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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犀照亭喝茶 ...

  •   “‘妈妈看着倚窗而立的罗小凤,不觉失神。虽然她为罗小凤的遭遇感到难过;但在此时,她心里更多的还是羡慕。罗小凤那张精致绝伦的脸,经过伤痛的浸染,不仅没有褪色凋零,反而除去了她先时的孤傲骄矜,为她增添了几分柔弱与温和。尽管那些来客大多都赞叹罗小凤的清高,喜爱她与众不同的个性,但妈妈知道,那些人更加偏爱的是这种我见忧怜的可爱。比之罗小凤坚毅如磐石,他们更愿意罗小凤柔软如蒲苇。
      “‘妈妈走上前,先将那张生破口大骂了一顿,而后又对罗小凤温言宽慰。但对妈妈的骂也好、劝也好,罗小凤始终不理不睬,只倚窗眺望。
      “‘夏季天长,天总是亮得快,此时天竟已有些蒙蒙光亮。街上少有行人。远远有声响传来,应该是打更的王老头。
      “‘妈妈长叹一声。她知道,罗小凤的心已经死了。妈妈终是无可无奈,只得叮嘱好冬儿,便无奈离去了。
      “‘然而到了晚间,罗小凤竟就容光焕发了起来。她那张美丽动人的脸上,铺满了满心欢喜的喜悦;言行亦不复以往的尖锐出挑,反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气质。
      “‘看着罗小凤言笑晏晏,妈妈只觉得头胀脑昏、心乱如麻。
      “‘妈妈知道她是拦不住罗小凤的,她知道罗小凤仍旧是执拗的,只是在外头包裹了一层温柔宽和的皮。妈妈只能叮嘱东儿,要东儿再三地仔细、再三地小心。
      “‘妈妈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罗小凤,尽管罗小凤面上无风无波,但妈妈的心始终七上八下的。直到二十七日,东儿急慌慌的推开她屋门,泪流满面,却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话。妈妈知道罗小凤终究还是无可挽回了。
      “‘罗小凤死了。她穿着衰衣,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足,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热闹喧哗的一生。’”
      春泥捧着话本子,喃喃道:“罗小凤竟然死了……”而后立即大声叫骂:“张晚意这个乌龟王八蛋,真是坏透了!”
      说着,春泥撇着嘴,看向在游廊里逗八哥玩的欣荣。
      欣荣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地逗弄着笼中的鸟,哄着那只花花绿绿的鸟念诗说辞,不理睬她。
      “荣荣姐。”春泥看着欣荣,唤她,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满。
      欣荣应声停下逗鸟,转头看她。
      那个坐在亭子里、手捧话本的小丫头一张小脸认真且执拗,正用她那黑黑亮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欣荣,似乎在等着欣荣同她一同义愤填膺,狠批话本子里的负心人张晚意。
      “是么?”欣荣挑了挑眉,一面问一面回头继续逗鸟。
      虽然欣荣面上并无意要同她一起谴责话本上的负心人,但见欣荣接话,春泥还是蹭地就从凳子上跳下来,拎着那本《枫林向晚》,腾腾腾地跑到欣荣身侧。仰着小脸,愤愤不平地说道:“怎么不坏了?要不是他,罗小凤能死吗?”
      欣荣依旧悠闲逗鸟,不搭腔。面对欣荣的不理不睬,春泥仍旧满腔热忱,似是定要将欣荣拉入同一战线。
      小丫头摆出一副大气凛然的模样,慷慨陈词地说道:“张晚意说他这辈子只爱罗小凤,只娶罗小凤;说他为了罗小凤,吃糠他都欢喜。可到最后呢?离开张家俩月——”
      说着,小丫头比出两根手指,继续说道:“他就回去继续做他的张家大少爷去了。要是张晚意没有食言,而是信守承诺,矢志不渝,罗小凤又怎么会死?就是他害的!都是张晚意的不是,都是他的错!”
      说罢,春泥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跺着脚补骂了几声“乌龟王八蛋”。
      欣荣看着一脸怒气的春泥,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道:“他回去做他的贵公子,哪里不对?”
      听此言论,春泥瞪着她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就要争论,不过给欣荣硬生生地拦下了。
      “你听我说。”欣荣不再逗鸟,走进犀照亭,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而后端着茶杯,倚着桌子,看着跟来的春泥,慢慢悠悠地说道:“张生自小在锦衣玉食里长大。他吃糠?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你听我说。”欣荣抬手再次制止了春泥想要发言的冲动,抿了口茶水,继续说道:“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世上有几人能舍弃?你能视金银如同敝履吗?”
      春泥皱着她那一张白净小脸,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小声道:“好像……不能。”但又急忙高声争论:“但他既已许诺,就一定是要遵守的。”
      “哦。这样啊。”欣荣若有所思道:“放弃万千家产,泯于众人,遭人白眼,受人讥讽,苟延残喘,一生落魄……”
      “哪儿有?”春泥撇嘴。
      欣荣抿了口茶,用下巴点了点春泥拎着的话本道:“话本有写。”又道:“话本中的张生自小受人谄媚奉承、卑躬屈膝,高人一等。而今他为了一个女子,一个身份卑贱的女子,身份处境全然掉了个个儿,他能坦然接受?没有丝毫不满?那还是人吗?”
      说着,欣荣垂眸抿茶,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说道:“不是神圣,必有所图。”
      “可他既已说了……”
      “再者。”欣荣一面抿着茶,一面继续说道:“这话本里又说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干啥啥不成,做啥啥不会,离了张家,就是个废人,整日靠着罗小凤的积蓄度日。他两个又都是贪图享乐之人,没有收入,仍奢靡如常。”
      说着,欣荣轻笑一声,继续道:“终于,银钱用尽,大彻大悟。张生醒悟,重返家族,娶妻生子,安享一生。这浪子回头,何错之有?罗小凤呢?大彻大悟,看破红尘后一念寻死。张生又不曾要她寻死,你为何要将罗小凤的死按在张生头上?”
      春泥顿了顿,竟不知如何反驳,但心中仍存有一股闷气,郁结不散。只执着地叫嚷争执道:“可张晚意答应过罗小凤的。他不守信!”
      欣荣看着春泥稚嫩的小脸,忽地长叹了一声,而后微微摇了摇头,继而将杯中茶水吞尽。看着春泥,幽幽说道:“罗小凤许诺不再接客,从良为妇。这样论起来,还是罗小凤先食的言呢。”说完,转身续茶。
      “!”春泥高声叫道:“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就不一样!罗小凤那是赚钱,她的钱花完了,他们没钱了。”
      欣荣“哦”了一声,一面抿茶一面说道:“三百六十行,罗小凤偏偏选了老本行。真好。”
      看着欣荣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春泥只觉一口气卡在胸中:上上不去,下下不去。只得气呼呼地大声叫喊:“反正就是张晚意的不对!就是他的错!是他欺骗了罗小凤!罗小凤……罗小凤那是无奈。”
      “哦。罗小凤是无奈,张生就是乌龟?”欣荣边抿茶边瞄着春泥,气定神闲地说道:“你寻一寻话本里出现过的人,哪个不曾劝过罗小凤?可罗小凤偏就认定了张生的那一张嘴。怪谁?”
      “那是……那是……”春泥心急如焚,却越是着急越是不知如何说。
      “罗小凤自认看透世间男子,竟就信了一个来嫖-娼的。啧啧。”欣荣悠悠地抿着茶水,心安理得的继续添柴浇油,撩拨那个有气没出发、有力没处使的八岁多的小孩子。
      “那张晚意不是……他是给他朋友硬拉去的,要不然他也遇不……”
      一个“到”字还未出口就给春泥硬生生地吞了。小丫头噤了声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因为欣荣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好一会儿,她才瑟缩着小声问:“荣荣姐,你看我做什么?”
      “你怎么突然改口,帮着张生说话了?”
      “我才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是荣荣姐你说他、他嫖-娼来着。”
      欣荣长长的“哦”了一声,连连点头表示她明了了,紧跟着就垂首小口小口地抿茶。而后看向春泥,摆出一副无奈至极又为难之至的模样,却又一本正经地问道:“万花楼不是妓院么?罗小凤不是妓-女么?”
      春泥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坚守阵地,“反正就是张晚意的不对,就是他的错!”
      “生死都是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有什么干系。”
      “他骗了她!”
      欣荣不睬春泥了,低首看着茶杯,杯子里的水正映着她此刻那张无喜无悲的脸。突然间,水里的影儿笑了。再看欣荣,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却铺满了不符她此时年纪的锋芒锐利;转眼之间,又消失无痕。
      只见她看着水中的影儿,似是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选择在张生大婚那日自尽,可以理解。可她穿衰衣是为了什么?那衰衣……给谁穿的?”
      “荣荣姐不是已经让浅草姐姐去找那个话本先生了吗?浅草姐姐带话本先生来了,问问他不就好了。”春泥眨了眨她的葡萄大眼,不以为意地说道。
      说完,春泥悄悄地瞄了欣荣一眼,见欣荣只一口一口的抿着茶水喝,也不睬她,索性就坐到凳子上,铺开话本子,准备继续念下去。她已打定主意,不再同她的荣荣姐掰扯了。而在她的心里更是认定了——千错万错都是那个张生的错。
      “荣荣姐,我继续念了。”
      “别念了。”欣荣睨了那话本子一眼,心中嗤道:一群老狐狸。
      “还给表姐去吧。”
      “啊?”
      “啊什么?听表姐为它长吁短叹,还道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呢?不料竟如此无趣。还是表姐感情充沛。”
      “可是荣荣姐……”春泥正欲再说,突然看到两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向她们走来。
      是花音和青茶。
      花音是柳夫人的女侍。
      青茶本也是柳夫人身边的女侍,不过在两年前,柳夫人将青茶给了欣荣。青茶来了快雪轩后,欣荣将她提作一等女侍;再加上青茶又是柳夫人那边来的人,如今俨然已是沁和轩里的掌院人。
      春泥见到青茶,立时起身。抱着话本,乖乖地立在欣荣一侧,悄声道:“荣荣姐,是青茶姐姐和花音姐姐。”
      欣荣应了一声,她已然看到。
      欣荣吞尽杯中茶水,而后转身续茶,一饮而尽,再续,就端着茶杯,倚着桌子:一面抿着茶水,一面静待那两位女侍走来。
      两人行礼后,青茶笑着开口说道:“姑娘,你教我们好寻,竟到这犀照亭来了。若不是恰好碰见了浅草姑娘,就是将蛮府翻个底儿朝天,也寻不到姑娘半分呢。”
      说着,青茶就看向春泥抱着的话本,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又看向欣荣,问道:“姑娘这是又寻到了什么有趣的话本?也借我看一看。”
      “从表姐那儿拿的,随便看看。”欣荣抿着茶水,瞅了那话本一眼,而后看向青茶说道:“你既有兴致,就拿去看。只是要仔细些,别脏了破了,表姐很是爱惜呢。”
      “这是自然。”青菊连连点头应道。
      春泥瞪着大眼睛,紧搂着那话本子,看看青茶,又看着欣荣,也顾不得什么了,急道:“荣荣姐,还没看完呢。”
      欣荣睨了她一眼,也不睬她,只抿着茶水,看向花音,问道:“我阿娘让你来的?”
      “回姑娘,是夫人让我来请姑娘去望林小院用午膳的。”花音行了一礼,笑着答道。
      “没了?”欣荣问道。
      “回姑娘,夫人并未让我带话。”花音恭敬地答道。
      欣荣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你自己回去吧。”
      “这……”花音怔了怔,看着那个身量小小的、十岁不到的小主人 ,微微皱眉,面上有些为难。
      花音与青茶互看了一眼,青茶也打算劝上一劝,只是还不待她开口,欣荣就出声发问了。
      “怎么?要我请你?”欣荣一面转身续茶,一面问。
      “不敢。花音已记清了。”花音不敢执着,只得领命返回。
      看花音远去,青茶有心想再劝上一劝,刚唤了声“姑娘”,就看到自家小主子充满不善的眼神,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当时真该拦下浅草姑娘的。
      “青茶姐姐,这话本只剩两页半了。我看完了就给你送去,好不好?”春泥见欣荣和青茶不说话了,于是看向青茶,轻声开口请求。还认真地翻开话本,向青茶指了指余下的内容,再三保证,会很快看完。
      青茶笑道:“不急,慢慢看。姑娘为何不看完?”
      “无聊。”
      “那姑娘可要回沁和轩待着?”青茶又问。
      “不回。”
      “那姑娘可要吃些东西?终也不能委屈了自个儿不是?”青茶再问。
      “无妨。”
      “姑娘这是打哪儿学的法儿?”青茶无奈笑道。
      “哦。话本子上。”欣荣看着春泥,问道:“那上面说这叫什么来着?”
      春泥看了眼青茶,又看向欣荣,认真答道:“绝食抗议。”
      “嗯。绝食抗议。话本子上是挺好使的,就是不知道放在外面效用如何。效用不好的话,你家姑娘我也只好做一只饿死鬼了。”
      青茶哭笑不得,“姑娘还不了解九爷吗?九爷可一直都盼着那一天呢。姑娘这样做,不是遂了执事的意?”
      “那老贼是一心想我死,可也要我阿娘同意啊。放宽心,你家姑娘我啊,暂时还得活着。”
      青茶笑了笑,闭口不言。
      “我不就是想去趟尧山吗?这都不同意。真是小心眼。”欣荣撇了撇嘴。
      “姑娘还抱怨呢?姑娘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九爷气恼了姑娘了。”
      “不管怎么说,这尧山,我这次是去定了。”
      “那姑娘就更要吃好、喝好,养足了气力。毕竟到尧山去,还是要得到九爷的首肯的。”
      “这半年来,我已经很是克己复礼了。他还想要我怎样?罢了。不与你说了。”欣荣长叹一声,看上去很是无奈。而后用下巴点了点身后桌上的茶壶,吩咐道:“去泡壶茶来吧。”
      闻言,青茶苦笑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上前抱起桌上的紫砂壶,后退一步,看着欣荣笑道:“姑娘记得等我。”
      欣荣眉头一挑,嘱咐道:“好好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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