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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心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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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琰这边还未有所行动,赫连宇却先他一步做了部署。乱世之下,知己知彼才是决胜之道,赫连宇麾下暗使遍布八方,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只这错综复杂的情报真真假假,要做到慧明无误却也难办。
早朝过后,玄琰由内侍领着朝东宫去,一路清霜挂树,满苑芳华含苞待放。若在大周,这个时节早已柳絮纷飞黄鹂绕枝,哪会如此肃冷萧寂。
敛回跑远的思绪,玄琰拾级而上,待内侍通报后,方才踏进大殿。却见殿中默立一身深绛红装,层层绢纱飘渺轻扬,青丝垂肩,不佩珠饰,背影孤傲清高,细细一看,倒有几分眼熟。
玄琰正欲开口,忽见赫连宇从内殿幔帐踱出,与他稍一相视,转向眼前红装含笑道,“你可还记得她?”
红装女子倏忽转头,见了玄琰目色却是一凛,迟疑片刻,遂躬身一拜,“沉香见过将军,”樱唇皓齿字字凛然,不见了青楼座上妩媚万千,颇有巾帼烈女的风范。
玄琰面色微僵,愣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赫连宇,念起当年那番登徒竖子的举动,霎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挥挥手,道了声免礼。
赫连宇却在一旁抿唇轻笑,当日玄琰放浪形骸险些卒于美人剑下,如今故人相见,光看着那小子脸上红白交织便觉可笑。抬眸却迎上玄琰恼怒不已的眸光,赫连宇忙收了笑意,正声道,“沉香,说吧,”
沉香敛袖颔首,眼波微转,复又恭敬地低下头,“长安城近来多有装扮成汉人模样的突厥人出入,都是些身材矮小,面容不甚明显的商人,属下暗中调查过,其中大多都与宫内宦臣有往来,”
玄琰凝眸默然,这举动再不难猜,摄政王一日得不到皇位一日不会罢休,虽不确信他又与突厥勾结,可这等事他断是做得出的。
“可还有其他异动,”玄琰蓦地问了一句,却见沉香眸光一闪,垂颜道,
“回将军,没有了,”
玄琰抬眸,微微逡巡过赫连宇的脸,袖中紧握密函的手不由一颤,终究没有拿出来。事情未到大白之刻,所有猜测都是枉然,玄琰宁愿再信一次七哥。
“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要说?”赫连宇俊彦面容噙着淡淡的笑,见玄琰徒然微怔,眼底随之多了几丝复杂神色。
“将军府的新址很好,现下落脚的府邸也很好,”玄琰敛息回答,定定望着赫连宇温恬目光。
“你满意就好,”赫连宇拂袖,先玄琰开口道,“下去吧,”
殿内空气瞬间趋冷,玄琰喉结轻轻一动,扫了一眼沉香,拱手深拜,礼毕转身。有暗涌在两人之间流动,玄琰不是察觉不出。自他请旨出宫,已有些时日未同赫连宇如往常般交谈,除了朝堂之上擦肩而过,彼此深深压下的情愫谁都懂,却硬撑着不愿道出。
纵然情深,他们也先是君臣,后为眷侣。
离殿的一刹,玄琰脚步蓦地一乱,险些绊倒殿前,慌忙敛了敛衣袂,又疾步走远。
待玄琰的身影消弭于重重花树间,赫连宇才沉定了心,森冷眸光不见分毫暖意,拢袖坐下,一只手悄然执起青花瓷盏,晃了一晃,并不去饮。
“恭王的事查清了么?”赫连宇淡淡启唇,目光却循着那抹早已不见的身影凝望,
“禀太子,确如之前所报,”沉香垂眸应声,
“摄政王派兵前往江南的事还对谁提起过?”茶微凉,风渐冷,穿过窗棂扑在赫连宇面上,
“未曾告诉过任何人。”
赫连宇不再开口,轻轻摆袖,示意沉香退下。
人说一层秋雨一层凉,分明初夏将至,这天却冷得刺骨。空寂府中除了几个赫连宇派来的内侍,便只有李寒一人相伴。寥寥时光,玄琰将自己置身兵书治政中,日子倒也过得快。
涟几次来报,始终查探不到恭王的消息,来夏的行踪与作为皆无从入手。玄琰心下便已了然几分,世上若说能躲过涟的人,除了赫连宇,还能有谁。
那夜玄琰早早睡下,三更时分忽闻府院传来一阵兵剑相击的声音,起身看去,却见府外被重重禁军包围。来不及换上正装,玄琰只着一件薄衫,披了身大氅便朝外行去。
宋康玄甲着身,站在众将之首,面前跪着两名黑衫蒙面的男子,任颈上架着利剑,皆是一副死亦无畏的大义凛然。
“宋将军?”玄琰推门而出,这深更半夜为何领着重兵将府邸围住,而眼前的黑衫男子又是何人,
宋康拱手一拜,面色凝重,只道,“末将奉太子之命前来捉拿刺客,”
“刺客?!”玄琰上前一步,狠狠看向那两名黑衫人,厉色目光里闪过片刻疑惑。刚要开口,却见远处一行车驾疾驰而来,黑色幔盖于夜色中渐渐明晰,那是太子銮驾。
赫连宇从驾上探出身,只领着容禄随行,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行至玄琰跟前。不避玄琰错愕目光,赫连宇侧眸对宋康道,“先把他们押下去,明日再审,”
“等等,他们是何人?”玄琰抬手拦住,直逼宋康,见他欲言又止,心知他受了赫连宇的命,也问不出什么,便又看向身旁之人,
“你告诉我,”
赫连宇掩去平日里的孤冷,温言道,“先回府再说,”
“你告诉我!!!”玄琰厉喝,在场之人无不惊骇,顿时鸦雀无声。
赫连宇轻叹一声,眼底尽是不忍,“是摄政王的死士,奉命来刺杀你的,”
“还有呢?”玄琰强抑双手颤抖,面色已近惨白,
“玄琰,”赫连宇上前轻握他的手,却温暖不了遭受巨大悲怆的心寒,“跟我进去,这件事你不要再问,”
“是七哥带他们来的,对么?”玄琰惨淡一笑,五哥的叮嘱便是如此,当心雕章,却不知那人竟是为了取自己性命而来。
不是一早便决心与那片土地割裂,纵是身如浮萍,也再不愿受人欺受人骗。然真到那一刻,胸腔却似利锥嵌入,钝痛难当。要有多深的恨,才能让昔日兄友弟恭的亲人反目仇杀,玄琰不懂,他永远不会懂。
默默凝视赫连宇的双瞳,他自是懂的,朔州一战,玄琰之师名噪一时,如此锋芒尽显他岂会不懂。
逼得摄政王杀气迸现放手一搏,逼得故国视他为别国臣子彻底决裂,到时便再不必念及旧情。是大周先将他舍弃,再置他死地,一步步走来,眼前不过万丈悬崖等在那里。
这一切,赫连宇如何不懂。
玄琰只觉心口被人死死攥住,缓缓垂下眸,“谢太子派兵相救,臣感激不尽,”
狂风骤雨转瞬便至,看不清周遭密密麻麻的火光,玄琰返身回府,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脚底聚拢一汪细流,沾湿了鞋袜,凉意却比不上透骨寒凉。
府门将阖之际,那人猛地闯了进来,于萧冷枯树下紧紧拥住玄琰,哑声喃喃,“派你出征确是存了私心,我只希望早一日平了天下,早一日带你离开,岁岁年年,我不愿再等,”
玄琰骤然闭上眼睛,移不开半寸脚步,背后的怀抱是他的天与地,纵是被利用,又如何狠得下心舍弃。
“恭王的事本不想让你知道,你放不下他们,放不下故土,对么...好,我不逼你,我放你走,天涯海角,随你想去哪里,”赫连宇双臂紧缩,不留半丝缝隙,答应过玄琰的话他从未忘记,大周一日不犯夏,他便一日不能出兵,可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六,遇见我,你可曾后悔......”
若无那夜长安道旁匆匆一瞥,或许他们终究一个为王,一个为储。纨绔浪子也好,天之骄子也罢,各为其主,各遵天命。又何须为了一个男子牵肠挂肚搅乱心绪,又何须为这一世情深忍着酸楚咽下苦水。
世人面前,他二人纵有再深的才华,再高的功勋,也不过是一双不合伦常的错侣。
玄琰抬眸,听着阶前徐徐不歇的冷雨,悔与不悔,有何分别。那一眼的情殇直至今日已如血如肉,再难分割,痛了,也只能咬牙忍下。
“赫连宇,十年后我会告诉你悔不悔,在那之前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还要看你君临天下,看你成就丰功伟略,所以你别想赶我走,什么天涯海角,你若不走,我哪里也不去!”玄琰转身看他,雨水浸湿脸颊,掌心相握,还能触到那日汤泉行宫他立下誓言狠狠割破的疤痕。
早已血脉相通的人如何能舍,纵是骗了怨了,天下之大除了这里,还有何人可依。
人说情深不寿,然情之所至,又有谁可以掌控。
那一朝茫茫人海的相遇,便注定生死不离,为情甘愿,为情倾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