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与伦比的夏天》烟艺

71、仪式

　　一大早，杨伊就把夏漪拽去菜市场买菜。
　　说是菜市场，其实就是露天的一条街。因为人们都喜欢来这边摆摊，久而久之成了大家公认的菜市场。

　　小城宁静，却也有个不好，走到哪哪都能遇到左邻右舍的人。
　　眼下，一个菜未买，杨伊已经停下和四个人交谈了，任夏漪再怎么给她使眼色都没用。

　　随便吧，夏漪拿起手机，准备刷一会视频。话题扯到她身上。
　　跟杨伊攀谈的庄秀看向夏漪，问:“这是夏漪吧。”

　　杨伊含笑点头，“是。”
　　庄秀:“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长越漂亮！”

　　杨伊笑着，胳膊推了夏漪后腰一下，将她往前推，“夏漪，叫人啊。”

　　夏漪根本不记得眼前这个上下打量一通的女人叫什么，只能稳妥叫着:“阿姨好。”
　　庄秀:“哎你好你好。”

　　庄秀往前走一步，离夏漪近了些。用和善的口吻道:“听你妈说，你能考上研究生?真好啊，镇子上又能多一个研究生了！”

　　夏漪尴尬笑着，看向杨伊。
　　杨伊笑得无知无觉，站在夏漪身旁，仿佛与有荣焉去。

　　夏漪只得自己解释，“阿姨，成绩还没出来，一切都还不作数呢。”
　　庄秀:“还有什么不作数?你都考了三年了，这回轮也该轮到你了！”

　　夏漪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是今天她第四次听到类似的话，而杨伊通通没有反驳。

　　送别庄秀后，杨伊终于想起正事，着急忙慌往菜场赶，从这个摊位晃到那个摊位。不一会，夏漪手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

　　买完所需要的菜品，杨伊才放心。该买的不买，家里那个老头子又要絮叨了。

　　她一旦放松下来，话也多，拉着夏漪说个不停。
　　大部分是她在说，夏漪听着。都说一些镇上发生的趣事或者是扯闲话，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遇到感兴趣的夏漪会问一嘴，杨伊就会多说几句。
　　扯着扯着不知怎么又扯到夏漪身上。

　　杨伊道:“这次是肯定有把握吧！人家庄婶说得有道理，考了这么久，也该轮到你了。”

　　“考研又不是论资排辈，没有那么确定的事。”
　　“妈。”夏漪声线沉了点，“我考研的事是不是你在外面说的?”

　　“嗯，不然呢？”杨伊有理有据，“人家问我女儿在东章做什么，你要我怎么回答?”
　　夏漪默了会。

　　好，这件事可以不提。
　　夏漪:“那你为什么要说我这次一定考得上?”

　　“不然呢？”她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杨伊转过脸问夏漪:“难道还是没把握?”

　　夏漪:“不是有没有把握的事，是不确定。”
　　杨伊:“不就是没把握！你真是……你有没有在好好读书?一年一年的消磨时间，还不如早点嫁人！”

　　说着杨伊一把扯过夏漪手里十几个袋子，长吁短叹跨进院里。
　　夏全金走出来迎她，伸手要接东西，杨伊没给。

　　夏全金:“又怎么了？”
　　杨伊:“问你女儿去！”然后头也不回走进隔壁厨房。
　　夏全金和夏漪面面相觑，没一会他回了屋子。

　　夏漪一直待在卧室里。她只要去厨房，杨伊看见她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叹气。
　　菜上桌，杨伊照旧盛了三碗饭，然后自顾自坐下吃饭。
　　夏全金拱拱她的手臂。

　　杨伊叫起来:“做什么？”
　　夏全金瞪着她，“你不叫夏漪吃饭?”

　　杨伊没好气，“要叫你叫！”

　　他虽迟钝，也看出母女两人这是在呕气。
　　夏全金没办法，走到夏漪房门前。

　　门没关，刚才他们的对话声夏漪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她向门边看过来。

　　夏全金敲了敲意思两下，“吃饭。”
　　夏漪跟着他来到饭桌旁。

　　杨伊本来是对着她这个方向，看到她过来，把脸转过去，眉皱得老高。

　　夏漪拿起筷子，一点点啃饭。

　　夏全金还是吃得最快，他吃完饭要离开，夏漪叫住他，然后放下筷子。

　　“爸，妈。我是考完研了，但不是说我一定能考上。就算过了初试，后面还有复试。”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信心。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还不是个准研究生。”

　　杨伊:“说了这么多，就是还浪费一年呗！”
　　“成绩还没有出来！”夏漪的手逐渐握成拳。
　　成绩还没有出来，凭什么给她定性！

　　她试图缓缓去和他们说，但要怎么说他们才能理解。
　　“我的意思是你们先别往外说，等我复试过了，你们再……”

　　“夏漪。”夏全金直接打断她，“你知道镇上有多少人在问?”

　　什么？

　　“人家都知道我夏家的女儿去东章上的大学，已经毕业了。我跟你妈逢出门都会被问，诶，你女儿在东章做什么呢？”

　　“我问你，要是你被人这样问，你怎么回答?”
　　夏全金声音如把利剑，扎在夏漪心上。

　　她喃喃道:“为什么非得和别人一样?”

　　夏全金没听清楚，不过他想肯定是类似于辩白的一句话。

　　他气得牙哼哼，手边没有称手的物件供他发泄，他吼道:“难不成让我和你妈靠说谎过日子?”
　　说着负气而出，不再理会夏漪。

　　杨伊也是径直收了碗筷，去厨房刷洗。

　　夏漪站在堂屋中间，只觉得自己怎么说都是不对。她和夏全金还有杨伊之前就像是有条看不见却很深的沟壑，这边的人过不去，那边的更跨不过来。

　　大年三十，家家欢乐的日子。
　　夏漪打开门，堂屋冷冷清清的，看着就像没有人到访过的模样。

　　夏全金自从出去后就还没有回来，夏漪扒着门框看了看，厨房灯亮着，杨伊在里面忙碌。

　　夏漪走进去时，她正把炸好的肉丸子夹进碗里。碗里的丸子已经堆得很高，杨伊放一个上去，另一个滚落下来，一直掉到地上，沾染上了些灰尘。

　　杨伊放下锅铲，回身似要捡起，但看到夏漪突然收了手，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夏漪眼疾手快捡起丸子丢进垃圾桶，“都脏了，不能吃。”

　　杨伊扭头去忙其他事。
　　夏漪一步步靠近，状作语气轻松道:“我帮你吧！”

　　杨伊将锅放到水池下清洗，她没让夏漪插手，而是道:“你要真想帮我，就去把彩灯挂上。家家户户亮堂堂的，就我们家像什么样子！”

　　“您还买彩灯了啊！”
　　杨伊不邀功，“你爸买的，出去遛弯一趟，买回来这么些。”

　　夏漪:“我去挂上！”
　　杨伊:“去吧。”

　　彩灯并不难挂。她们家院里有两棵桂花树。夏漪将彩灯缠绕在那上面，然后按动开关，灯光亮起，如一颗颗的繁星。

　　整个院子都亮了！
　　夏漪拍了张照片发给许蔚。

　　夏漪:新年快乐！

　　等了会，许蔚没回。估计是忙着在做菜吧。
　　夏漪帮着杨伊将菜端上桌，杨伊吩咐她:“去，叫你爸起来吃饭！”

　　“我爸回来了？”
　　杨伊:“早就回来了，年三十路上都没什么人，你让他上哪逛去！”

　　夏漪刚要去，杨伊又嘱咐:“轻着点，他睡觉呢。”

　　夏漪不解，“睡到现在?”
　　杨伊一边调整菜的位置一边道:“下午回来说是头疼要睡一会，我醒来的时候看了眼，还在睡，就没叫他。”

　　“总之你去的时候，他要是还在睡，你也把他叫起来，别晚上睡不着了！”

　　“好。”
　　夏漪也是这个意思，她更担心的是要是夏全金还很不舒服，那要赶紧去医院。

　　夏漪到夏全金卧室前，手刚提上去，门从里打开。
　　他们四目相对。

　　夏漪觉得夏全金看上去比中午憔悴很多。

　　她道:“爸，吃饭了。”
　　“噢好。”

　　父女俩往堂屋走，夏漪又回头，“听妈说，你头疼?好点了么？”

　　话出口，父女俩都是一震。
　　她果然连关怀都很生硬。

　　夏全金愣了会才摆摆手，“小事情，估计是中午吃什么吃坏了肚子。”

　　杨伊听见了开始不乐意，“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推，你要是吃坏了肚子能头疼?”
　　夏漪抿了抿唇，夏全金瞪着杨伊没说话。

　　杨伊:“我说的不是事实?”
　　夏全金:“就算是事实，你也少说两句。”

　　杨伊在盛饭，问夏全金:“这样够吗？”
　　夏全金拒绝，“我不吃饭。”

　　夏漪正在倒果汁，赶紧问:“要不我给你倒点这个?”

　　“不用。”夏全金去里面一个小房间端出来一个玻璃酒瓶，里面放着些枸杞还有什么夏漪叫不出名字的药材。

　　“我喝点这个。”
　　夏漪:“要不还是喝橙汁吧。”

　　夏全金动作滞了滞，唇角的褶皱都少了一半。

　　夏漪:“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头疼吗，还是不要喝酒了。”

　　杨伊也跟着附和，“她爸，娃说得对，头疼就别喝了。”
　　夏全金听说是这个原因，嘴角弧度又回来点，但还是不听劝，“没事，我这里面这么多药材呢，这是药酒，说不定就有一款药是治头疼的。”

　　夏漪和杨伊怎么劝说，他都不听。一个人喝了两小杯，便觉得有些轻飘飘的，还要再喝，夏漪将瓶盖拧起，重新拿回小房间去了。

　　再回来，只剩杨伊一个人在收拾桌子。
　　“我爸呢？”

　　“睡了。”
　　夏漪:“又睡?”

　　杨伊没当回事，“可能是多喝了几杯有点醉了。”
　　夏漪帮着杨伊一起收拾，一边忍不住抱怨，“我就跟他说别喝那么多别喝那么多，他就是不听。”

　　杨伊帮着夏全金说话，“夏漪，别怪你爸。你爸是看到你回来太高兴了！你不知道，从前这样的日子，就我跟你爸守着一张餐桌，冷冷清清的。”

　　“你能回来可真是太好了！”
　　夏漪垂了垂眼，抹布不停擦着桌子。

　　“我以后一定多回来陪陪你们。”
　　杨伊笑着:“好。”

　　夜晚，静悄悄的。自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后，人们庆祝新年的方式似乎只剩下看春晚。

　　杨伊在堂屋陪着夏漪看到十点多，便直呼熬不住，要赶紧回去睡觉。

　　堂屋剩下夏漪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
　　她关掉电视，来到卧室，刷了会手机。

　　十一点五十，准时拨给许蔚视频。

　　响了几十秒，许蔚接起。
　　夏漪问:“睡了吗？”

　　许蔚没回。
　　那边光线很暗，只见他来到稍微亮点的地方，看背景像是他们家院子。

　　许蔚:“还没。”
　　夏漪:“骗人。”

　　许蔚:“真没骗你。”
　　夏漪:“那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许蔚:“我爸睡了。”
　　夏漪略微顿了顿，是啊，老年人睡得早，普遍都撑不到十二点。

　　“那你怎么不睡?”
　　问完后，她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在找茬，越想越觉得。

　　夏漪:“我是说……”
　　许蔚:“本来想过五分钟和你视频的，谁知你比我先打来。”

　　夏漪没话找话，“为什么要过五分钟啊?”
　　廊下灯似灭了下又亮起。

　　她知道这灯不灵很久了，只是许蔚怎么还没把它换掉。

　　愣神的功夫，许蔚已经换了种姿势。
　　他背靠着墙壁，双腿直伸着，镜头离得很远，他的脸也有些模糊不清。

　　“你呢，为什么提前十分钟?”
　　夏漪:“这大概是属于成年人的仪式感吧。”

　　许蔚笑了下，笑得朦朦胧胧，好似镜中的月亮。
　　夏漪舔了舔唇问:“你呢？”

　　他还没有回答她的上一个问题。

　　许蔚想了想，将镜头带得近些，手支着下巴，眼睛很亮。
　　“大概是为了满足女朋友的仪式感吧。”

　　夏漪唇角翘起，像无知无觉中被人灌了一勺蜜糖，从嘴入口，一直甜到心里。
　　她后后知后觉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分针已经来到五十八的位置。

　　“许蔚，看右上角的时间。”

　　许蔚微微侧头看过去。
　　夏漪嘴里念念有词:“十，九……五，四……二，一。”

　　夏漪:“新年快乐！”
　　许蔚:“新年快乐！”

　　他俩不约而同喊出新年宣言，就好像到了此时无论身边的是谁，都会说这么一句。

　　想做的事做完，夏漪打了个哈气。
　　许蔚:“早点睡吧，漪漪。”

　　“嗯嗯。”夏漪胡乱应着，和许蔚互道晚安后挂了电话。

　　她关了灯，头粘上枕头，睡意却少了一半。夜猫子就算是身体要你睡，可精神还是不太允许。

　　黑暗中，夏漪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她听到有什么轰然倒塌。

　　夏漪猛地睁开眼睛，直直坐起来，想继续再听，却始终没传来什么细微声响。
　　黑暗容易滋生许多可怕的事。

　　或许是她听错了，又或者是她在做梦?
　　夏漪直直躺下，闭着眼睛始终感到无法心安。

　　她披上件棉外套，举着手机翻开照相机便开始录。然后轻轻打开门，借着手机光找到灯光按钮。

　　屋内灯光陡然亮起，夏漪感到一阵刺眼，遮了遮眼睛，可手机始终向前举着。
　　没一会，她适应了灯光，往前走几步。

　　“爸！”
　　夏全金倒地不起，失去意识。

　　夏漪并不敢去动他，只能一边大喊着杨伊，一边打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