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无人亮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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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演员的怀疑，始于一个他们不小心暴露出的、极为初级的逻辑谬误。
五十分钟前，从横滨港湾离开的，大雨中行驶的特型警备车上。
“……从自杀事件最初的案件表现来看，三名受害者均有多日的精神状态不佳。这意味着案件中存在一种异能力，能够对目标的精神、情绪，持续产生短时间以上的影响。”
条野说，“毫无疑问，属于精神控制系。”
而至今为止获取到的犯人、即剧团长的异能信息——和保罗当时向他们告发的一样，剧团长使用魔笛、或是猫形拟似魔笛的声音，控制并摧毁受害者精神，进而操纵其身体。
并且，其中一部分受害者将被转化为木偶，继续受其操控。
然而，观看过剧团表演后，他们也明确地了解到——并非由剧团长自己制作、而是来自先代团长的木偶，剧团长也能够操纵。
控制木偶，和经由精神操纵将人转变为木偶并控制，是彻彻底底的两码事。
前者确凿无疑，属于物质操纵系。
这违背了最基本的异能规律，即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异能力只有一种。更何况是这样毫无相关的两个大类。
因此，将案件中牵涉的异能，拆分为“影响、控制精神的能力”和“操纵木偶、并将人物质化为木偶的能力”两种，逻辑上更为合理。
而他们也并不缺乏证据。
最有力的佐证，就是滨海咖啡厅的咖啡师——那位提供了许多剧团流言，看见路人被混混纠缠会上前帮助的好心女士。
那天甘茶私下与乱步和与谢野交谈，正是拜托了与谢野确认咖啡师的情况，若有不妥也请她治疗。
在末广和条野来接她出发以前，甘茶接到了与谢野的电话。和她预想中一样，剧团长被捕后女士的状态也并未好转，甚至更加憔悴了。
这说明两点：一是咖啡师确实被人施加了精神系异能，犯人是她仗义相帮的路人，作为演员、精通变装的保罗；
二是保罗的异能效果，大概率并不能主动取消。
此外——
“操控精神的异能力，保罗先生，您对我们发动过两次吧？”
时间回到当下，审问过诺亚的所在以后，剧院金色的前厅里。
条野居高临下，对双手被铐住、在剧痛中蜷缩起身体瘫倒的保罗说道：“一次是在演出末尾，对全体观众进行了轻微的精神暗示。”
“您的表演感染力，还真是货真价实呢。”他轻笑着嘲讽道。
“不……”
青年演员咬着牙，于痛苦中露出珍视之处遭到贬低的愤怒神情。
“还有一次则是在相片走廊里，您在您的悲剧恋爱故事末尾，加了点了不得的调味料。”
“……这是污蔑——”
保罗眉头皱紧，急促地喘着气，“这都只不过是、猜测、臆想，这算什么！”
他望着三人，眼中迸射出憎恶的光芒。
这样激烈的情感，仿佛不仅是对着他们，而是对着一些更为久远的、回忆与过往中才会出现的事物。
“坦诚相告自己的过去，却受到这样的侮辱——我真是后悔，人人都是如此……”
他带着仇恨惨笑起来，“我背叛亲友，协助你们，异国的军警……结果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对待吗？！”
“真吵啊。”
条野原本已经转向了甘茶和末广，听见他的指控稍稍回身，“现在可不是在审问，需要倾听您无意义的抗辩再一一驳回……您是否认罪，对我们并没有影响。所以可以麻烦安静一些吗？”
“你、——！”
结果更大声了。
“这么说显然会起反效果吧，条野先生。”
站在后面的甘茶说。
“看来是呢。”
条野走过来，露出似真似假的烦恼表情感叹，“真麻烦啊。”
而末广，末广陷入了沉思。
“是这样吗。”
在他看来，我方提出了“请安静”的要求，这个要求是合理的，应该得到满足。
末广很困惑。
“末广先生，一脸疑问的样子呢。”
甘茶瞥他。
条野挑眉：“分明没有表情，你为什么看得出来？”
“……”
“好啦。”
甘茶也觉得有些好笑，弯起唇角微微低了一下头，而后抬起眼睫望向两人，“两位现在出发去骸塞吗？”
“两位？”
“我留在这里比较合适吧？”
窗外传来雷声，轰隆一声闷响。隔绝了富丽堂皇的大厅和晦暗雨景的透明玻璃窗上，仿佛是泼上的水流不绝地流淌下来。
雨好像更大了，甘茶说，“雨又变大了，快些去击败敌人比较好。带上我会拖慢两位的移动速度。”
而且骸塞相对剧院而言，在河的另一边。作为必经之路的开合桥，因为暴雨和水位上涨的缘故，目前是打开的状态，也就是说车辆无法通行，想到对岸必须绕远路。这样浪费的时间就更多了。
“在战场上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留在这里看守犯人。而且……”
对于她自贬的话语，两人露出并不赞同的神色。甘茶看了看正用意味不明眼神盯着他们的犯人，被绑在一把椅子上的保罗。她压低声音说，“而且刚刚联络本部的时候发现，暴雨影响了通讯。我联系不上前来接手、押送犯人的分队成员。”
所以甘茶提出建议，他们分开行动。
解决洪灾的异能者刻不容缓，是首要事项；因此末广和条野前往骸塞，由她留守，而司机则去接应后续部队。
这看起来是极为合理的安排。唯有一点，就是留守此地的她，将面临孤立无援的危险境地。
身为毫无战力的文职，她要与凶恶犯人独处，直到末广条野二人返回、或是分队成员赶到。
考虑到她是个刚入职不久，就成功地和五名持枪歹徒周旋过的人，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并不奇怪——她是不吝于行险的。
不过这样的思考与安排，仍然微妙地能让两人感到一点奇异的、孤身而行的个人风格。而她迄今为止的人生，大概也令她必须如此。
……
“虽然没有闻到药物的气味，”
末广确认去往骸塞的路线的时候，条野踱步来到沙发旁，正在摆弄茶具的甘茶身边，说道，“不过别喝比较好哦？”
“只是觉得花纹好看……”
甘茶说着微微一顿。条野日常比普通人还要敏锐得多的行为，经常让人忘记他目盲的事实。
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微停，考虑那些常规之事才真正是多余，她也不过是忽然想到此事而已。
甘茶放下仍然温热的茶杯，“条野先生有话要对我说吗？”
“是的。”
姿容秀丽的军警青年低头一笑，“我想，你或许需要这个。”
他递来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这是条野的佩枪，甘茶偶尔会看见他擦拭枪口，然后收入怀中。
此刻银色金属制成的枪管，被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握住，将枪柄放入另一个戴着相似手套的掌心。
隔着布料还能感觉到枪身上沾染的体温，甘茶姿势生疏地拿着枪，用有些迟疑的声音说：“但是……”
“不会用枪吗？”
条野想起她毫无枪械训练痕迹的手，“那就现在学吧。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
他俯下身来，亲手教给她如何握枪，如何打开保险，如何将子弹上膛；两人之间的极近距离，甘茶仿佛能听见那绯红丝线串起的耳饰，在她耳畔垂落的轻微铃响。
而条野，察觉到少女有些不自在的反应、绷紧的单薄肩颈，他略一扬眉，感到因大雨而不快的心情微妙地变好了。
“开枪相当简单。”
他唇边笑意愈深，隔着衣袖扶起少女的手臂，引导她调整出一个适合瞄准的姿势，“对准目标。”
他的声音轻柔温和，却带着她将枪口对准不远处的保罗。
而后那只手沿着衣袖向下，并未接触地覆上甘茶握枪的手背，只是食指按在她扣住扳机的手指上，轻轻一推，“然后，扣下扳机就好。”
砰地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末广抬眼看了过来。
一发子弹擦着目眦欲裂的演员的侧脸，将不远处的地砖打得蛛网般碎裂，又深深没入其中。
条野扶着她的手腕帮她稳住后坐力，笑着微微侧头，对她说：“看吧，很简单。”
“如果之后犯人稍有异动，就照着这样再做一次。”
“……”
甘茶长长地呼了口气。然后她说，“我记住了。”
她没有大呼小叫，条野心情更好了。
但同时又莫名地有点遗憾——真是冷静的贝壳小姐啊。
他松开少女，直起身来。
此时末广也已经走了过来。看见甘茶手中条野的手.枪时他点了点头，但仔细一想又露出略感不妥的表情。
毕竟子弹是会用尽的，而现在也已经用掉了一发。他这样想着，也这样提出了异议。
“哦？”
条野语气有些不善，“铁肠先生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
“啊。”
末广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单手横握着递到甘茶面前，“这个给你。”
“……？？”
甘茶看看末广，又看看眼前金色的剑鞘，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脸上浮现出混合着震惊和迷茫的表情，她情绪复杂地说，“这个……现在学不会。”
条野差点笑出声来。
但他也立即明白了末广的用意，微微沉吟。
“不需要学。”
末广倒是一点也没发现哪里有问题，一板一眼地跟她解释，“这是我长期使用的武器，已经附着了我的异能。只要把剑推出剑鞘，我就会有所感知，能够远程操控剑刃变形。”
“——即使不能让你用它战斗，但至少能形成防线，保护你周全。”
在通讯断绝的情况下，甚至还能起到提示他们此处生变的作用，可以说是考虑周全。
只有一点，甘茶蹙眉：“惯用的武器给了我，您等一下用什么呢？”
“车上有备用的刀剑。”
末广平淡地说，“战斗的人是我，而不是武器。用那个也够了。”
*
最后确认过封存木偶的箱子仍存放在原位、锁扣完好如初以后，末广和条野两人动身离开，准备前往他们的战场。
“祝二位，武运昌隆。”
少女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柔而触动人心。她端正地坐着，向他们低头致意。
身前是昏沉的天地，晦暗的大雨。
末广和条野回过头，华丽而沉重的门扉逐渐合拢，少女纤细的身影与明亮的灯光一同被闭锁其后。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不由皱眉。某种微弱的预感，使他们怀疑这是否合适。
然而目前的处理，也想不出还有何缺漏之处。仿佛要吞噬万物的大雨，也催促他们离开。
……
甘茶的视线透过高窗，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连天的雨幕之中。
大雨倾盆而下，雨声隆隆，几乎如同闷雷、如同擂鼓，仿佛要以落雨撼动这密闭的建筑。
大门关闭的声音，渺茫地在空气中回响着。
手脚都被反异能材料缚住，绑在椅子上的保罗，从对面投来阴沉的视线。
虽然临走前两人曾提议将他打昏，但因为无法确定能让对方昏迷多久，甘茶于是说不如始终保持警惕。
这里也是她的战场。
甘茶低下头，条野给的手.枪，和末广给的长剑，都放在她的膝上。
她看了一会，手指缓缓抚过银色和金色的表面，看见剑鞘上模糊映出的，一双情绪不明的紫色眼睛。
“……千金之泪和，”
她轻轻地说，“雪中梅……吗。”
雕刻石膏花的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棱面反射出冰冷的光。剧院纵深开阔的金色大厅，比之前还要显得更加空荡冷清。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她极轻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了片刻，很快也便在雨声中消失了。
她与自己的眼睛对视。
而后，在进入军警、开始潜伏任务以后，她第二次开启了自己的异能——【净玻璃镜】。
下一瞬间，仿佛天地间的雨水都向她涌来，以企图将她溺毙的浩瀚态势。
浮动的无数光影与画面将她层叠环绕，光速般迭代、飞旋；当时查探一整个办公室四十余人涌现的人生信息，不如现在观测自己一人的万分之一。
无数未来的场景在眼前展开，刹那间又如同恒星爆炸一般盛大地绽开，在眼前归于寂灭。
对于面临的一切事物，她的头脑能够为她提供无数种选择，她本该有无限可能。然而在看见的时刻，一切便都失去意义，化为褪色的胶片、揉皱的旧报纸。
她是自己的悖论，她的未来，是未定而又既定的。
灿烂而几乎毫无生气的世界里，一道道璀璨的光痕堙灭。
而残留的伏线，共同汇聚向了与她预想之中一模一样的，以她的身份应该做出的那一个选择。
她抬起头，望向对面的犯人。
“【无人亮灯】异能的持有者，保罗先生，”
她说，“他们都走了。你也是时候，让【木偶之歌】异能的奥林匹娅小姐出来了吧？”
而同时，她看见画面之中的自己，十分钟后微笑着向对面的一双情人发问：
“请问两位，有意愿加入港口黑手党吗？”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无人亮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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