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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 ...

  •   元启三年,腊月二十五。

      洛京处处张灯挂红,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元日。雪还在下着,从大明河宫三楼的凭栏处望去,万里素裹,盏盏红灯似雪上红梅绽放。

      朝廷即日开始休沐,京城各府衙也开始挂上旬休的牌子,是比往年早上两天。

      黑衣骑昼伏夜出,斩风刃削骨如枝。

      京中巡防营连日巡街查巷,逢进城出城之人皆挨个查验身份,凡行止可疑者尽数带走。

      安王京中党羽连同长公主府共计十二姓官员,在过去这三日,认罪伏法有七姓,牵扯人命近千人,剩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

      太极殿的烛灯长明三日四夜,烛油堆成碗高,大理寺少卿、禁卫首领来去匆匆,一场预谋已久的政变,悄无声息被掩埋于岁末的雪里。

      “参见陛下。”张辞水腰挎绣春刀,从回廊尽头大步走来,他走得大刀阔斧,甩落一身雪碎。

      宣珩允点头,示意他回话。

      “如陛下所料,安王驻扎郊外并未入京,眼看再无反扑可能,他那边怕是要动身折回江左。”

      “让他走。”宣珩允往远处京郊方向眺望,漠然说道。

      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政变,老七没有说动沈从言倒戈,手上无兵,叛反就是笑话一场。

      “就这么放他走?这可是放虎归山。”张辞水抬眼看过去,一脸匪夷所思。

      崔旺手端拂尘远远站着,垂眼闭耳似一尊泥塑,听得张首领一声高喊,他全身一抖,入定之态瞬间破功。

      “他没有机会了。”宣珩允低低应一声,就在张辞水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准备告退的时候,他忽然长长叹一口气,沉沉道:“老七曾可怜朕一碗汤。”

      在他遍体鳞伤,快要死的时候,在上一世的十六岁。

      张辞水心一惊,慌张低头,不敢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只好紧迫之下找话说,“古纥来使那边一切顺利,有禁卫明守,黑衣骑暗防,叛贼无从下手。”

      叛党欲刺杀回纥来使,引两国交战,被宣珩允先一步看破计划,调禁卫把驿馆重重围得密不透风。

      宣珩允摆了摆手,张辞水退下。

      “陛下。”崔旺斟酌再三,小步上前,小心翼翼道:“近日城中不算太平,贵妃娘娘还住在定远侯府,您看是不是要奴才去把娘娘请回来?”

      “他不会对侯府出手,沈从言尚坐镇北疆,老七不敢。”宣珩允沉思片刻,想到楚明玥,他阴翳尽消,下意识恢复清雅儒泽的模样,就连嗓音都清越不少。

      宣珩允温声道:“待这场变故彻底平息,朕去接她回来。”

      他想,此后岁月漫长,再不会有任何变故,他总能护好她。

      再等等亦无妨。

      是心里有她还是不甘,他总会慢慢弄明白的,至少如今他确信,他不愿她离开他。

      雪落无声,显得天地格外安静。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虽是悄无声息的发展,但连日来街巷频频出现的官兵,让百姓察觉到朝中有事发生。

      酒楼、茶坊里宾客如故,只是再无人敢妄议皇家,连带着皇贵妃闹和离的流言也在一夜间消散。

      这无疑扰乱了楚明玥的计划。

      这日一早,楚明玥到城门送别柳舒宜,说是一半嫁妆,却整整装了十辆马车,不愧岭南大户。

      真到出城时,却被镇守城门的巡防营拦住,说是随行车马箱子太多,必须逐一开箱查验,柳舒宜自是不怕查,但这拆箱再打封,折腾下来少说到晌午,耽搁了时辰,五日定到不了沧苏。

      眼看排队等着出城的人越来越多,都是赶路回乡过年的,人群里已有不满的声音,楚明玥掏出重华宫的玉牌,这才免去一番折腾。

      马车启程,车梁上的铜铃叮叮当当响起。楚明玥爬上城楼朝远处挥手,直到一行车队在皑皑雪地里变成一条细线,才在半夏的搀扶下坐上回定远侯府的双鸾油壁车。

      方一至府内,楚明玥直接回了闺房,她卸下一身倦态和不舍,“去把丹秋唤来。”

      院子里有孩童的嬉闹声,那是不愿离府的家仆的妻儿在玩雪,他们不愿看侯府在过年的热闹时候一片冷清,执意留下,楚明玥就让他们把妻儿老小都接入府中过年。

      说雪天寒气重,府里的炭火烧的旺,不会冻着老人孩子。

      “郡主。”丹秋跟着半夏前后脚进来。

      楚明玥怀里抱着一个铜金手炉靠在圈椅里,她沉思片刻问道:“你早前同张婶出府置办年货,可听到什么风声。”

      这三日,她多陪着柳舒宜,未多关注外边的事。

      丹秋使劲点头,“这几日城中看似和往常无二,但明显戒严了,那些酒楼、茶坊里听书道闲话的人倒是不少,但嘴里说的都是过年的事儿。”

      “有说是回纥使团遇刺,故城中戒严,也有说是临近年关,新朝出三年国丧,朝廷恐生岔乱。”

      都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祸从口出。

      玉狮子从衣柜顶上直接跃下,“喵喵”叫着跳上楚明玥双膝,身子一歪躺倒在她腿上。

      楚明玥勾起指尖给玉狮子挠脖子,她摇了摇头,突然一脸痛惜,拖长着音调,“坏喽,许诺你二人的事怕是要往后推。”

      “郡主这是何意?”

      丹秋和半夏对视一眼,都不明所以。

      楚明玥甚是哀怨叹了口气,倒也未有悲伤之态,她心态向来好,不擅自怨自艾,“计划生变,咱们撇下皇城到本宫的封地去看看的计划,要从长计议咯。”

      “无妨,本宫办法多着呢。”楚明玥看二人绷紧了脸,飞凤的眼尾一挑,“还怕本宫食言不成,去去,给本宫拿些张婶炸的肉丸子,挑脆的拿。”

      待二人出去,楚明玥提起的精.气泻.下,有些怅然若失。

      虽不清楚宫中发生何事,但万不会和外藩来使有关,怕是江左异动,若真如猜测,七爷当真糊涂。

      大许此后,宣珩允独掌皇权,再无半分威胁。

      于朝廷、于百姓是幸事,但于楚明玥,就不是了。

      本就是借势“妖妃”风波走的策略,往后,再无人敢觊觎皇权,自不会有二心之人再出阴邪伎俩,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无了祸国恶名,那些大儒清流自不会去触新皇的眉头,劝人家和离。

      这么好的东风,借不到了。

      挺好一局棋,被半路杀出的老七给毁了,日后到了江左定要找他讨个说法。

      此局不行,从长计议便是。楚明玥万不会因这事儿就独自闭门伤神,左右无论如何,她在这定远侯府是住下了,且一住就住到了正月。

      只是在腊月二十九,绥远军主帅沈从言深夜入京,将一个层层包裹的锦盒亲自交到楚明玥手上,只说是义父楚将军生前留下,要他在楚明玥改了心意时再拿出,后又匆匆离京。

      楚明玥打开锦盒,里边是一张先帝遗诏,和一颗假死药丸。

      腊月三十,十五国藩邦使团入洛京奇贺大宛新元日,紫薇殿当夜宴请使团,荣嘉贵妃称病未出现。

      正月初二,在京皇家女眷、当朝命妇入宫请安,因荣嘉贵妃娘娘恶疾未愈,遂免了该礼数。

      怎就突然病了?

      这些贵妇、小姐们凑一起闲聊,惊觉自腊月那次传出和离风波后,就再无人见过荣嘉贵妃露面。

      只听说她出宫主持了老侯爷的周年祭,再往后,就无人知道哪怕一点风声。

      有人瞧见陛下身边的崔大监拉着太医前往定远侯府,可惜侯府大门紧闭,崔大监吃了闭门羹。

      这样的闲话也出现在崔氏的花园里,正月初三,大理寺少卿崔司淮骑着一头小毛驴晃晃悠悠出府踏雪。

      踏着踏着就踏到了定远侯府。

      崔司淮站在正厅,歪头瞅着前边院子里那口小檀木的棺材,“哼哧”一声笑乐了,“院里那口棺材,娘娘是给自个儿准备的?”

      楚明玥在上位坐着,“喀嚓喀嚓”剥着葵子,莹白纤细的指尖微微上翘,说不出的好看。崔司淮深吸一口冷气,移开视线。

      “嗯。”楚明玥翻他一眼,“什么事都逃不过大理寺的鹰目。”

      崔司淮不请自座,长衫拎起又放下,平搭膝上,虽寻常说话不着四六的,但这些自幼带进骨子里的细节处,仍是一门旺族培养的好苗子。

      “外头都说娘娘病了,可微臣今日一瞧,娘娘比着在宫里头,更加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楚明玥以帕半掩面乐得笑出声,“当真是新岁新气貌,崔少卿竟恭维起本宫了,本宫这是回光返照。”

      崔司淮端起旁边四角方桌上的茶盏啜一口,白净青稚的脸挂上亦真亦假的笑,“微臣把娘娘哄高兴了,好早点把娘娘送走。”

      楚明玥抬眼瞧着,别说,再过两年,当得上一个玉面书生,介时,媒婆们怕是要把崔氏的门踩塌喽。

      “送本宫走?”楚明玥黛眉轻挑,“走到何处?”

      崔司淮笑容一收,盯紧楚明玥的眼睛,声调压低,“微臣不管娘娘要去何处,只一句,藩邦来使正月十五离京,陛下正月十六就会来接娘娘回宫。”

      说完,他未再做停留,起身告辞。

      楚明玥久久注视着崔司淮离去的背影,半晌,说了句“不愧是被他选中的聪明人”。

      合着是来催她赶紧滚的。

      她当然知道宣珩允这段时间无暇顾及她,藩邦诸国来访,请求通商往来,旱路、水路如何走,两国贸易税收如何定,这就够他这些日子彻夜忙碌。

      何况还有叛反一事要于暗处善后。

      听说,各部主事大臣年尚未过,被连夜召回宫中。

      也是因此,她才会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这个假死的局,而下葬皇陵的,最终只是一口空棺。

      呵。楚明玥凤眸弯弯,发自肺腑的愉悦。

      上天总归是愿意助她。这些突然来访的使团为她争取到时间。

      宣珩允是大宛的好皇帝,他一如既往选择优先国事,后才是她。

      天下有此君王,甚好。

      正月十六,飞雪漫天。

      一辆马车碾过厚厚积雪,匀速行驶在少见人踪的大街上。马车甚是朴素,却用两匹精悍宝骢拉着。

      “陛下,过了这条街就到侯府了。”崔旺驾着马车,朝身后喊一声,有半数声音被风雪声吞噬。

      宣珩允端坐车内,着一身珠白缎面皇袍,朝事之后,他未换常服便急急出宫。

      他未回应,两指捏着眉心用力揉了揉,减去疲态。

      近日来,关于和外藩通商一事,诸番国轮流入太极殿共商细节举措,而宣珩允这边,却是没日没夜应对一个又一个番国,终于在前日敲定所有通商文涵。

      这期间,宣珩允更是让崔旺调查过重华宫、寿康宫的宫人,知晓了陈太妃往日,竟是仗着早年一点薄恩,对楚明玥时有言语羞辱、冒犯。

      这些,楚明玥从未在他面前提过。

      宣珩允撩开窗幔往外看了看,借着扑面而来的寒风长长呼出一口闷气。

      索性,这些他都知道了。陈太妃和她的侄女,也已被他驱逐上京,事情过去这些时日,她应该也得到足够的冷静,不会再怄气了吧。

      毕竟,他已经尽力弥补。她也心悦他这许多年,往日的情份不难找回。

      马车在定远侯府门前停下。

      宣珩允被崔旺扶着走下马车,他抬眼往侯府门前看过去,眉宇笼上一层诧异。

      老侯爷的周年祭竟持续这么久?

      侯府大门敞着,重重白幡垂下,跟四野茫雪融为一体。

      宣珩允踩着厚厚一层雪踏过门槛,府里静悄悄的,又往里走,行至正厅前,入眼是白如雪的灵堂。

      家仆披麻戴孝在灵台前跪成两列,宣珩允呼吸一滞,接着,心脏疯狂跳动。

      他看见,半夏和丹秋跪在那张长棺前,脸上漠然又麻木。

      他没有在那些人中看到楚明玥,他的心脏骤然被攥紧。

      崔旺小跑过去,再过来时脸色煞白,他“扑通”一声直直跪地,“陛下,是贵妃娘娘……殁了。”

      这怎么可能呢?她是那样张扬明媚的一个人,永远都像小太阳一样热烈,她的生命永远那么旺盛。

      长棺冷冰冰的,宣珩允回过神的时候,手已经放在棺盖上,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沉重的棺盖飞出。

      躺着的人面容依旧明艳动人,仿佛正在酣睡。他凝望着那张脸很久很久,他维持的清雅谦儒突然崩开,四分五裂碎成粉齑。

      他的肺腑里突然涌起极致浓郁的情绪,滚烫磅礴,冲撞着喉根一阵腥咸。

      没有人知道元启帝在那一刻,都想了什么。

      他没有说一个字,沉冷着脸转身大步离去。

      走过前.庭长长的廊道,府门就在眼前,那两匹精悍宝马在风雪里长声嘶鸣。

      跨过门槛,走下台阶,终于到马车前了。那股浓郁又强烈的情绪终于冲破吼底,宣珩允扶着马车,猛地喷出一口血。

      血落在雪地上,白的耀眼,红的灼目。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V,更万字
    谢谢支持
    PS:前边章节“和离”一次我写错了,后续会挨个章节修改,我是文盲,对不起大家,如果看到有前边章节重新修改,是在改错字,不用退回去重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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