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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   重华宫的宫人们不曾料到,陛下会深夜驾临。

      宣珩允站在重华宫门前,抬眼掠过那盏不亮的彩珠羊角灯,示意值夜侍卫开门,眸底情绪晦暗不明。

      随行的宫人被他留在门外,宣珩允独自走入重华宫,他对这处宫院并不陌生,只是往常来时,将至门口就被楚明玥笑盈盈迎上。

      而今夜,重华宫宫院里少有烛灯,值夜的宫人更是未见到一个,整个宫院被笼罩在夜色里,影影绰绰。

      此时,所有的宫人都汇聚在偏殿里,围观贵妃娘娘和半夏、丹秋比试投壶。

      唯有这处偏殿内,烛火煌煌,亮如白昼,时而众人一声齐喝,掌声如潮。

      宣珩允推门进来那刻,笼罩他周身的寒冽阴翳于瞬间悉数消融,换上那副雅清温儒模样。

      此时,楚明玥手中的黑羽短箭正好落在两尺外半人高的铜金饕餮鼎中,赢得一阵叫好声。

      无人注意原本紧闭的雕花木门被打开。

      楚明玥兴致浓时,三箭齐发,“叮”一声清亮声响,是玄铁箭镞打入铜金鼎里的声音。

      丹秋拍手欢呼,半夏不甘示弱,跺着脚从箭桶随手拈起一支短箭,作势瞄准、指骨发力、皓腕扬起抛出,动作一气呵成。

      这次,她们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欢呼喝彩。

      丹秋率先转身回看,惊慌跪拜,“叩见陛下。”

      半夏接着跪地行礼。

      楚明玥偏头回望,瞧见半屋宫人乌压压跪成一片,她颇为扫兴地看着指间短箭,手腕翻转抛回箭桶,意兴阑珊。

      “臣妾拜见陛下。”她半屈膝行一个标准礼,拜完自行起身,那张芙蓉面上无波无澜。

      宣珩允眉心蹙动,没来由的尴尬、狭促的气氛在这间房内急速膨胀,眼前的人恍惚变得陌生起来,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以前是这么相处的吗?这才过去七日,怎就陌生至此。

      楚明玥转眸思忖,道:“是臣妾不知分寸,乱了宫规,宫人们都是听命臣妾,陛下要罚就罚臣妾吧。”

      一番认错低头的话,楚明玥眸光笃定,嗓音清亮,说得理直气壮。

      恰是这副骄盎的模样让宣珩允找回几许熟悉感。

      “都退下。”宣珩允理智回拢,迅速记起此行来重华宫的目的。

      宫人们谢过恩,鱼贯而出,半夏和丹秋走在最后,担忧的回头往楚明玥看,却也不得不退到殿外候着。

      宫人们离去,雕花木门被关上,这座偏殿骤然显得空荡荡的,只剩楚明玥独自面对着宣珩允。

      这几日楚明玥玩投壶,殿内的摆设都被推至墙角堆放,只剩两把圈椅能坐人。

      楚明玥不多解释,目光扫过圈椅,唇角挂着浅笑,“陛下您坐。”话落,她拉一把圈椅就靠坐进去。

      她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模样,看似守礼,行为却是睥睨宫规之举。

      仿佛和以往是一个脾性,未有改变。可宣珩允还是从那张笑吟吟的脸上,读出不一样,但他又暂时想不起哪里不同。

      “贵妃此举过于胡闹了。”

      呵,又是胡闹。

      宣珩允未坐,负手而立,肩上落满灿灿烛光,依然是似谪仙的模样。

      楚明玥瞧着,心里这般想,就是心尖上的蜜罐子早已漏完了,不再咕嘟咕嘟冒泡儿,连罐子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臣妾认罚。”楚明玥依旧坐着,未因宣珩允未坐就站起来。

      宣珩允缄默不言,等她后半句为自己开脱的话,楚明玥认错向来积极,只是总有理由和借口。

      楚明玥不知他在想什么,觉得这样耗着无趣,接着道:“左右臣妾眼下正受罚,数罪并罚也扛得住。”

      她抚了抚心口,暗自感叹情爱这东西当真靠不住,满心都是他的时候,单是看他一眼都满心欢喜,他蹙下眉,自己的心都得剜着疼。

      可这眼下,他人就站在那里,自己再不想多看一眼,他话说得慢了,竟觉误了她打趣的时辰。

      “数罪?”宣珩允脸色稍变,理所当然认为她是把后宫的“休夫”流言也一并认下,“贵妃倒是坦诚。”

      楚明玥迎上他的眸光,应一声,未作多想,反正她还有更大逆不道的事未说呢。

      “胡闹也当有个限度。”宣珩允语气加重,“你想见朕,派人到太极殿递话也不是不行,不该让宫人胡言乱语。”

      楚明玥一懵,很是惊诧,急忙解释,“臣妾不想,真的不想。”

      她真的没想见他。

      楚明玥转念猜测,大概是有心疼她的宫人擅自做主替她去太极殿求情,宣珩允这才会深夜突然过来。

      对于宣珩允突然驾临重华宫,楚明玥恍然大悟。

      往常她也寻过借口让宫人过去递话,宣珩允虽不悦,却也是来的,有时来了,斥一声胡闹顺便叮嘱两句,便又匆忙离去。

      即便如此,一声“胡闹”、只见一眼,楚明玥也会心满意足。曾经,宣珩允于她就像是瘾,她贪恋、执迷,乃至何时,所有的目光都追随着他,这一追就是十二载。

      从十三岁到二十五岁,整整十二载。

      她年长宣珩允三岁,幼时她以“阿姐”自居照顾他,大了,这个习惯却总是改不掉。在宣珩允这里,她从未像寻常女子那般撒娇依靠,尽管他是她的夫君。

      她永远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在不会见光的地方坚强地做他手中刀。

      “宫人不懂事,陛下莫怪。”楚明玥笑了笑,儇挑黛眉:“陛下太极殿那边忙碌,臣妾不敢耽搁陛下。”

      这是请人走的意思。

      话一出口,楚明玥就觉得心里畅快,从来都是千方百计请人来,这还是头一遭催着人走,不得不说实在痛快。

      “都是宫人做的?”倒是推得干净。

      宣珩允却没有先前那么气了,她惯会使些欲擒故纵的小性子。

      但终归散播“休夫”流言,过于不成体统。然而楚明玥“认错”态度积极端正,宣珩允更不会揪揪着不放,他自觉给足了楚明玥包容。

      他唇角浮着淡淡笑意,声音柔和下来,“檄文之事已经平息,明日贵妃就不必再禁足了。”

      宣珩允言罢,预料中欣喜娇腻得撒娇没有发生,楚明玥从来都会扑过来唤一声“宣九真好”的啊。

      学子讨伐,腊月初七。

      宣珩允轻描淡写,认为此事已过去了。

      而楚明玥闻言,呼吸猛地一滞,眼前一阵天翻地覆的旋转,大脑霎那空白,仿佛再次回到那日的光华场,寒意从她每一根毛孔倒灌,好在她坐着,不至于跌落地上。

      掩在长袖里的指尖狠狠掐着掌心的软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些日子,她从不愿记起那日。

      结女谋朝。

      漫天纸屑里,被长剑斩掉的是定远侯。

      楚明玥何其聪慧。

      定远侯去年腊月回朝,他只是受邀回京陪唯一的女儿守岁的,突染恶疾离世,是楚明玥痛至骨髓的自责,恰逢那时,宣珩允依祖制冬巡出京。

      可这件事落在某些人眼中,竟会成为一件幸事,庆幸定远侯已故。

      那是她的阿爹啊。

      光华场,宣珩允怒上玉冠,他是信了。他信定远侯独揽兵权,其女后宫助力。

      古往今来,前朝后宫都是要避嫌的。楚明玥心中冷笑,她怎会一厢情愿地认为宣珩允信她呢。

      因为她的盲目信任,才会去信边塞,邀父亲回京。去年,定远侯是无召返京。

      “陛下可是信了?”楚明玥纤掌抚心,端正坐态,“那日李忠敬所呈奏折,纸上所书陛下可是全信。”

      “什么?”宣珩允先是一诧,继而眸光有一瞬闪烁,稍纵即逝,“光华场之事已经过去,无须再耿耿于怀。”

      那一瞬的闪烁没有躲过楚明玥的目光。果然他是信的。

      罢了。

      楚明玥低笑一声,自嘲竟还有万分之一的念想。她从圈椅里起身,敛尽情绪窈窈一拜,“臣妾身体乏了,恕不能再陪陛下。”

      她怎么就攥住这件事不放了呢?夜半无眠时,楚明玥也自问过。

      十二载朝朝暮暮,数不清的时日漫长。他儒雅少言,她变着法儿的当话痨,他的脾性、癖好,她小心翼翼揣着,也总会有拌嘴斗气演变成冷战,她心软,僵不到过夜就主动低头。

      光华场之事,总归宣珩允无错,他是君,哪一任帝王不疑兵权旁落、将臣篡国。

      她宽容他的一切十二载,怎就独独这道坎儿,她不愿再闭眼过去了。

      她不是就认死理扯着“信任”的大旗不松手,硬要逼着一朝新帝“选国还是选我”,那夜天亮时,她就想明白了。

      精雕细琢得取悦一个人十二载,桩桩件件的小委屈堆砌似山高,一句“僭越”不过是落于驼背的最后一捆秸草。

      荣嘉贵妃当累了,她想做回昭阳郡主。

      未等宣珩允答应,楚明玥提裙就走。

      路过宣珩允时,楚明玥又行一礼,行止端庄持重,雍容华贵之态在满室烛光里熠熠生辉。她是皇权堆里长大的女子,怎会不知礼数。

      逶迤拖地的曙红绡纱裙摆上绣着一圈兔毛,是今年冬装新样式。

      宣珩允未想好开口讲什么,纤细倩影已经迈出殿门,走进漆黑夜色里。

      他下意识抬了抬手,指间握住一把虚无的空气。

      他感到有一缕红裳打他心尖上路过,渐行渐远。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依然明天早上九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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