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相见》木生林

2、逃跑

　　高速路上飞速前进的络绎不绝，而在两边的栏杆后面站着一个女人，姑且叫做女人，因为只要那齐腰的头发有一点女性的特征，瘦窄的胳膊和腿，黑黄的皮肤让人无法辨认。

　　她使劲的挥着手，等待着哪一辆好心的车会停下。

　　王慧逃出来了。

　　那男人下葬之后，附近邻居组织起来在那个家里吃饭，一方面是要怀念怀念自己老邻居，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处置他的所有物归属问题——王慧和那条狗。

　　多么可笑，那男人都已经死了，她还是不能自由，她还是和那条狗一样等着下一个主人。

　　邻居嫂子坐在身边安慰她，说肯定给她找个好下家，不用挨打。王慧心里冷笑，说这话就好像不用挨打是天大的恩赐一样。

　　整个桌子的话语权在一个眼镜男那里，王慧见过他一次，他帮着那死人一起打过自己。而此时男人斜着眼睛偷偷打量自己，那眼神色咪咪的足够恶心。

　　真是物以类聚，王慧忍着胃里泛上来的呕吐感，假装没有看见他，转过去和那嫂子说话。

　　“李老师，你说咋办。”总算有一个人开口，打破这沉默的局面。

　　只见眼镜男抖落烟灰，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随意说道，“这个女人克夫啊，这么多年没有孩子，还把老牛克死。啧啧啧，你们敢要吗？”

　　此话一出，那些个刚才还跃跃欲试的男人都熄了声，眼镜男是村上的老师，名望很高，说什么大伙都相信。

　　他这样一说，自然无人再敢开口，毕竟命更重要。

　　眼镜男环绕房间，没人说话，很好，他的目的达到。他早就想要这个女人了，那次帮着老牛一起打她，他心里就惦记上了。那么水灵，细皮嫩肉，还是读大学的女人就让老牛糟蹋了。他还在心里可惜。

　　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老牛死了，他又是村子里面唯一的老师，那些人肯定不会和他抢，这个女人他要定了。

　　他把烟熄灭，象征性的咳嗽一声，摆出在课堂讲课的架子，带着命令的语气说道，“那这样，把她自己留在这里太不安全，万一她跑了太亏了。先让她去我那住，到时候你们有什么其他的主意，我们再重新商量怎么样？”

　　话应刚落，众人连声附和。

　　她连村子其他的地方都没能看一眼，就这样被他们从这个院子送进那个院子，和那狗一起。不同的是，那条狗整天在村子跑，它哪里都去过。

　　她也就是在被送进去的那天晚上逃跑的。

　　眼镜男低估她，刚进门他还想着装装样子，没有给她戴脚链，还一副衣冠楚楚的文人样，坐在他的身边，用自以为温柔和善的眼神看她，还说不要害怕，他不会伤害她，还说他喜欢她很久了，想和她耍一耍。

　　耍一耍，把□□说的这么好听，真是恶心。这个地方竟然连老师都是这样，这里的孩子以后又能有什么出息，她不禁在心里恶毒的想着。

　　等了一会，不见她开口，那男人又说话，这次靠近一点，揽住她的肩膀，问她想干嘛，说出来，他一定满足。

　　王慧也配合着他，坐在炕边，慢慢开口，说她有点饿。

　　“好好好。我去买点东西。”男人忙不迭出去买东西，走的时候只锁了门。

　　王慧趴在门上，直到脚步声走远，她看向旁边的窗户，是玻璃窗户。然后环顾四周，有一个烧炭用的铁钩。

　　她抓起那个铁钩砸在玻璃上，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快。玻璃碎片溅到脸上也不在意，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砰！

　　那窗户的玻璃碎开，向四周飞溅。王慧甚来不及找一双鞋穿，光着脚踩着玻璃渣从窗户翻出去。脚底传来的一阵一阵的疼痛感让她保持清醒。

　　太阳即将落山，王慧知道自己不认识这里的路，等到真的天黑她根本就跑不过村民。

　　她边跑边想着找一个藏身的地方，多一晚上，等早上天亮到底时候再走。何况现在她的两只脚，一只被铁链常年拷着，现在已经变形，骨头还一直疼，另一只还被玻璃扎中，这样根本就跑不远。

　　这时后面响起气急败坏的吼叫声，是眼镜男发现她逃跑追出来了。王慧更加紧张，她不敢想自己被抓回去会怎么样，继续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吗，她捏紧双手，绝对不能被抓回去。

　　她不能。

　　她绕着那附近跑，就看见以前的那个屋子，于是她躲进去，他们应该不会想到自己还会回到从前的院子。王慧丝毫不敢放松警惕，隔着院门听着外面哄闹的声音，她知道全村的人都出动就是为了抓她。

　　声音越来越近，门缝里透进手电筒亮光，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呼喊沙尘般朝她袭来。王慧屏住呼吸，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动，不发出一点声音，她清楚一点声音都将让她再次回到那个深渊。

　　但是事与愿违，不管她如何，外面的声音还是越来越近，那手电筒的灯光隔着门打到她的眼睛上，王慧下意识的躲闪着闭眼，像是一个小偷躲避追捕一样。

　　她拼命的捏着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以至于额头的汗顺着脸流下来，她都没有注意到。

　　“这贱女人，妈的竟然敢逃跑。抓到她弄死她。”眼睛男的声音也传来。

　　“走，去老牛家看看。”

　　声音越来近，王慧捂着嘴退到院子里，眼看人就要进来，她连忙环顾四周，厨房，菜地，狗窝，拆房，茅房……

　　说话间，眼镜男走过来，一把推开院门，一群人拿着手电筒进来，分散开寻找她。

　　他们推开屋子，吧被褥，柜子都翻开，进厨房打开锅灶，甚至到厕所的坑里查看。

　　但是大概找了几分钟，他们什么也没找到，众人站在院子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眼镜男铁青着脸不说话。

　　“要不，我们往出村子的方向找一找，说不定她跑出去了。”这个声音是隔壁的嫂子。

　　眼镜男环顾四周，似乎他想要在这房子里找到那个女人。

　　“没有，我们刚才仔细看了，连厕所的坑都看了，都是屎没有女人。”有一个好事者说话。

　　这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是在嘲讽他，眼镜男憋着气，瞪了他一眼，说那就沿着出村子的路找一找。

　　说完，众人又齐刷刷的走出去。

　　王慧闭着眼，抖如筛糠，直到外面哄闹的声音远去，她才彻底放松下来，低声抽泣起来。

　　又过了几分钟，她才颤颤巍巍的拨开身上的碳快坐起来。

　　刚才紧急的情况下，她第一时间是去了狗窝的。那狗窝那么小，最多塞一个头进去，可怜她已经来不及多想，冲过去一头塞进去，也只是卡到肩膀。

　　她只能再出来，结果那柴房正好在狗窝后面，王慧看着里面堆满的碳块灵机一动，冲进去拨开碳就躺进去。又正好是晚上，黑色碳黑色的夜，遮住她。

　　她丝毫不慌懈怠，只坐了一会儿，擦干眼泪站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院子。

　　手电筒的灯光已经完全不在，现在的外面漆黑一片。

　　王慧不敢贸然出去，根据亮光的方向，可以判断出来他们是往西北方向去了，但是现在外面漆黑一片，她要是出去正好撞上村民怎么办。

　　王慧又退回那个拆房，应该等他们无功而返的时候，她再沿着那条路走，那群人绝对想不到，她竟然会一晚上藏在村子里。

　　又累又困，加上紧绷的情绪微微放松下来，困意就来袭，王慧躲进里面，靠在墙上，睡睡醒醒。

　　那群村民是早上回来的，他们沿着那条路都走到高速路上，还是没有找到她，只能回来。

　　王慧被门外的声音吵醒，迷糊间听见眼镜男的声音，她蹭的睁开眼睛，蹑手蹑脚的走过去，隔着门听见他们吵起来了，紧接着就听见眼镜男骂了一句脏话。

　　然后外面乱哄哄的好像打起来，又过了一会，外面的声音安静下来，脚步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就安静下来。

　　慢慢推开门，外面已经没有人，王慧这才小心翼翼的出来，沿着西北方向跑去。现在正是清晨，本来人就不多，再加上村民也都是刚回来，累的要命，没人现在出门。所以她出村子格外的顺利。

　　这是五年来她第一次看见这个地方的全貌，这个地方真的很偏僻，村子外面是树林，周围都是人为踩出来的土路。

　　她不敢多逗留，沿着西北方向的那条路跑，开始她还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方向，直到看见杂乱又有些清晰的脚印时，她知道自己对了。这应该是昨晚村民留下的。

　　她不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只知道现在要拼命的跑，要跑出去这个深渊。

　　大约几个小时，她从清晨跑到太阳当中，到达这条高速路边。

　　然后她又在这里挥手寻求帮助，几个小时没有一个辆停下来。

　　王慧到底胳膊已经抬不起来，她只能大声喊叫，但是无济于事，那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车速度太快，没人听见她的声音，又或者有人听见但是不管。

　　王慧几乎绝望的瘫坐下来，她都逃到这里了，难道一切都白费，难道她又要被抓回去吗？那眼镜男说不定马上就会过来抓她。

　　她要怎么办，王慧重新看向呼啸的车辆，接着她扶着栏杆站起来，既然没人愿意停下来，那她站在中间，就算不慎被撞死也被抓回去好。

　　她一瘸一拐的跨过去，就在她往中间走的时候，后方响起来警笛到底声音，王慧不敢相信的回头，看见一辆警车正开过来，并且停在她的身边。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她再也支撑不住，全身所有的力气就在这一刹那全部消失，她跌坐在警车前，目光呆滞的看着车上下来警察，他们走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问她怎么了？

　　“需要，需要。”她低声呢喃。

　　两个警察扶着她上警车，要带她去警局。

　　警车发动的那一瞬间，王慧看向那片树林，茂密壮硕的树林里面隐藏着的村子，五年来生不如死的生活，挨打的每一下，这些画面在她脑海一一闪过。

　　王慧闭上眼睛，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流出来。她终于逃离这个畜牲一样的地方了。

　　………………

　　警察局里，她坐在那不说话，不管那两个男警察问什么，她就是不说话。

　　坐在警车里的时候，心里的石头落地，她感觉自己轻松的好像要飘起来，然后就睡着了。

　　到了警局被叫醒，迟钝的神经慢慢缓过来，这时她才注意到，问话的是两个男警察。

　　被那个男人折磨的画面幻灯片一样在她脑海放映，以至于她不敢和这两个警察说话，也不敢相信这两个男人。

　　她努力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警察，是救她出来的人。但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在说这是男人这是折磨你的男人，这是恶魔的同类，你要警惕他们。说不定他们会把你送回去。

　　“我要女警察。”王慧低声，颤抖着开口。

　　“什么？声音高一点。”其他一个不耐烦的说道。

　　“我说，我要女警察。”她又说了一次。

　　这次他们听见了，那个警察站起来，嘴里嘟囔，这么多事儿，男的怎么了。

　　不一会儿，换出来两个女警察。

　　“姓名。”
　　“王慧。”

　　键盘声响起，震动她的神经。

　　“年龄。”
　　“可能25，可能26”

　　“可能？”那女警察看她一眼，接着输入。

　　“哪里人，怎么来这里了，有没有家人，知道身份证号不？”她似乎有些不耐烦，连问出好几个问题，键盘也被敲的啪啪作响。

　　很久没有过这么长时间想到对话，王慧脑子有些迟钝，她呆住几分钟，然后低声说。
　　“D市。”

　　D市？女警察总算露出诧异的表情，这是P市，和D市简直是最南和最北，她怎么到这的。

　　“拐卖，被拐卖来的。”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此话一出，原本吵闹的大厅安静下来，警察，在办事的人，打架的人。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下来，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看着她。

　　“拐卖？”女警察总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站起来扶着王慧进里面的办公室。

　　王慧等在房间，大概几分钟进来三个女人，她们拿着衣服和热水。王慧换好衣服，接着说。

　　“我是2014年七月十五日被拐卖的，我在H市的大学上大二，那天自己去市区买东西……”

　　那天她为什么非要去市区买包，在这五年里，她无数次问过自己，要是她没有去买那就不会被拐，那就不会……

　　王慧买上那个包之后，从商场走出来，她想着给舍友带一点零食，于是朝着商场后面的那个店铺走去，这条路有些暗，但还好是白天，王慧也没有想那么多。

　　当她刚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前方站着一个一直哭泣的小女孩，王慧本来是不想管的，现在讹人的事件太多，她害怕中招。

　　但是就在她走过小女孩，来到店铺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她看了一眼自己新买的包，又看了看那个哭着的小女孩。心想莫名的生出一股内疚的感觉来。

　　明明是花自己父母的钱买东西，为什么要对其他人产生内疚感，王慧懊恼的折回去。

　　“小妹妹，你怎么了。”
　　“阿姨，我妈妈要生孩子了，在那边。我帮她叫救护车，但是没人愿意给我借手机。呜呜呜……”她一边哭一边说，足够可怜。

　　生孩子？要是其他的理由可能王慧还会警惕一下，但是孕妇和小女孩这两种一结合，她的内心就完全相信了。

　　王慧被小女孩拉着往地下车库走，小女孩戏很足，一边拉着她跑一边说，“阿姨，你先打120，我妈妈在地库里面。”

　　“好的。”王慧掏出手机打了120，说明了情况。

　　这一下，她别说什么警惕之心有没有了，她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救人。

　　于是乎，小女孩带着她越走越深她也没有意识到，直到停在一辆车面前，她被打晕。

　　“就这样？”女警察忍不住发出疑问，对于警察来说这些骗术未免幼稚。

　　“就是这样。”王慧低着头，长时间的说话让她有些累。

　　随着她的这句回答，办公室陷入沉默，只剩下键盘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女警察说话。
　　“找到了，14年12月报的失踪。你先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问你一些问题，过几天安排你回家。”

　　回家，王慧听见这两个字，她抬头，什么时候回家。

　　“你还得呆几天，我们得立案调查，你要配合我们。”女警察说。

　　王慧已经什么都听不见，她只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对面的警察看她一眼，于是走出去。

　　“她家里……要怎么和她说。”

　　一个警察说，“别说，她回家就知道了。我们先送她回家吧。”

　　她们进去说可以先送她回家，到时候有消息再通知她过来。

　　“什么时候回家。”王慧又问。

　　这次女警察回答

　　现在。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