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赋》旷野小蛟龙

3、我叫扈留清

　　上京的西街上林立着大大小小的金银珠玉店铺，逛得季遥眼花缭乱。恰巧今天是赶集日，人特别多。上街之前她向素鸢打听过，这里的发簪精致又实惠。
　　邢御棠走好她在房里睡了一天。浑身酸疼，还好伤口不再流血了。
　　进了店掌柜一脸堆笑地给她拿出几个样式让她挑选。季遥的目光瞬间被角落里的白玉梨花簪吸引。
　　邢御棠说长老觐见，他要陪圣上接见，估计一个半月不得空来见她。
　　去白云岭看看吧，他说。
　　季遥原本有些犹豫，因为她还没摆好姿态见面。不过既然邢御棠这样说了，那么那个人应该不会来。季遥唏嘘，他每年都会去白云岭悼念母亲，山盟海誓终敌不过他手底下的江山。
　　从前宫中有几棵梨树，母亲和他亲手植的。后来梨树如故，母亲却再也不能在碎玉满地时抚琴了。
　　“就它吧。”季遥指了指角落里面的梨花簪。
　　掌柜会意，立马将梨花簪包起来。时间会冲淡一切，他对母亲或许没什么不同。真挚的谎言太动听了，母亲也被骗了。
　　日上三竿，人们的热情丝毫不减。季遥走进人群，踩着别人的脚印向前。她手上紧紧攥着簪子，生怕一个不小心摔着地上。
　　突然前面的人向过路人腰间的荷包伸出手。他冷静迅速，混水摸鱼，人们也没发现。但季遥看见了全过程。
　　“光天化日，你干什么呢！”季遥的声音引起了人群骚动。但那个小偷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只见他面不改色坦坦荡荡，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小丫头说什么呢，大爷我好好走路，我还想问你要干什么。”
　　“你偷了荷包，我都看见了。”
　　那人不但不羞愧，大大方方向围观的路人展示自己的袖子，抖一抖确实没有荷包。
　　他藏起来了，这下季遥不占理了。季遥后悔莫及，早知道就抓个现行，看他怎么抵赖。
　　人群中与几个帮腔的，那人愈发狂妄，冷哼了一声：“不懂事的小丫头，敢诬赖大爷。今天大爷我开恩，跪下道个歉就放过你。”
　　季遥咬住下唇，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想的美。
　　“等等。”
　　季遥转过头，人群中走出一名穿戴华丽的女子。面如桃花，眼角上挑，嘴角有一颗痣。她走到那人面前，直接向他怀里伸手。那人步步后退，女子步步紧逼，捣鼓了一阵掏出一个紫红色的荷包。如此大胆，惹得围观的人们大惊失色。那人也是吓了一跳，像是被人轻薄了一样捂住胸口迟迟没有吭声。
　　“这是我的东西。怎会在你怀里？”女子挑了挑柳叶细眉，轻声说道。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就是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那人脸上惨白：“这是我夫人绣的……你认错了。”
　　女子如葱白般的手指扶起乌云发髻上歪了的青鸾钗，眼神扫过四周：“是吗？”
　　季遥插不上话，站在女子身旁突然有种安全感。那人也不愿意过多纠缠，灰头土脸的逃了，围观的人群也散了。
　　女子打开荷包清点，没有东西丢失。
　　“多谢姑娘提醒，我还真没发现我的荷包被偷了。”她微微一笑，向季遥道谢，随后消失在人海中。

　　素鸢说上京最有名的酒楼在朱雀大道上，叫一品楼，很是气派一眼就能看见。几层楼的小木塔，看上去有些年份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还没到正午，里面已经坐满了食客。
　　“姑娘来的不巧，万里香已经没有了。”
　　“那什么时候有？”
　　“这……”
　　万里香是一品楼的招牌。季遥本来打算买来尝尝鲜，没想到扑了个空。跑堂的连忙表示了歉意，他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有。
　　没有就没有吧。小二听见有人叫他，自己去忙了。季遥也准备打道回府，至少也不是一无所获。
　　迎面走来的人却让她大吃一惊。
　　“把账本给我。”女子接过账本，随手翻了翻。柳叶眉微微皱起，纤细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边。
　　“姐，那些人还会不会来？”管账本的小女孩悻悻问道。
　　女子合上账本：“我会处理好。你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
　　说罢，她回过头看见了季遥。女子收起了严肃的神情，露出一抹微笑。
　　“一瓶酒的事，下次想喝就来找我。就说是扈留清的。”留清还朝她眨眨眼。
　　留清说得轻飘飘，季遥万分感谢。没想到一品楼的老板娘是个年轻的女子。明艳动人，聪明清醒，让人挪不开眼睛。就像是一颗明珠，熠熠生辉。
　　留清陪季遥走到门口，不自觉用手挡了挡太阳：“这几天天热，要不等一等再走。”
　　外面真的挺热的，季遥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了留清的建议。留清吩咐了几道清爽的小菜，又叫人上了一壶清热的苦茶。
　　“今天谢谢你了。”
　　季遥不好意思，白拿了酒还白吃了饭：“我才要说谢谢。”
　　留清笑道：“那我们就两清。你今年多大？”
　　“十六。”季遥迟疑地说。她自己都心虚，不过留清应该没发现破绽吧。
　　和外表的凌厉相反，留清是个很随和的人。她能精准地抓住话茬，不动声色地接下去，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历来能在上京这样的大都市做大生意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留清就是这种人。
　　聊得正欢，一个小丫鬟模样的少女走进来在留清身边耳语了几句。留清霎时脸色一变，柳眉紧皱，嘴角的痣在不断跳动。季遥坐在对面不知所措。留清吩咐了几句后小丫鬟匆匆离开了。
　　“小遥，我失陪一下。”
　　一转眼，房间里面就只剩下了季遥一人。只是几道家常的小菜，却别有滋味。果然名不虚传，季遥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扈留清你给我把话讲清楚！”
　　尖锐的女声刺穿窗户纸直接灌入耳朵。季遥放下筷子，打开门的景象着实让她惊了一下。原本坐满的大堂空空荡荡，只剩下了残羹冷炙。留清和一个中年妇女面对面站着，剑拔弩张。
　　“好，那我再说一遍。”留清冷冷地开口，和刚刚与季遥交谈甚欢的那个留清判若两人。
　　“你儿子欠了徐寅虎几百两银子。所以他的伤是徐寅虎打的，与我无关。”
　　“呵，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带大，你就这样报答你小舅舅。你跟徐寅虎两人可没少来往，私底下有什么交易也说不准。”
　　留清明显生气了，脸上的冷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恼怒。
　　“我敬你问是个长辈，有些话不好说。现在徐寅虎死了，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那我就明确告诉你，一品楼是我一手经营的，你要直接拿走还没这种本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留清白皙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妇人还在说着什么，留清脑子一片空白放弃了思考。那一记耳光落下时，她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晃晃悠悠，毫无气势。在旁人眼里，她没有赢。
　　她扶着桌子直起身子，眼前被一个人影占据。是谁？透过散落下来的发丝，她知道这是一个女孩的背影，清瘦但有力量。
　　季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参与这场斗争。她只知道她现在难以脱身。她的吵架技术平日里也只能和邢御棠拉扯一两回，真要和别人吵架时半天吐不出一个字。而且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又是谁？”
　　“我也想问你。”
　　“呵，我是扈留清的外祖母。我教育小辈不需要外人插手。”
　　“可是这里不是你们府上。我要吃饭，请你们安静，不要打扰到其他人。”季遥暗自揪着裙摆，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她还特意拢了拢头发，把下巴抬高。
　　“还有，打人，我也会。”
　　妇女一怔，眼神在她身上飘来飘去。从不屑到诧异，眼睛一转，头一扬，留下一声冷哼就走。打了人，再闹下去，她不占理。
　　季遥赶紧回过头看看留清。留清无力地瘫在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红巴掌印还没有消散。她眼里擒着泪，泪珠子在脸上滚动。季遥不知所措。只好半蹲下来陪她说说话。
　　“她走了。”
　　留清点点头，没有作声。季遥看出她并不想说话。留清的手搭在她的手上，指尖冰凉。
　　“扈掌柜。”
　　叶长空递过来一张叠的方方正正手帕，冷静淡定，看不出一点其他的情绪。听见这句话，留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叶长泽背着手站在他身后，挺拔独立。
　　留清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最后伸手扶正了头上的钗子：“叶医师见笑了，劳烦帮我拿些药膏，我不想明天肿着脸见人。”说罢，她恢复了一贯的神情，明艳张扬。尽管那个红手印还在脸上。

　　等长空给留清敷完药就走吧。季遥喝了一口茶，对面的人从坐下到现在就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她只能胡思乱想打发时间。
　　留清在去敷药前特地交代了要招待他俩，然后被带到了一件屋子里，有茶有糕点。茶香扑鼻，糕点松软，但人冷冰冰的。
　　想到邢御棠的建议，季遥好几次鼓起勇气想和叶长泽说几句话。也就鼓起勇气罢了，最终还是没说。叶长泽面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全身上下透露着压迫感，或许是军营里长大的，举手投足，不好接近。那个提着鸟笼子的长泽，交给她灯笼的长泽，是不是只是她的幻觉？
　　“唉～”
　　心情从口中钻出来，突兀地在屋子里飘来飘去，最后飘到了长泽的耳朵里。季遥懊恼地捂住嘴巴，这打破沉默的方式让她恨不得掘地三尺。
　　叶长泽转过身坐到她对面，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茶：“你今天很勇敢，不是所有人面对这种事都会挺身而出的。”
　　他是在夸人吗？怎么都像是和手底下士兵说话。
　　“呃……你这是在夸我吗？”季遥觉得自己脑袋也被那大妈骂懵了。
　　叶长泽呛了一口茶，小声咳嗽了几下：“是的。”
　　“哦，谢谢。”无话找话，季遥尴尬地笑了笑。
　　还好叶长空的动作很快。留清心情好了许多，紧紧抱住她，在耳朵轻轻向她道谢。隔这么近，季遥能闻到她身上脂粉的香气还有淡淡的药香。
　　“以后常来找我玩。记住了，我叫扈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