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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世外 ...

  •   玄琰回朝那日赫连宇正随魏光于清昌河营地整军操练,初闻容禄来报时,素来清冷淡然的一国之储竟在众将面前绽开笑靥。赫连宇执鞭一挥,对魏光道一句先行一步便绝尘而去。留下一干不知所然的将军副将们相顾半晌,煞是莫不着头脑。

      百里路程不过三个时辰便赶了回去,途径皇城城门,正好迎上浩荡归来的大军。赫连宇抬眸搜寻,却不见那小子的身影。

      “他呢?”赫连宇策马上前,一众将士纷纷停下马来颔首行礼。朔旸冲贺兰羲挑眉一视,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骠骑将军说在老地方等太子,太子若不去,他便不回来,”这话说得不疾不徐,旁人听来颇有几分揶揄的味道。贺兰羲在一旁稍低下头,眼底掩不尽笑意。

      赫连宇却是一怔,以手背覆唇轻咳两声,摆摆手,“你们先回去,”

      大捷初归便摆上谱了,赫连宇心里又恼又喜,转眸对容禄道,“你也回去,不必跟来,”

      玄琰说的老地方,自是他二人数次分别的梨花渡。今年比往常暖,三月初渡旁梨花便如雪盛放,赫连宇迎风而去,远见万树芳菲夺目,树下默立一袭黑金铠甲,风轻云淡的天色围拢了二人。闻不见战场血腥,远离了兵戈铁马的戎光,红尘纷扰沉淀于脚下松软草甸里。

      赫连宇悄然行至玄琰身后,携一身梨花胜雪,不管不顾将玄琰用力揽进怀中,声音透着淡淡沙哑,“我想你了,”

      玄琰深吸,龙涎混着梨花香点点滴滴淬入胸腔深处,思念惹人断肠,为何重逢之时却更觉酸楚。他只想紧紧抱着眼前人,惜取眼前人,却总有更重要的东西逼他放手。死守城池的十日,刀光箭雨擦身而过,玄琰未曾怕过分毫,待到相拥时,才觉那场杀戮可怕至极。若有任何闪失,若再也回不来,若一放手便是永别,想也不敢想......

      赫连宇贴上玄琰耳畔,喃喃道,“小六,下回再不可冒险,”

      玄琰垂眸,轻轻点头,许久才道,“坐一会儿吧,我脚僵了,”赫连宇松开了手,解下大氅铺在草地上,初春略感寒意的微风拂过面颊,二人相依而坐,静静看着梨花渡上结了冰的河流。

      有渔夫用铁锤凿开冰面,身上裹着厚重皮袍裘,伸长了网兜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捕鱼。玄琰看得出神,凝笑道,“这么冷,哪里还有鱼,”

      赫连宇却不以为然,“人以为冷的地方,鱼未必觉得冷,”

      “或许如此,”玄琰眺望天际,淡淡道,“从前觉得大夏一片蛮荒,大周盛世繁华,不身临其境确实无法真的了解,”

      “汉夷之见自古就有,也不怪你存了偏见,”赫连宇挑眉笑道,“从前我亦觉得你不过纨绔子弟一个,和大周那些皇亲贵胄并无两样,只等坐享祖上荣华,安于天命,”

      “如今呢?”玄琰郁结的心绪稍稍舒缓,含笑看他,

      “如今少了跋扈,多了沉敛,”见玄琰笑得雅然,赫连宇忽然道,“痛不痛?”

      玄琰一窒,点头,“痛,像被人生生剥去皮肉,”顿了一下,又道,“可是不悔,”

      赫连宇淡然一笑,伸手拉起玄琰,“带你去个地方,”转身狠狠一拍坐骑,骏马扬蹄嘶鸣,朝皇城方向飞奔而去。这动作惹来玄琰侧目疑惑,却闻赫连宇温言道,“侍卫见了马自然知道你我无恙,你不想回去,咱们便不回去,”

      初见那一眼已经清楚玄琰在想什么,一万将士只剩三千,纵然大胜而归,亦有数千人永远回不了家,天人永别。重情重义如玄琰,如何能坦然面对那些将士的父母妻儿,人人都知战争残酷,却不得不挺身而出,为了身后那一方土地,前赴后继,舍命相陪。

      玄琰闭上眼,紧贴赫连宇胸口,耳畔风声呼啸,二人同乘绝尘背上一路狂奔。便再放纵一回吧,为了这家国天下已经清醒太多时日,明知躲不开避不掉,还是希冀无忧时光能够再长一些。

      天边日渐昏沉,穿过分布草甸的大大小小数座城池,终在最后一缕阳光隐去时到达栖梧山脚。二人发丝眉梢都覆上一层清寒霜露,玄琰铁甲未卸,掌心透着凉意。赫连宇翻身下马,执起玄琰的手沿着山径小道缓缓前行。

      “这是什么地方?”眼前大片辨不清形似的树木巍然耸立,纵是枯枝落叶已入泥,光那挺直的树干亦觉岿峨。玄琰放眼望去,遍山都长满了相同的树。

      “栖梧山,这万顷梧桐全是父王当年命人从南夷迁来的,山上建有无心小筑,母妃曾在这里长住过,”赫连宇回眸轻瞥,墨深的夜色里惟见玄琰透亮目光,“本以为北疆生寒之地梧桐定是不能存活,谁知山涧蕴有温泉,这儿倒比皇城更暖,岁岁年年,人虽不在了,树却繁茂不减,”

      “皇上有心,”玄琰浅笑,却觉赫连宇的手一紧,看不清他侧脸轮廓,只是那份落寞幽幽蔓延。

      “赫连宇,”玄琰唤他,“我会陪着你,生同裘,死同穴,”

      赫连宇的脚步倏忽一滞,“我知道,”

      月色深藏林间,一夜幽凉。

      无心小筑门前便有温泉汤池,虽常年无人居住,赫连旻却吩咐内侍每隔几日便前来清扫,竟也不曾显露半分荒芜。

      借着月光,玄琰一见那升腾热气的汤池顿感欢畅,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卸下戎装,松开衣带,沿池边低凹处细细摸索试探。赫连宇拴好绝尘,回头一看,那小子已然赤条条的往水里沉去,忙提醒道,“小心别滑倒了,”

      话刚说完,只闻扑通一声,玄琰侧着身子一头栽进水里。赫连宇哀叹一声,旱鸭子也罢了,怎的蠢成这样。匆匆靠了过去,正待探手去捞,哪知水里猛然冒出个头,一把勾住赫连宇的脖子拖进池中,这一闹腾竟被呛了几口水,惹得玄琰幸灾乐祸笑道,“上回被你拖下水,这回换我了吧!”

      赫连宇让他一噎,旋即发了狠,也顾不了身上衣衫未褪,反手抓住玄琰的手按在池边。要说臂力玄琰自是比不上他,一压一挣间,温热泉水撩拨身体,欲望渐浓。晕染深重的月夜下看不清是谁先吻上谁的唇,只那千般缱绻万般纠缠似云似雾交织缠绵,情深难抑,细碎低吟勾勒成旖旎情画。

      大夏皇城,赫连旻寝宫却是一夜灯火不灭。太子与骠骑将军皆未归朝,听到内侍通报时,一向宽悯慈厚的皇帝也难免蹙了眉。老态尽显的人于御座上轻揉眉心,手中拿着一本奏折,上书太子弱冠逾四,当早日立妃,以安朝臣之心。

      公孙旬垂眸默立,见赫连旻许久不语,启唇道,“不知此事皇上作何打算,”若按俗礼,这年纪也该为人夫为人父了,只他们这太子与骠骑将军的事如今已无人不知,可谓棘手至极。

      “五部郡王皆有意将郡主许进东宫,宇儿艳福不浅,”赫连旻提唇轻笑,眸底却是散不去的阴郁。当年凰妃之死令他父子二人间隙亘深,虽经后来磨合已不似彼时关系冷硬,可身为父亲又如何不知亲子的心,被狠狠伤过一次,那道疤痕纵然淡去,却从未消失。

      “郡主个个标致伶俐,堪当太子妃之位,”公孙旬说得滴水不露,逡巡过赫连旻的脸,顿了一顿,复道,“自古情义难两全,望皇上......”话未说完,又有内侍匆匆来报,称太子和骠骑将军往栖梧山去了,欲在无心小筑稍歇几日。

      握奏折的手微微一颤,赫连旻猛地合起绢黄折子,淡淡道,“公孙旬,拟诏吧,册立太子妃一事暂且搁置,待他日大业成定,再作纳选,”

      公孙旬目色一恍,只疑听错了,却闻赫连旻长叹一声,“梓凰生前只盼宇儿无忧一生,不受圣命左右,朕那时可将天下至宝全送给她,却无法满足她唯一的心愿,如今斯人已矣,便依了她吧,”

      无心小筑锁无心,这世间谁无心,谁又不得不无心。

      次日便下了雪,天地间一片茫茫无际。栖梧山却是另外一番风景,簌簌雪花落在汤池上转眼便融入水中,不见一丝寒意。披上袍裘,玄琰行至林中,找来枝桠做了两柄弹弓,如小时候同哥哥们在畅春园嬉闹那般捡来石子射雀打鸟。

      赫连宇望着手中玄琰硬塞的东西,哭笑不得,这人总让他出乎意料,带给他一个又一个幼稚的惊喜。日子长了,对玄琰会做出如何出格的举动亦不觉惊讶,许多时候竟也倾心于此,和他在一起,总能忘记许多繁乱慵扰。

      “赫连宇!射啊,可别想偷懒!”玄琰见他愣在一旁,恼怒喝道,“午饭全靠它了,”

      赫连宇不禁瞥眉,这什么破点子。玄琰上蹿下跳的模样却也甚是可笑,便抬头巡视,举起弹弓瞄准林间枝桠。不过多会儿,两人便满载而归。找来柴枝点燃,生了一堆火,将鸟雀拔毛破肚,串在树枝上烤了吃。

      隔日玄琰又出花花肠子,硬拖着赫连宇往深山里去,唬他山里有狼,那小子不但不惧,反而嚷嚷,他连虎都杀过,还怕狼么。

      如此折腾了几日,赫连宇只觉精疲力竭,随他玩闹竟比在朝中勤政疲累万分。却在看见玄琰抛下心事,随心所欲满山撒欢时,同他一起清风朗月,纵情展颜。

      夜半深沉,赫连宇凝眉望着玄琰熟睡的脸,心知他不当生在俗世,那些功名庸利会污了他,负了他。只盼日后天下平定,能同他种十里阳光,一夕花红,漫山遍野争相斗妍。步十米秋果,待己成空,品赏秋风扫尽日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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