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相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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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许多年没有同父亲乘风策马，卸下君臣之礼，只如普通父子般并肩蹀躞。赫连宇默然良久，不知如何牵起话头，他待人向来凉薄，即便有心，也不懂如何言明。于是这威风八面的储君在大夏臣民眼里，便如雪山峰顶的苍鹰那般，神圣，难以亲近。
想来，也只有玄琰肯以最纯粹的一面待他，讨厌也好，喜欢也罢，口无遮拦一览无余。
“在想什么？”赫连旻悠闲眺望广袤疆土，一回眸便看见平日里清冷傲然的爱子唇角漾开一抹笑容，不禁问道，“那小子到底哪里好？”
赫连宇一愣，细细揣摩，似乎也说不清哪里好......
“你打算如何安置他的军队，毕竟汉夷难通，若日后有变，可不甚好处理，”男人体态已不似当年飒爽俊逸，凛冽目色却丝毫不减，谈及此，又念眼下朝中已有大臣不满赫连宇的做法，夏周既为盟国，身世不明的玄琰率军入籍大夏是有些不妥。
“父王自不必担心，”赫连宇扬鞭一挥，凝眉道，“既然选择助他，便是认定了，前路再难儿臣也会信他，”顿了顿，又道，“儿臣一直需要一个盟友，怎奈知音难觅，如今终于寻到了，”
“你又岂知他的心思，若看错了，赔进去的可不止你一颗真心，”赫连旻轻笑，
“玄琰重情，恰恰为儿臣力所不及，这点父王应该清楚，当年的瑞王不也如此？”赫连宇回眸，看见父亲眼底闪过不忍，遂又听见他开口道，
“不错，当年若无瑞王，只怕我早已横死疆场，英雄薄命，可叹......”赫连旻似又想起什么，沉声道，“他的身世，你打算何时让他知晓？”
“儿臣答应过清王，终此一生不会说出这个秘密，”一手轻抚过马鬃，赫连宇垂眸默立，
赫连旻缓缓点头，“也罢，一切随缘吧，”眸底微光忽闪，透着些许担忧，复又开口，“你二人私交如何为父不会多言，大夏王座迟早是你的，只切勿忘了你的身份和一个君主该有的取舍，”
“儿臣明白，”赫连宇心口一窒，淡淡应声，忽闻父亲低沉声音幽幽传来，
“这日子也太平不了多久了，突厥一战终免不了，不知大周又会有何变数......”
随父亲在内殿用过晚膳，月已上中天，皇宫空寂无声，赫连宇行礼拜退出殿，领着容禄走过青石幽径，朝暗红宫灯方向行去。
玄琰来夏已逾一月，终日早出晚归，往返于皇宫和魏光众将驻扎的军营间，整编安顿将士，需要亲讯的事数不胜数，两人虽近在咫尺，却鲜少碰面。
远见偏殿烛火通明，赫连宇加快了脚步，平日政事繁杂难以脱身，如今总算得享片刻宁静。衣带当风，初夏时节满苑奇花盛放，馨香扑鼻，和那年夜闯瑞王府所差无几，那时候只为阻止沉香的鲁莽，却不知自长安道旁一面之缘，冰冷如斯的心竟随那人悄悄动了，暖了，沉溺了。
一脚踏入殿内，赫连宇轻轻摆手，容禄便颔首停在殿外。案上铜灯熠熠，玄琰伏案翻阅将士名册，看得入了神，浑然未觉来人已近身后，直到一阵卷着杜若清香的鼻息自耳畔掠过，才猛地回过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玄琰一笑，疲累眼底漾起淡淡波光，
“刚到，”赫连宇探手拾起名册，扫了一眼，“亲手整理的？”
“嗯，总要知道他们的故籍才好，”说到这，玄琰眸光一沉，“不知带着那些将士千里迢迢远离故土，是错是对，”若只他孤身一人且好说，那些有妻有儿的士兵他日该如何面对亲人。
赫连宇凝眸片刻，一手搭在玄琰肩上，话至唇边又咽了回去，只静静看他，这人从始至终不曾变过，别人待他七分真，他便还人十分好，却总将自身安危置之事外，世上只怕找不出比他还傻的人。
或许，那个更傻的，正是自己。
“暗影没有将消息告诉你？”脉脉眸光微漾，赫连宇敛起不忍，“若留下魏光等将在大周，也定会被靖王治个谋逆的罪名，是错是对，你并非不知，却觉承受不起他们如此待你，对么？”
玄琰喉结滑动，移开目光，昔日骄傲神采此刻在赫连宇面前已是一分也寻不到。
“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六哪里去了......”赫连宇缓缓蹲下身，与玄琰平平相对，执起他手，贴上脸颊，“若你真的不知今后为谁而活，便为了你，也为了我，好不好，”
一句话哽在喉头，玄琰心底泛酸，笑着点了点头。
岂会不知...若不知，那日抛下皇城一切千里奔波至阳关，是为了谁......若不知，如今远离眷恋的故土踏上未知旅途，又是为了谁。
曾说过定要看你成就霸业，君临天下。那么霸业便由我来助，天下你我共打。
玄琰俯身上前，狠狠压住赫连宇的唇，深埋心底的力量与悸动喷薄而出，像一把火，燃着了沉睡的勇气。索性烧光过往不堪，从此以后只对一人倾注心力。宿命抑或轮回，躲不掉放不下，这一生便注定为他堕入违天悖论的红尘软帐，不得翻身，亦不愿翻身。
喘息渐乱，暗红灯火洒在光洁如玉的背上，青丝扰乱眼眸，龙涎香缭绕唇间，指尖似针，游移一寸便惹得浑身酥麻战栗。堂皇大殿内，两抹纠缠不休的身影投射在轻轻飘扬的幔帐上，流光照影，迷醉了谁的心，蛊惑了谁的神，誓要融进彼此血肉里，哪管极乐还是修罗，天上地下，甘愿永世沉沦。
晓月初上枝头，轻柔月光铺进殿内，赫连宇探手一推，案上灯盏须臾侧翻在旁，灯油漫了一地，无边黑寂将二人笼罩，只闻情到浓时的声声低喃。
容禄在月下默然久立，面颊早已烧到耳朵根，终是讪讪一笑，上前轻轻阖了殿门，躬身离去。却见一名内侍掌灯上前，俯身一拜，惴惴道，“属下奉命前来为太子殿下引路，”
容禄轻咳一声，挥了挥手，正神道，“今夜太子不回寝宫了，咱们走罢，”
“可这是......”大周那位王爷的偏殿，当真住下了？！
“让你走便走，话那么多，”容禄嘀咕，垂头抢步走了，内侍见状匆忙追上前去，一面掌灯，一面回头张望，后脑勺冷不丁挨了一个爆栗，只听容禄轻喝，“好好看路，别摔沟里，”
整编将士籍册花费半月时间，从前觉得繁复冗杂的事如今耐下性子，做起来也不难。玄琰把大摞册子分类理清，关于军中每位将士的姓名，祖籍，年龄无不详细记录，这些人是他重振声威的砝码，亦是他视若同袍的患难兄弟，一如贴身甲胄，弃之不得。
如今，玄琰要将他们交付给另一个人。
赫连宇望着眼前不断抬入的木箱，眉心越来越紧，有些疑惑的瞥向玄琰，“你这是做什么？”
“十万将士名册，自古治军贵在帅谋，统军者只可有一人，”玄琰凝眸看他，目色澄明坚定，“我把他们交给你，”
“......不必如此，”赫连宇放下手中奏折，上面过半大臣连日劝谏，称储君如此作为，有引狼入室之险，正疲于如何应对悠悠众口，玄琰竟抢先替他做出抉择，只是这并非他所愿，
“赫连宇，我信你是明主，所以甘愿，”从此不存一丝一毫怀疑，只倾力相信，奉上一切做注，赌命，亦是赌情。
赫连宇深深看他，眸底闪过一瞬恻然，若是可以，宁愿时光倒流，玄琰还是那个张扬跋扈顽劣不堪的皇家子弟，养尊处优不谙世事。或许，这便是命，相遇相识的那刻，便注定缱绻一生。
“有时候常会想起你那夜在青楼登徒子似的模样，”赫连宇抿唇轻笑，见玄琰两腮晕起殷红，将怒不怒的模样一如昨日，“也曾领着家丁在长安城横冲直撞，初生小虎一般龇牙咧嘴，”若是可以，愿拿所有去换。
“你不也是登徒子！”玄琰气急，见殿内已无旁人，方才憋红了脸大声道，“哪有人上药用嘴的！！！”
赫连宇抚掌大笑，“如此甚好，咱俩凑成一对，也免得日后祸害他人，”
“我可没祸害过谁，”玄琰侧眸喃喃，忽见殿外几名美姬仙子一般青裳紫缎游戏花间，顿觉疑惑，转头问道，“她们是谁？”
赫连宇脸色一僵，动了动唇，许久才吐出两个字，“侍妾，”
空气蓦地凝住，赫连宇讪讪望向窗外，不知如何解释，却闻身旁一阵风呼啸而过，只见玄琰拔剑冲出大殿，直奔向花苑，心下一坠，这不是要去将她们砍了吧......
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独见苑内花树纷纷倒地，惊得美姬脸色惨白，满头满身的枯枝落叶，狼狈不堪，半张着唇僵立原地。
“这儿没花了，你们走罢，下回再来砍的可不止几棵树，”玄琰愤懑收剑，却见美姬倏地回神，垂下头忙不迭跑出东宫，面上梨花带雨，五颜六色好不热闹。
“往后你休想再祸害他人！！！”
只闻一声厉喝，赫连宇凝笑望他，暗叹幸也，这一闹腾，那个跋扈善妒的混小子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相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