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行记》璀然

21、不速之客

　　那晚，冷面童子小烟最终并没有像她所说的那样逼迫苏寐做出选择。
　　苏寐想到被困不离城的这些魂灵，心中觉得不离城其实是个伤心地。她不知道该如何能够帮助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要一直保持这样的生活千年甚至万年……
　　了解到不离城的真相后，苏寐已经确定，在槐城茶园，袭击了灵族茶庄的绝对不可能是不离城的人。
　　所以，苏寐心中很快就只剩下了一个疑问：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将她引来了不离城？
　　青轶苍白的面容忽然在苏寐心底一闪而过，苏寐眉头不由皱起，却始终还是想不出青轶的目的。
　　那日，当青轶半蹲在少年面前时，苏寐当时虽然没有看到青轶与少年说话时的神情，可她却注意到了少年眼底某种深沉的战栗的恐惧。青轶当时对少年做了什么，她不会随意猜测。
　　就像如今这不离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她也不会随意猜测。
　　不离不离，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嗫嚅的感觉，苏寐觉得似乎也是一股悲伤的味道。

　　屋顶有轻响传出，苏寐抬头向上看去，果不其然见到了溜达回来的净瞳。
　　净瞳有点失望地叹道：“寐寐，不离城一点都不好玩。我瞧那些人似乎都是自愿被困在不离城的，所以每个人都活得像行尸走肉。”除了那只名叫烜炀的妖，毫无疑问，他就是不离城最大的秘密。
　　“可，我们暂时出不去。”苏寐似乎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
　　净瞳立刻不服气道：“这世上，就没有能够困得住我上古妖王的地方！寐寐，你等着！我肯定会带你出去的！”
　　说完，净瞳一个利落地转身，几个起跳间，那团白影已经消失在了不离城的黑夜里。
　　而苏寐看着净瞳远去的影子，正思虑着下一步如何做时，就在这时，不离城的城门，在她和净瞳仅仅进城一天后，忽然又在夜里被打开了。
　　第一个进来的不速之客是一只女妖，貌美温婉。
　　她神情惊恐地冲进了不离城，却似乎仍在惧怕身后的追兵，当她看到城门终于真正关上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才有了一丝的松懈。
　　接着，她才惶恐不安地转身，看向了小烟和苏寐。女妖并没有遭遇苏寐进城时那样的局面，空荡漆黑的街道上，只站了小烟和苏寐两个人。
　　“你——的目的？”小烟的语气相当不善，也相当不耐。
　　女妖不安地朝城门处看了一眼，恳求道：“我没有什么目的，只希望有个地方能够让我暂时躲藏……我叫撷云，求……”
　　女妖的声音被城门外突然响起的撞击打断，然后，不等小烟再问，女妖撷云突然毫不犹豫越过了他们，消失在了不离城黑暗的街道中。
　　城外的撞击声还在继续。
　　苏寐怀疑地看向城门，但小烟却似乎根本不介意，脸上就连方才的不耐烦似乎也消失了。
　　“你觉得，他进得来吗？”
　　苏寐觉得小烟的问话也很奇怪，只淡淡道：“他，显然想进来。”
　　小烟蓦地一声冷哼，“这都是你惹来的，不离城从来没有哪个时侯像现在被这么多人惦记！”
　　是吗？
　　苏寐唇边露出一丝不以为意的浅笑。原来小烟只是在发泄他的不愤罢了。的确，尽管她似乎习惯了做童子打扮，但她其实只是个十八岁还未好好享受人生就提前见证了生命陨落的少女。
　　然而，苏寐心中念头刚刚闪过，她就听到，伴随着沉重的开门声，不离城的城门又一次被打开。
　　第二个不速之客无言很快闯进了苏寐和小烟的视线中。
　　小烟对于尖嘴猴腮的无言更加不待见，开口就是绝杀，“擅闯不离城者，死！”
　　话音刚落，所有人像鬼魅般忽然再次从不离城各处走出，很快就将无言彻底包围了起来。
　　无言默默扫视了所有人一眼，接着脸上就堆起了讨好似的笑，“各位，我不是擅闯进来的，是为了寻人……”
　　“你寻什么人？”小烟厉声呵斥。
　　无言悄然瞥了苏寐一眼，脸上显露几分为难神色，“寻……”
　　小烟神色十分不耐，厉声再次催促无言。
　　无言仍支支吾吾地，就是不说。但即便如此，仍然遮不住眼中窜动的精光。
　　苏寐猜想无言肯定是在思索应对的方法，依她在野棠山的观察，这只长得像大灰鼠的妖可是典型的墙头草，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倒戈或逃走。
　　“难不成你又来此处寻你家侄子吗？”
　　苏寐本来只是想提醒一下小烟，但她没想到，她的话刚一说完，小烟就迅速指使人围了上去，仓促之下，无言只能被迫迎战。苏寐见小烟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默默退到了一旁。
　　无言妖力本身就不高，更何况是遭遇众人围堵，很快他就像灰溜溜的灰鼠般，被人封了妖力，不甘不愿地带着离开了。
　　离开之前，苏寐发现那双精光四射的眼沉沉地看向了她。
　　“你早就见过这只妖？”小烟脸上又多了一抹怒色。
　　苏寐点头，却没多说。
　　小烟顿时更加愤怒，冷冷道：“果然是冲着你来的！”说完，小烟也离开了。
　　而苏寐看着忽然静如鬼域的不离城，蓦然感到一阵阵寒意正向她袭来。

　　苏寐起初以为是幻觉，但当身后劲风袭来时，苏寐才知，的确是来者不善。
　　袭击苏寐的人是去而复返的女妖撷云。
　　撷云似乎只是抱着试探的目的，每次出手都留有余地，与苏寐过完数十招后，她就气喘吁吁地收回了手，然后朝着苏寐的方向，绽放开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苏寐微感诧异，但脸上神情仍然是一脸沉静。
　　撷云笑着道：“我知道你是个捉妖师，然而现在，我却不得不依仗你……我希望你能……等到我生下孩子……”
　　撷云说话时，双手一直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腹部。苏寐仔细一看，这才注意到她的腹部已经微微显怀。
　　苏寐眸光微动，声音平淡而冷静，“你……为什么认为我能帮你？”
　　“我不知道……”撷云苦笑，同时也似乎竭力忍耐着痛苦，“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闯进了什么地方，但我刚才的试探告诉我，我……只能相信你了，所以……我也只能赌一把……”
　　半晌，苏寐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撷云那双紧紧护着自己腹部的手。
　　那是一双母亲的手，牢靠紧实，充满力量。而且，毫无疑问，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可以付出一切。
　　苏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撷云似乎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没再言语，只是感激地朝苏寐笑了笑，然后便独自离开了。

　　撷云离开后，烜炀很快出现在了苏寐的视线中。
　　他一路走来，缓慢而从容，站定时，不问苏寐为什么答应撷云，反而问：“你……真的能够保下她和她的孩子吗？”语意赤忱，饱含担忧。
　　苏寐既不解释，也不说如何保，她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一个字，“能。”
　　而烜炀在听到苏寐回答的那一瞬，脸上神情顿时一松，不久微笑散开，他真诚道：“我相信你。”
　　有的人，即便他只说一个字，也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坚定不移的力量。烜炀希望小烟能懂，但似乎小烟现在还是没能从苏寐身上感受到。但不管如何，他相信苏寐说到做到。
　　两人说话间，谁也没有料到，不离城的城门，在这一夜，没有任何预兆地，第三次被打开了。
　　不久，沈寞走进了城内。
　　沈寞依然背着那把囚禁着妖的攸无剑，面容沉肃冷峻，眼底却充斥着嗜血的躁动。而且，那种躁动，似乎比苏寐上一次见到沈寞时，更加突出了。这也使得沈寞整体流露出的气质里，多了几分邪魅。
　　沈寞目光扫过苏寐，没见到净瞳，眼中顿时就沉了几分。
　　烜炀看出两人之间的微妙，连忙出声，将沈寞的注意力引向他，“你是为……李合璧，还是捉妖而来？”
　　“捉妖。”沈寞顿了顿，突然盯着烜炀，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或许也包括你。”
　　“你要捉我？难道就因为我在李合璧的事上骗了你？”
　　“难道你认为骗我就应该吗？”
　　“可我也是受人之托，当时李合璧虽在不离城，但他不愿见你，也不愿透露消息。”烜炀说到这里，忽然长长叹了叹，“而他现在已经离开了不离城。至于去向，我亦不知了。”
　　苏寐默默听着两人的话，脑中很快将某些事联系了起来，原来，不久前，沈寞不仅去了三途司，似乎也来过不离城，为的还是嫫母灰飞烟灭前口中说出的那个人，曜州世子李合璧。苏寐不由抬头看了沈寞一眼，看着沈寞那双嗜血躁动的眼，觉得沈寞心底似乎充满了矛盾。
　　“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他的。”
　　这时沈寞的回答，也是沈寞对烜炀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也同前两位不速之客一样，消失在了不离城的暗夜里。

　　苏寐觉得不离城充斥着迷雾，背后似乎也有一双翻云覆雨手在搅动一切。而对待这一切，苏寐的选择仍是主动出击。
　　当天晚些时候，苏寐没有去找撷云，而是出乎意料地出现了羁押着无言的地方。
　　关押无言的地方是一处废弃的兵器锻造室。曾经若要锻造一把完美的兵器，除了特殊的材质外，一般也需要强有力的法阵来配合兵器锻造。换言之，几乎所有锻造室的选址都是精灵之气汇聚之地，而且有上古法阵可限制妖力。
　　对于被封了妖力的无言而言，他根本没逃跑的机会。但苏寐出现了，他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不离城，因此刚才我看到你时，我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苏寐平静无波地看着无言，“我是为了什么？”
　　“因为有人想让你来。”说话间，无言那双浑浊的双眼始终转个不停。
　　苏寐答得十分平淡，“我姑且认为这都是你的猜测。”
　　无言见苏寐不为所动，立刻又抛出新的诱饵，“我还知道你来不离城是想找到什么。”
　　“哦，你又知道？”
　　“我知道的事，比你想象中多很多。”无言其实还是有点看不懂苏寐，他希望能从苏寐的反应中看出端倪，然而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苏寐要的就是，让无言产生一种他在主导谈话的错觉。
　　“比如，我知道你来不离城，是出于别人的引导，但你真正想要找到的是一个灵族的下落。”
　　苏寐双眼一暗，语气便急促了几分，“你还知道什么？”
　　“既然你离开了野棠山，显然野棠山的事情已经被你解决了。但不巧的是，我恰好知道了你当初是因为什么才去的野棠山。”无言话到即止，并没有将他离开野棠山后偶遇连理枝的事说出来。他相信，他放出的饵已经足够了。
　　苏寐也并没有令无言失望，她静静想了一会儿，很快就又给出了回应，“你来不离城，想做什么？是因为撷云，还是？”
　　苏寐抬眼，和无言沉默对视着。
　　无言笑了笑，收敛了眼中的精光，微笑得像个和气的富家翁，然后缓缓吐出了妖族不敢随意说起，同时也出乎苏寐意料的四个字，“婆娑妖狱。”
　　苏寐敛目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低声答了一个字，“好。”
　　两人交易达成。
　　苏寐悄地声息地离开了锻造室，走了不过一段路，净瞳忽然出现了路旁的屋顶上，苏寐仰头看向他，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人极有默契地一起往回走。
　　“寐寐，不离城的夜晚难道总是没有月亮吗？”那不离城的人怎么区分白昼和夜晚，还是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区分？
　　净瞳想着，不由叹着气继续道：“他们难道不知道，这种月黑风高的夜晚，最容易暗流涌动吗？”
　　苏寐听着净瞳似有感而发的感叹，心中道，或许，那些人根本都不在乎。死了的人，又怎么还会在乎活着的人之间的蝇营狗苟？
　　“也对，这座城里，原本只有一群死了的人和一只平和的妖。”
　　净瞳又叹了叹，然后很快便将这件事在心中揭过了。随即，他眼中突然划过了一抹急不可耐，然后兴致高昂地看向了苏寐，“寐寐，你打算怎么做？”
　　无言来不离城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婆娑妖狱，虽然传说不离城与三途司隔河相望，难道不离城能找到进入婆娑妖狱的方法？进入婆娑妖狱后，无言又想干什么？
　　净瞳觉得，寐寐做事，果然与他默契十足。无言就是那个突破口。他们来不离城，可不是为了让别人一直牵着他们鼻子走的！弄清楚事情后，他们就该反击了。
　　接下来的好戏，也该他们主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