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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鬼王也信唯物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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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人界后容临城压根就没打算刻意隐藏自己还活着这件事,他设想过谁会成为第一个找上门的人,然而真正见到来者时他感到格外惊讶。
那天天气很好,容临城带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卿桃在公园里散步,看小姑娘跌跌撞撞跑过来,扑到自己怀里奶声奶气喊着爸爸,他眼中笑意格外温柔。
“主上。”
容临城身子微顿,抬眸就看到站在面前的青年,在看清对方相貌后他眼里戒备消失,脸上多了几分发自真心的笑容:“有些年没见了,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见面。”
“看这样子,你继位了?”
青年一身与旁人无异的现代服饰,眉眼清冷干净,半响点头:“前些时日六殿与九殿退位,我遵您神谕继位六殿,岁寂继任九殿。”
容临城眼中似有几分落寞:“走了两个吗……”“自主上离界后,六殿与九殿就有意退位,一直是等到我与岁寂历练归来才走的。”上官离含看着他,“他二位临走之前一直想再见您一面。”
“离含,”容临城叫出他的名字,“我已成堕神,不再是你们的神明。”
“十殿阎罗只认您一位神明,”上官离含语气格外认真,“酆都奸臣当道,闻白正在寻找神泽眷顾之人,冥界已不再是昔日冥界。”
神泽是他当年剥离极恶相前用始神之力创造出的最后一样东西,神泽选择了谁,谁就是亡神神位唯一的传人。
然而神泽自诞世以来,从未降临。
闻白这是想挟天子以令诸候。
容临城不动声色摆手:“你我难得见上一面,就别提那些扫兴之人。”
说着对怀里小孩笑道:“阿桃,去跟这个上官哥哥要糖吃。”小家伙脆生生应了声好,二话不说就往上官离含那儿扑过去,一把抱住那双大长腿仰头看着他咯咯笑:“哥哥糖!”
上官离含没有面露局促,只是默默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桃子软糖,半蹲下来放在小卿桃手心里,接过糖她笑着甜甜道了声谢谢,转身又扑回容临城怀里。
“主上何时收养的孩子?”
在小卿桃碰到自己时,上官离合就知道这孩子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凡人之躯,按照人间的说法,主上应是收养了这孩子。
容临城整理着小卿桃有些歪了的小帽子,嘴上应道:“刚到人界那天在一棵桃树下捡到的,和当初捡到你时一样。”
冥界众人皆知新任六殿卞城王是亡神于人间战场上检回来的皇朝遗孤,容临城救下当时被追兵围剿的上官离含,深知是生父暴戾嗜杀才引来叛变的上官离含,从未提过让容临城助他复仇。
了断对人世全部念想后他跟着容临城来到冥界,刚来时就被养在地藏菩萨座下渡去一身血戻之气。再后来他被原六殿卞城王相中为王位传人,原六殿亲自请旨让上官离含将来继任殿王,容临城应允并降下神旨。
七百年前上官离含与友一同离界历练,离界时容临城去送的两人,一恍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冥界有政务还等着上官离含回去处理,他这次出来也是百忙之中抽空,同容临城聊了几句后就告辞离开,临走前小卿桃还拉着他的手要他下次来陪自己。
上官离含离开后,容临城等小卿桃玩累,也抱着她回了家。
“王上,真的不劝主上归界吗?”六殿冥皇文律道:“自亡神陨落,酆都一派欲发猖狂,五方鬼帝均是一副只有他们大帝有资格继任神位的嘴脸,酆都大帝更是大肆寻找神泽眷顾之人。”
“倘若新神或是神位真落入他们手中,冥界必将不保。”
因为亡神陨落的原因,十殿阎罗与酆都已然貌合神离,作为至今仅交替过两位殿王的十殿阎罗,对亡神的忠诚不可动摇,他们也不会允许酆都再对神位做任何手脚。
站在第三空间里目送着那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走远,上官离含才道:“主上出事时本王尚在外界历练,虽不清楚当时场景如何,但有人告诉过本王,闻白之所以将主上推下万鬼台,是因千年浩劫至今未有预召,他们疑心主上当年占卜不准,而万鬼台又濒临解封,有人便提出要以神魄为咒封印万鬼台。
第一次了解到事情内情的文律脸色一变:“神魄为咒……这可是弑神大罪!会降天罚的!”
“所以他选择把主上推下万鬼台,才有了不是弑神却堪比弑神的那一推。”上官离含道,“闻白利用了主上对他的感情和信任。”
有人说闻白大义灭亲,说他忘恩负义,更有说他诡计多端,用千年演这场大戏争夺神位,可实际在上官离含眼里,闻白爱主上是真,可信任不够也是真。
与爱没有关系,只是没有足够的信任罢了,
“何必以责任做借口,闻白若真待主上足够情深,大可开口问个清楚,要是真的后悔,又为什么会在主上失踪后不久就匆匆寻觅神泽之人,另立新主?”上官离含垂眸转身走进通往冥界幻门,“回与不回在于主上自己,作为臣民本王无权过问。”
若是可以,他倒宁愿主上能在人间好好休息,千年之情一朝被负,只怕是神明也会心寒。
上官离含其实早就来人间待了几天,一直远远看着容临城好几天才敢现身,就为了听那人亲口说一句安好。
自那之后,上官离含隔些时日就会来看一次容临城,有时候还会碰上同来看望的三圣君之一。
亡神未死的事情已不是秘密,但冥界只有几人知道他本尊在哪里。
二十载平静岁月,一恍而过。
刚下课的学生们纷纷结伴离开阶梯教室,米锦跟准备去和男友约会的舍友打了声招呼,就一个人先回去了。
葑英大学校区大得出奇,从米锦所在的这栋教学楼出来,还得走近二十分钟的校道才能到她宿舍楼下。
下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米锦一个人走在校道上。
今天是情人节,有对象的大多都出去约会,平日里格外热闹的校道和操场上什么人都没有,四周只剩下晚风吹过枝丫间的沙沙声,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
米锦走了一会儿,感觉身上不知不觉冷得厉害,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葑英位处南方,就算是倒春寒也不可能一下子这么冷。
米锦边加快脚步边忍不住往手上哈气:怎么这么冷啊?
走到一片草丛拐角时,米锦无意间往身后看了一眼,那一眼直接让她僵在原地。
就在离她身后不足二十米的路中间站着一团人形黑雾,没有五官特征,似乎是发现米锦看到了自己,黑雾居然开始往她这里冲了过来。
一向胆小的米锦都不知道是不是手里正抱着的马哲课本给了她勇气,下意识深吸一口气扭头就往刚才的方向猛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明明平时走二十分钟就能到的宿舍楼,今天跑了快半个小时却还是在校道上,周围的气温越来越冷,米锦的心也跟着冷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可就在米锦跑向下一个草丛时却意外撞到什么。
“米锦?怎么了这是?”没有意料中的摔倒,米锦闻到一股十分清冷绵长的幽香,抬头看清是谁后差点哭出来:“救命啊林教授!后面有怪物要杀!”
“怪物?”扶住她的林教授一怔,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疑惑道:“可你后面没有东西啊。”
米锦一愣,回头才发现刚才跟着自己的鬼影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时只听林教授道:“不过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去确实不太安全。小郑,你送一下米锦回宿舍,我自己一个人出去就行了。”跟在后面的小郑怀里还抱着几本参考书,一看两人就是刚从图书馆出来,连忙点头:“好的教授。”
安抚好米锦后看着小郑陪米锦往宿舍向走去,等到四周重归安静,林教授转身看向刚才米锦跑来的方向,突然伸手做出半空掐人的动作。
刚刚的消失鬼影出现在离他半米远的距离,被掐在半空动弹不得。“孤虽成堕神,”他手上缓缓收力,“但对付尔等尚且不需神力。”随着话音一落,鬼影在他手中直接爆成黑雾。
容临城皱眉拍掉手上未散的黑雾,这已经是一个月以来他在葑英碰上的第五个鬼影。
冥界冥规森严,绝不允许亡魂鬼煞在人间停留,更不许去迫害凡世之人,还有拘魂使会在人世巡游,这种级别的鬼影拘魂使不可能发现不了。
可容临城等了一个月,没在葑英见到一个拘魂使。
敛去眼中疑虑,容临城周身所有气息全部消失,扶了扶脸上眼镜继续往校门走。
他今天带着学生去图书馆查阅论文要用的参考文献,刚出图书馆就感受到这边的动静,所幸赶上了。
容临城刚出校门就听到有人喊他;“爸爸!这儿!”他寻声望去,就看到路对面站着一个相貌妍丽秀美的女孩正笑着朝他招手,容临城笑容还没来得及显露出来,在看到女孩旁边站着的男人时,脸色瞬间变了。
容临城走到路对面揉了下女孩的头发笑道:“阿桃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等会儿回家,爸带你去你喜欢的那家店吃饭吗?”
时隔二十年已然长成大美人的谢卿桃,笑起来已经有几分容临城的温润如玉,声音也温温和和:“我跟同学学了几道菜,爸爸咱们回家吃饭好不好?”
“好。”
容临城点头,说着看向她身旁的男人,语气温和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位是先生是?”谢卿桃解释:“啊?是这位先生说自己是爸爸的熟人,爸爸不认识吗?”
说着女孩眼里多了警惕,容临城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车钥匙给她,先让她上车等着。
等谢卿桃上车后,容临城再看向男人时脸色已然冷了下来:“你不该出现在这 儿。”
“阁主,我找你好苦。”
二十年不见,闻白脸色更加憔悴,声音也沙哑很多:“我真的不是故意推你下去,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
“你是为了酆都,是为了冥界众生,是为了你酆都北阴大帝的臣民。对吗?”容临城语气格外冷淡,他这张凡间相貌成熟稳重,唯有那双象征着身份的紫瞳不再掩饰:“人间十载,冥府百年。两百年时间我本以为你已经想明白了。”
“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从未逼过你。”
所以结果是福是祸,也该由你自己承担。
“一月前,万鬼台封印失效,无数厉鬼逃窜,仅仅两日后神荼发现北境上空开始有劫云凝聚,预测其强度……”
“恐有灭世之力。”
劫云便是雷劫,拥有灭世之力的雷劫足以撼平半个冥界,而这也是千年前容临城占卜得出的浩劫,终究还是来了。
容临城看着他:“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求您再救冥界一次。”闻白说得很艰难,容临城却听笑了:“我明白了……你想让我亲自去挡雷劫,再去送一次死。”
“你是神,你不会……”
“就因为我是神所以就活该去接雷劫,活该送死是吗?”容临城厉喝打断他,“凡人尚知一夜夫妻百日恩,闻白,你是一定要我把这条命全给冥界你才甘心吗?!”
对这份感情最后的期望,终是被亲手击破。
“临城,”第一次闻白叫他名字让他感到恶心,“你是神,你肯定有办法的。”
容临城正欲开口,突然间感觉到有人拉了下他的手臂,随即他就被人护在身后,他听到有人说:“大帝口口声声说主上是神,但酆都之人可曾有过半分对神明该有的敬畏?”
“尔等既无敬神之心,神又凭何救赎尔等?”
闻白脸色阴郁:“卞城王,这儿轮不到你说话。”
“你我皆是一阶册封之人,”上官离含面无表情道,“本王为何说不了?”“本帝与阁主有着千年情分,自是不同于旁人,卞城王与阁主可有什么关系?”闻白语气刻薄,“若没有,还请卞城王让开。”
“……”
“离含。”此时容临城说话了:“走吧,别让阿桃等太久,等会儿饭菜就凉了。”
闻白顿时脸色大变:“临城!”
“闻白,”容临城转身没有再看他,“你不会想看到我带着冥罚回界的。”
忤逆神者,神亦可降下冥罚。
“上官离含得到神泽誉颐。”闻白的话让另外两人脸色都变了,“只要在雷劫到来前让他继位,谁接都一样。”
“至于万鬼台,想来阁主尚且不知它真正的用处。”
容临城猛然回头,看到闻白脸上耐人寻味的笑容:“以生魂镇压厉鬼,全部葑英师生性命,足矣。它存在的意义,便是如此。”
容临城没想到神泽最后选中上官离含,更没想到葑英背后有如此泯灭人性的真相,然而闻白接下来的话直接点燃了他的怒火:“那个叫谢卿桃的女子自幼长在阁主身侧,身上沾染了…… 唔!”
闻白被一只无形大手一把掐住脖颈悬在半空,继位上千年他第一次被掐住要害。
“弑神会有冥罚,但杀你们不会。”容临城身上下只剩下骇人杀意,“若那孩子有半分不测,孤会亲自降下神罚。”
“您不会,”闻白笑得艰难,“您是冥界的父神。”
“您是仁慈的,所以您一定会救冥界。”
“您去,九死一生;他们去,必死无疑。怎么选就看您了。”
看着闻白化作烟雾消失,容临城良久不动。
哀默大于心死,或许就是这般。
上官离含没有多做停留,送容临城两人回家也匆匆告辞离去,陪谢卿桃把饭吃完后,容临城一个人坐在阳台外边。
“本以为你好不容易能过上一段安生日子,我倒是低估了那酆都小儿的底线。”黑夜中那抹鲜红格外夺目,“两百年前孤就应该替你清理门户。”
容临城眉目间满是疲惫:“你怎么来了?”
“万鬼台已破,孤自然出来了。”极恶相道,“你还是想去给那些愚民挡这次雷劫是吗?”
终究还是一体同根,瞒不住对方。
“……闻白有句话没说错,我确实不会死。”容临城道,“所以我确实也是挡劫的最好人选。”
极恶相没有说什么,只是望向天际:“你将我剥离出来多少年了?”“三千零八万年整。”容临城想都没想,极恶相点头:“按理来说我应该恨你,毕竟是你把我剥离出来压在那个破地方几千万年不见天日,你要去送死了我应该很开心才对。”
这个时候容临城还有心情跟极恶相开玩笑:“那现在不是如你所愿了吗?我死了,你就是他们的亡神。”
“可我在乎的又不是神位。”极恶相一把抱住他,“我只是讨厌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你明明知道我也不喜欢一个人。”
你我本为一体,即使你提防我至今,也无法改变我们之间的羁绊。
“……对不起……”
“算了,孤勉为其难最后原谅你一次,等下次再出来,可别再是自己一个人了。”
这是极恶相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便化成一道血光融入容临城体内,看着最后一抹红光消失,容临城闭上眼睛。
或许,自己真的老了。
冥界,万鬼台。
闻白站在万鬼台上,他看着已然成形的劫云里隐约可见血红闪电,万鬼台上更是充斥着滔天煞气。
直到浩劫真正来临,所有人才意识当初亡神所做的一切,已经是最好的自保方法,可现在已经晚了。
“轰隆!”
一声惊雷在东方炸响,闻白猛然回头,此时此刻所有冥界强者都感受到了一般无比强大力量, 还有人发现悬于冥域上空的幽冥阁前不知何时站着三个身影:“三圣君……居然都来了!”
眨眼间,那抹白衣已站在万鬼台中央。
等上官离含发觉异样想要出去时,才发现整片十殿阎罗山海界死一般的寂静,全被一个又一个透明结界给罩住,而所有殿王都在府邸外看着北域,脸色难看至极。
上官离含发了疯般想破开结界,他不能看着那人去送死。
“没用的,”七殿泰山王站在结界前,声音发颤,“此界乃主上命魂所设。”
“身死魂消,结界方破。十殿阎罗和三圣君……无人能破……”
上官离含腿一软跪在地上,双目赤红望着北域。
那人……是抱着死志去的。
那天他从人界匆忙回来,想都没想就去酆都跟闻白打了一架,千年鬼帝和神泽眷顾之人打起来,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先拉谁,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三圣君之一鬼公子把两人拦下来。
上官离含不明白,为什么不管闻白的要求有多离谱自私,主上最后还是会答应。
“与感情无关,”鬼公子把他拎回六殿山海,临走前说了这么一句话:“主上若真还在意那份感情,也不会离开冥界两百年。”
那人在意的不是旧情,是他一手带到现在的冥界。
一殿秦广王遥望北境良久,跪地行了一个叩拜大礼“:恭送吾主。”
此时的万鬼台上只有闻白和容临城。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虽然听上去有些矫情,”容临城回头看向闻白,这般场景曾经上演过许多次,只是这次回头的人变成容临城自己:“你是不是从来都没信过我会在千年浩劫来临时护住冥界?”
不信他这位亡神会心存悲悯;
不信他这位亡神会护住复界众生;
不信他这位亡神会顾及所有臣民的存亡。
一千年的感情都没换来足够的信任。
“我是酆都北阴大帝,”闻白的解释此时听上去格外苍白无力,“我赌不起。”
这是容临城意料之内的答案,纵使早料到对方会这么说,但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让他感到无比荒谬,他看向东方缓声道:“他们是你的臣民,难道他们就不是我的臣民?”
“……你在看六殿山海。”闻白避而不谈刚才的话,“你在想上官离含。”
想起自己布下的法阵,容临城掩去眼底仅存的悲伤,再看向闻白时眼神已然变了。
那是神明俯视蝼蚁的眼神,冷漠至极再无半分悲悯,仅凭一个眼神就能叫人忍不住顶礼膜拜,这是冥界始神才会有的眼神。
他朝半空伸手,一幅画相凭空出现在他们中间,闻白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画的那幅画。
“那孩子得神泽眷顾,今后就是亡神神位唯一的传人,他没有顾虑,会做得比我更好。”容临城抬着的那只手猛得一握拳,那幅画瞬间在半空炸开,化作灰烬落下。
闻白看着容临城转身往万鬼台煞气最重的地方走去,滔天煞气全被一股无形力量抵在他周围,他走到尽头的石台前抬手按上去,一股更为纯净厚重的冥力瞬间从他身上散开,以他为中心迅速向祭台四周扩散,连闻白都倒退数步。
只有容临城一个人站在那儿,身上白衣在阴风中猎猎作响。“闻白,”容临城的身影渐渐变淡,“他日孤聚魂归来,与汝……”
“死生不见。
“……谨遵神谕。”闻白双手抬至胸前弯下腰,行了这最后一次臣子礼。
这是臣子对帝王的最后一拜。
亦是子民对即将陨落神明的最后一礼。
随着容临城的消失,原先满是厉鬼怨魂的万鬼台上金光一闪,神魄所制的封咒密密麻麻遍布整个万鬼台,一瞬间万鬼台陷入前所未有的寂静,一道金光更是直奔劫云,冥界众生就这么看着劫云被击散。
一时间,天地寂静。
闻白愣怔看着封印成功的万鬼台,迟来的悲伤填满心脏,疼得他捂住胸口单膝跪地。
“混账!”
一抹红影闪过,闻白被踹倒在地。
踹人的是三圣君之首阴灵使。
“吾主仁厚,饶恕尔等两百年前冒犯之举,然尔等竟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吾主,如今更是害得吾主身死魂消!今日便是有天罚降临,吾也要杀了尔等!”阴灵使声音尖锐,已然被气得浑身颤抖。
闻白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藏于暗处的五方鬼帝全部现身挡在闻白面前,跪在前边的神荼高声道:“万事已成定局,请圣君息怒!”
阴灵使寒声道:“吾亦可让酆都无主成为定局。”
“雨……”
刚才还没任何反应的闻白突然喃声道:“下雨了……”
阴灵使一怔,只见闻白伸手一接,落在掌中的并非雨,而是血。
血雨落下时,冥界四方隐约可闻厉鬼哭嚎之声。
血雨染白裳,万鬼哭神灵。
冥界本无雨,却下了场血雨。
它在哀悼它的神明。
六殿山海前,上官离含看着血雨落下,一直到把身上白衣染红,文律撑伞站到他旁边,担忧不已看着他:“王上,节哀。”
“……主上走之前对我说了句话。”上官离含声音很轻,“他说……”
“‘我很高兴在人间有二十载平静岁月,也很抱歉误了你的一片痴情。’”两行热泪从脸颊滑落,可上官离含除了眼睛赤红再看不出别的异样。
他都知道了……那日日夜夜的无声相伴,那自少时便压于心底的情愫,那伪装于漠然下的深沉爱意,他全都知道。
“好孩子,千万不要因为我而不再爱人。”
这是容临城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自今日起,六殿山海闭门谢客,若有酆都之人过来,驱之。不从……”
“便杀。”
“遵命。”
“看完没啊?”
凌开担忧看着脸色苍白的老友,他被突然唤来,结果一来就看到老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但硬是问不出对方发生了什么。
“……走吧。”
看到上官离含亲自回人界见谢卿桃时,容临城挥手打散水镜。
这个世界,从此不再会有他的存在。
自此,世界线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