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七世魔皇本纪》风过碧梧枝

1、照会

　　　早先，大陆流传过一则神话。
　　神宫高悬于苍天。
　　而地下，则是与之对立的魔域。
　　魔域，是黑暗的领地——黑云血月，遍地硫磺焦土。

　　但自五千年前七十二魔神柱从天而降，人类被从辉煌年代中打落。
　　神话中的魔域，也就此走入了现实。
　　真实的魔域不在地下，而是在遥远的东方和南方，盘踞在人族的故土之上。这里没有传说中的硫磺焦土，反倒是一片沃野。
　　只有那些跟随魔神柱而来，身披黑暗的魔族，一如传说——是这里成为人类禁区的根源。

　　原本晴朗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乌云间，有闷雷滚过。

　　一缕飘忽不定的青烟自峡谷中掠出，一头扎进了广袤的平原。
　　它飞速略过那些半人高的野草，向远处逃去。

　　在其之后，一道乌光倏忽而至，骤然停在了原野边缘。
　　有少年的身形在光中显露出来——十五六岁的模样，看起来斯文又仁弱。然而在他身后，一对舒张开来的宽大龙翼却卷起劲风、边缘骨刺泛着锋利的锐光。

　　碧蓝色的瞳子里映出远处的青烟。
　　阿瑜抽出一支黑箭，搭在弓弦上。
　　随后，箭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转瞬即至！

　　青烟溃散，藏于其中的女子无所遁形。
　　那支箭不偏不倚地贯穿了她的胸膛，属于人类的鲜血喷薄而出，抛洒在魔域的大地上。
　　悬停在半空，女子远望着人族的疆土，有心挣扎，却终究敌不过那箭矢上附带的毁灭之力。下一刻，她浑身气力一泄，身形坠下。
　　犹如一只折翼的白鸟。

　　在她背后，收起双翼的阿瑜凌空踏来，最后站在女人身旁。
　　因着他的驻足，周围青葱绿草似乎在瞬间被抽干了生命，纷纷倒伏下来，枯黄了叶脉。

　　阿瑜勾了勾手指，招回自己的箭。
　　而后，他扬起手，平地炸响了一声惊雷。
　　火光骤起，将女人的尸身吞噬其中——片刻工夫，尸骨成灰。只有一些烧不掉的特殊物品，遗留在那一片灰烬之中。
　　直到这时，他才蹲下身来，从灰中拾起一块整个从金晶石中琢出来的令牌。
　　牌子不过巴掌大小，将其翻过，“王”“十五”的字样赫然在列。

　　“七阶刺客。”
　　将这牌子主人的修为属性在唇齿间轻轻咀嚼了一遍。
　　重新站直的阿瑜瞥了眼脚下的灰烬，再看一眼自己手中的令牌，唇角掀起一抹细微的笑弧，眼里神色转冷。

　　下一刻，他腾身而起，消失在这一片荒原上。

　　***

　　魔族行省纳里克，紧临人类东南要塞。
　　其首府洛雷赫城，就坐落在梅利尔峡谷之中。

　　阿瑜回城时，天色暗极。
　　他刚踏上自己一行下榻的府邸，乌云里便有雷声轰鸣。俄而，暴雨倾盆，洗刷掉城中被大火焚烧出的厚厚灰烬，将之通通冲入城畔的多莱河。

　　在门口驻足了片刻，自有赶眼色的人类侍女上前来替他褪去外衣。
　　拢了拢自己耳边有些散乱的发丝，阿瑜略略整理了下衣物，径自走向府邸深处。

　　一间不算太大的卧房。
　　四柱床的对面，一名留着齐耳短发的青年将长腿架在脚踏上，倚在柔软座椅中，悠哉地翻看着一本泛黄的古书。
　　在他身旁的壁炉里，偶尔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响起。
　　跃动着的橙红色火焰，为青年的侧脸渡上一层暖光，柔和了他天生冷冽的眉眼。

　　有熟悉气息从走廊外靠近。
　　青年端起右侧胡桃木桌上的茶杯，浅呷了一口，而后稍稍提高声音，对来人吩咐了一声。“进来。”

　　外面的人没有犹豫。
　　门轴发出“吱嘎”一声轻响。
　　黑发白肤的小少年携带着外界微凉的空气，从门外走了进来。

　　站在距离青年三步左右的位置，阿瑜以手按住心口，微微鞠身，对他行了个逆天魔龙族内的礼仪。“皇兄。”
　　闻声，面貌与阿瑜有着三五分相似的青年、也就是魔族如今的皇储恪敏，合起书本，指了指对面的座椅，示意自家幺弟坐下。
　　而后，他自然地放下书，拿过另外一只杯子，倒了杯热茶推给阿瑜。

　　阿瑜道了声谢，却没立刻去接，而是将方才收起的令牌交给了兄长。
　　恪敏见状，先是笑吟吟地说了句：“呵，收获不小。”随后，他接过那块金晶石琢成的令牌，查看上面的撰文，冷笑道。“猎魔团？孤就说这些日子以来，怎么讨嫌的苍蝇越来越多。郑煜那老东西，终于管不住他手下那群疯狗了。”

　　阿瑜递过令牌后，这才端起杯子，呷了一口热茶。
　　暖意自喉间涌下、直抵胃部，浑身经络的胀痛也仿佛在这一口热茶中变得模糊起来——他清楚兄长心中自由决断，所以没有吭声。
　　事实上，他们这一路从魔都心城到纳里克，早已察觉最近在魔域捣乱的人类总数多得不正常。只是碍于没抓到活口、没找到确切证据证实自己的猜想罢了。
　　不过，如今这块猎魔团令牌，算是彻底坐实了人类圣盟的小动作。

　　这时，对面的恪敏放下了令牌。
　　他目光落在阿瑜身上，“受伤了？”

　　阿瑜一顿，指尖轻触自己肋下。
　　虽然已经做过一些处理，但此时他指下的布料仍旧散发着微微的潮意。大概是又有一点血丝渗了出来，也怪不得会被他皇兄发现——“无妨。只是人类的武器总是淬毒，有些讨厌。”
　　轻描淡写地将事情揭过。
　　阿瑜话锋一转，“皇兄。这件事，是否要上报？”

　　阿瑜不在乎，恪敏也没继续追问。
　　对于阿瑜的询问，他微微颔首：“当然。”
　　“不过这点事，还用不着父皇操心——阿瑜。去，替孤拟个照会。”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的扶手，恪敏看着阿瑜当即放下茶杯，取出纸笔，继续道。“发圣盟。问问他们，当年签的九项合约，还做不做数。”

　　九项合约。
　　这指的是一桩旧事。

　　自两千余年前，人类最后的势力被整合在了一起，建立了骑士、刺客、魔法、灵魂、战士、牧师这六大圣殿，并且组成联盟，共同保护传承、建立防线，这才在魔族的倾轧下勉强保住了西北一隅，遏制住了魔域的扩张。
　　但就此，魔族与人类也展开了长达两千年的拉锯战。
　　从北方的什尼伯纳大平原、漫长的达罗戈山脉，到大陆中部隆起的希提高地；从酷热的弗拉曼山地，到宽广的米尔河流域和绵延不绝的科茨格鲁大森林。
　　在这条漫长的防线上，不知洒下了多少人与魔的鲜血。

　　战火时断时续。
　　最近的一次停战，就是在如今这位人类圣盟盟主郑煜的推动下进行的。
　　这近六十年的停战前提，是从《索棱河协议》开启的一系列媾和条约。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五十四年前——由人类前魔法圣殿副殿主李星辰、灵魂圣殿副殿主慕郎，代表圣殿联盟与魔神皇授意前来的黑龙亲卫统领诺钦，于人族首都圣城签署《九项合约》。
　　而在这九项合约的重中之重，就是废止猎魔团。

　　自此，人类收起了这把尖刀，使诸魔得以安枕。
　　而魔族也在人族岁岁奉送的粮食面前罢兵止戈，让人族从连年鏖战中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只是，承平五十余载。
　　随着郑煜这位掌舵人的逐渐衰老，人类那股子也许从未消失过的野性又再度冒了出来。

　　不过不要紧。
　　人类有没有獠牙是他们的事，但能不能露出来，就得看魔族的本事了。
　　恪敏这样想着，接过了阿瑜拟好的照会。
　　黑色的纸张上，金墨写就的漂亮花体字母微微倾斜、互相缠绕，娟秀中透着锋芒。措辞简洁，又不失锐意，相当符合恪敏的胃口。

　　他满意地照会递还给了阿瑜。
　　“就这么发。”
　　“顺便传令兰迪弗斯、迪诺迪斯伯格、格兰泽这三个行省，让他们调动兵马，提高战备。”

　　刚刚将照会封装好的阿瑜听到这几个地名，长睫轻扬，向兄长望过来：“皇兄是想对人类的万兽关用兵？”
　　这三个魔族行省毗邻人类的万兽关。
　　而万兽关里驻扎着人类灵魂圣殿的总部，坐落在波涛如海的米尔河流域之间，在人类的六大圣殿里实力不上不下，远不如镇南关和驱魔关好拿捏，一般不是魔族动手的首选目标。

　　面对幺弟的询问，恪敏单手托腮，噙着一点笑意地道。
　　“所以，孤想让你，去问母后要一则预言。”
　　此言一出，如他所料。
　　向来对执行他命令不打折扣的阿瑜罕见地没在第一时间应下。

　　已经站起来的阿瑜立在椅边。
　　他微拧起秀气的眉头，细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浑身上下都透出几分踌躇。

　　恪敏口中的“母后”，是魔神皇的正妻、也是魔族中最通晓占卜观星，洞察过去、窥看未来的星魔一族现任星王莫伊拉。
　　但这位魔后，只是阿瑜的母亲。
　　而且，与恪敏这位继子的关系并不融洽。

　　恪敏的这一条命令，无疑是将弟弟推在了兄长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
　　因此，恪敏也不逼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等待阿瑜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