孩正在抚琴,指法灵活,意态闲适,脸上有着轻松恬静的笑容。
旁边立着一个布衣少年,正专注的看着弹琴的女孩,目中隐忍情意,有人过来也浑然不觉。
还是那女孩先发现了人,按下琴弦喊道:“哥哥,客人走了吗?”
布衣少年连忙俯首行礼:“世子。”
“走了。”世子走入亭中。
女孩有些不高兴道:“哥哥与人比试却不让我看。”
“打架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刀枪剑戟皆有戾气,离远一点儿为好,你对习武不是也没有兴趣吗?”
“是没有兴趣,可是看哥哥打架很有意思,而且还是跟一个漂亮姐姐打……”女孩笑起来,有如芳菲盛开。
世上不会有比她更漂亮美好的女孩了。
世子道:“你又知道了?”眼里亦有宠溺的笑意。
女孩吐了吐舌头:“偷看了一眼。”
又道:“她的剑术比上回来挑战的那个俊俏哥哥好看一些,但还是没有哥哥你厉害。”
她哥哥前几年去江湖第一大派归茫山庄学过武艺,修得一身好剑术,她虽然不懂,但是看到那些找来切磋的江湖少侠一一落败就明白哥哥很强了。
世子扶额,忍不住叹了口气,看向她面前的七弦琴道:“绯衣,方才弹错了两个地方,可有察觉?”
“啊?”女孩转头对布衣少年道,“寒若哥哥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布衣少年告了声罪。
女孩又拽住自家哥哥的衣袖:“哪里错了?哥哥你教教我吧。”
世子便让她把方才的曲子又弹了一遍,点出其中两处易出错的地方,极具耐心。
绯衣乖巧的听着,上手练了几次,渐渐熟悉。
她其实很聪明,只是不够专注,只要收起散漫勤奋一些,便很快就会有进步。
“有时候我会羡慕哥哥,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并且精通。”
世子道:“要精通做什么?对你来说接触一样东西全在乐趣,玩的高兴最重要,不要变成自己的负累。”
绯衣点头,表示明白了,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长大,因为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跟哥哥一样对她万般宠爱,从来不要求她必须去做什么,并且竭尽所能的保护着她,她想她一定是最幸福的女孩子。
这时一名侍从过来道:“世子,郡主,宁王回府,请两位到书房去。”
“父王回来了!”绯衣高兴的跳起来,率先跑出了亭子。
世子的表情却渐渐凝重,他与布衣少年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一件事。
“帝都的人快到了,”看着绯衣跑远了的背影,世子道,“我不知何时才能回尚江,绯衣你多照顾一些,尚江五府十二州的情况也要及时通知我。”
“遵命,世子。”
……
尚江宁亲王,乃是天子亲弟、一方诸侯,多年来功勋赫赫、忠义无双,享天子厚恩,居五府十二州之灵地,引天下英雄俯首,得百万子民敬服,真可谓是尊荣无限。
宁王年逾四十才成亲,老来膝下有一子,年少骁勇,善战多谋,文采武略令人叹服,十五岁入帝都在天子手下受教,为破北川强敌而屡献奇策,三年来得天子嘉奖无数,坊间亦对他有“人间山水色,卓世尚江郎”的赞美。
又有一女,擅读诗书,娴熟棋画,且娇美灵动,姿容婉丽,堪为国色佳人,得封为荣安郡主,受尽万千宠爱。
尚江子民都说,荣安郡主楼绯衣是尚江五府十二州中最娇艳的一朵玫瑰花。
……是需要精心呵护的花朵,也是诸多王公贵族都想得到的人,从她十二岁开始求亲者便络绎不绝,几乎踩碎了尚江宁王府的门槛。
然而郡主不屑尊荣与权贵,只一心天真的期盼:
“我只要跟寒若哥哥在一起。”
文质彬彬慕寒若,是少女一提起来就会脸红心跳的少年,二人乃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对对方知之甚多,亦懵懂知晓对方心意,本应是情好意浓的一对佳偶,唯有一点美中不足,慕寒若并非世族公卿,只是宁王府中的一名家臣之子,恐不能入王爷与王妃之眼,他本人又克礼守矩,虽心慕郡主,却始终不肯再往前一步向郡主求亲,并且常常退缩道:郡主当有更好的男儿来匹配。
可绯衣觉得他就是世间除了哥哥之外最好的男儿了。
“若是世子爷在就好了。”侍女如梦拿着一件披风走到船头,细心的为郡主披上,“要起风了,江水潮的很,郡主当心受凉。”
荣安郡主随宁王妃南下到梁州王妃的母家探亲,初春时去,深秋才归,秋意萧索,会绫江上凉风阵阵,已是颇具寒意。
“是啊……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从帝都回来?他最疼我了,定然以我的心愿为先,才不像父王和母妃一样有那么多规矩,而且寒若哥哥听他的话,他如果开口,寒若哥哥一定不会顾虑那么多了。”绯衣趴在船头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叠纸,那是这些日子她随便填的诗,词语中暗藏情愁,述说着她的心意,而在诗文上方则是一封慕寒若给她的回信,他还是一如既往谨慎克礼,只在细节处显露出关心之意,绯衣默默念了一遍,有些甜蜜又有些烦恼。
该怎么办好呢?写一封信给哥哥让他帮忙?攒起勇气去求母妃松口?还是豁出去直接跟寒若哥哥挑明?
微微蹙起的眉毛恰似江水之涟漪,轻轻掠过,却拂动人心,如花似月一般的容颜,在两岸如火枫林的映衬下也不失色彩,第一眼便会惊艳,之后更舍不得移开目光了。
“哪来的宵小?怎可这般狂肆无礼!”身边如梦突然恼怒的斥责了一声。
绯衣抬眸看去,只见江上雾浪排开,不远处一艘船显出了轮廓,船头立着一名锦衣男子,看其仪表非富即贵,但却极不知礼,他那目光叫人很不舒服,如虎狼一般的危险,直勾勾的黏在绯衣身上,仿佛盯上了珠宝美玉的贼头,侵略感十足,唇边亦噙着一抹说不出意味的笑,被人发现之后他不仅不知收敛,还愈加的放肆起来,竟从头到脚上下打量起绯衣。
郡主千金尊贵,怎能让人如此亵渎窥觑?
如梦连忙用身体挡住绯衣,怒斥对方,船上的尚江随行侍卫亦上前来威吓,那男子对着侍卫身上尚江宁王府的标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才缓缓退去,回到了他那艘船的舱中。
“郡主?”侍女们皆担心的围了上来。
“……我没事,不要担心啦,母妃该醒了,咱们进去吧。”绯衣愣了一会儿,回神笑着安抚她们,心里却有控制不住的慌乱,大概是那个人的目光实在太露/骨刺人了,她首先感到的不是被冒犯,而是一种被猎人盯上的恐惧感,仿佛无从逃脱。
不过这股心慌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实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是尚江王府的荣安郡主,有父王和哥哥护着,没人能够不顾她的意愿对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