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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东家点灯西家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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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于屋脊之上望尽城中灯火,翻手催力,覆手结法,轰然爆出浑身精纯仙气,四面八方飞散开,铺天蹿地,绕人足而往。仙气凝于白色,于流过络泽城中寸土,又化作轻烟填满角落,将邪物悉数扼之于无形。净玉玦此番作为,凡人终不得见。
他终于安心了些,却因仙气损耗太多而乏力,不觉脚下打滑险些滚落下来。戚亭涵始终于暗处窥见,正皱眉紧他摔下来便见得他踉跄,遂及时冲来欲要接住。
然净玉玦不过是稍有不稳,并未当真摔得,只是打算休息片刻这厢席瓦坐下,竟见一人于外径奔而来,端起双臂望向自己满面惊慌。
二人双双愣了神,便闻净玉玦噗嗤一声,哈哈大笑道:“戚公子这是作甚?”
戚亭涵收回手,不知当作如何解释。担心你摔下来,便未有思索身已出,全心全意只有接住你这一个念头?此话他断然说不出口,便着急编谎,不禁有些结巴道:“路……过。”
净玉玦笑问:“在院门外路过了三炷香的时辰?原来你在自家府上也能迷路?”
藏匿窥视之举被当面戳穿,戚亭涵耳根子发烫,却仍不肯道来实话:“亭文身子不适,我想请你前去看看。”
净玉玦岂会不知他此言虚假,可又反驳不得,只好起身寻路下去,心中复念若无这倒霉玩意儿在跟前,纵身一跃便径直下去了,哪里还需得装出凡人的举止步步爬墙而下。
见得净玉玦步履蹒跚至后檐,落脚于墙头,笨手笨脚下来,戚亭涵不禁跟过去,寻思起此人怎地还不摔下来,便于他尚未落地时故意道:“当心有蛇。”
净玉玦双手挂于墙上,刚松开,忽闻戚亭涵此言,惟恐再踩死一条蛇又惹三生麻烦,便寻思蹬墙跃开。世事无常总难料,净玉玦又岂知戚亭涵等得便是此时此刻。他刚往后跃了,那戚亭涵便迎上前来双臂从后环过他腰间,顺势后退两步稳稳接住。
戚亭涵竟勾出一点笑意,于他耳畔低声道:“不客气。”
昨夜清寒未梦花,今来月下花潜梦。
只心叹道,便是这臭小子无动作,凭他数千年的仙寿,又岂会当真摔跤出丑。净玉玦定睛朝墙角寻那小蛇,不得见,遂问:“戚公子眼力好,我竟未能瞧见有蛇。”
戚亭涵松开手,理了理袖口,一面转身往外走一面说道:“许是看错了。月下毕竟是夜,错认也在所难免。”
便知戚亭涵此番是捉弄,净玉玦难免不服,一指点下他步前砖使其翘起边角来,绊得戚亭涵一踉跄。他闪身而去及时赶到,搂过戚亭涵免他栽倒,轻拍几下他臂膀,笑道:“城主府这地,许是得重新铺过了。”
戚亭涵不知遭人算计,竟也装模作样起来,故意瘸腿而行。净玉玦见了,遂抬头又问道:“伤着脚了?”
“嗯。”他便心想着,若是能得莫须有又一番推拿,亦是甚好,“有劳你替我瞧瞧。”
净玉玦无奈,寻思此时暂且渡他一丝仙气,免去此番麻烦事,便道:“你方才说亭文不适,好歹我今夜得守着他,以免出乱子。”
岂料戚亭涵推了他的手,独自朝前瘸拐几步,道:“你看完亭文再来不迟,我且回房等你。”话音落定,容不得净玉玦再言语推脱之词,他已作扶墙艰难之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净玉玦见他此番辛苦,于心不忍,上前扶他回房后,方才又至戚亭文房中。
推门而入,屋内静无声息,净玉玦便放轻步子,点亮桌上油灯端至床榻边。遂见戚亭文已是酣然入睡,任凭他唤得几声亦不醒,便一手持灯一手探往亭文身上,来回抚过几下,确认妖气未有残留方才收手,起身端了油灯准备放回原位。
于窗外飞入一只蝴蝶,翩翩而来,落地化作少女模样,至净玉玦跟前轻声道:“仙君,寻到那作乱的鼠妖了,在方家村外十里的地井中。只是鼠妖实在厉害,我们联手亦是不敌。且那蛮奇七横竖不听劝,为了去捡遗落的龙鳞,受了很重的伤,此时正在院中呻唤。”
净玉玦叹道:“他若肯听劝我才觉不妙。你且先回去,明日待我回宅子了再替他瞧瞧。”
“那便让他难受着。”轻彩尚不关心旁人死活,于她而言,话已带到便是仁至义尽了。
“可还有旁的精魅鬼怪在?”
轻彩凝神细思片刻,回道:“倒是未见得。不过若是道行深的妖魅刻意隐藏,单凭我们也难以察觉。”
“你回去前,顺道叫玉银儿来见我。”这般道完,净玉玦又补充道,“勿叫旁人察觉。”
“凡人早已入睡,哪里还有察觉。便是连这小子不也睡得跟死猪一样么。”轻彩巧笑一下,新奇瞧过屋内陈设,又近床榻前俯身看了看戚亭文,这才又化作蝴蝶翩然飞走。
屋内有响动,戚亭文是知道的,只是身体过沉动弹不得,费尽力气半睁开眼,也不过只见得一人手持油灯立于屋内。烛光生摇曳,浅映半玉面,虽见得不真切,却也知是自家刚拜的师父。师父好似在与谁交谈。
仙君?精魅鬼怪?玉银儿?
戚亭文开口想问,然是实在昏沉得很,敌不过睡意,终又闭上眼,只听得师父开门离了这屋室。
便是此番静月听蝉之夜,半推窗开,半笼衫,着一层轻薄衣,独坐院中摇扇。城中实在热,丫鬟们怕净玉玦住不惯,便特意给他拿来熏过香的折扇。净玉玦觉得此香好闻,遂懒懒摇起扇子来,闭眼嗅得。
于戚亭文房中归来,未免可惜了如此良辰月色,净玉玦便索性坐上廊下长凳,懒倚木柱。屋脊上落下一道倩影,行至净玉玦跟前。来者是那被他差去冯少东家身边的玉银儿。她此时一身淡色紫衣笼身,青丝坠腰,婷婷而立,堪使海棠羞颜色,甚若芙蕖无尘泥。
便听她道:“仙君,您找我?”
净玉玦半睁开眼,正了些身方才问:“这几日如何了?”
“尚未察觉有旁的动静,只是……”她竟迟疑起来。
净玉玦斜目看去,不问,等她主动道来。
便是这般静默许久,玉银儿方才道:“少东家夜夜出门,我虽跟过,却于途中再寻不见他的踪迹。”
“去的何处?”
“方家村。”
净玉玦暗自叹口气,才道:“知道了。”
玉银儿沉默片刻,又问:“仙君打算如何做?”
自入世起,玉银儿从不曾过问任何,回回听得仙君吩咐只管完成便是,此番竟生出疑问来,着实叫净玉玦有疑惑。遂问她:“你在冯少东家身边过得如何?”
玉银儿低头沉吟,缓缓道来:“除了每日打扫书房,还会帮阿缘和钱嬷嬷洗菜。东厨每日会多做糕点,余下的都能吃。闲暇时,便听阿缘叨絮。阿缘人好,教会我许多事。”
“冯少东家待你呢?”
“少东家……”玉银儿踟蹰半晌,不知仙君为何此番用意,又称谎不得,如实道来,“少东家常时忙于前堂,少有碰面。但他给我做了几身衣裳,我攒不出银两,便始终欠着。前两日,我碰坏了少东家新买的花簪,也还未赔得。”
净玉玦细细打量过玉银儿周身。此时的仙童哪里还复当初模样,举手投足已然是不输各路仙子。净玉玦难辩她因何模样大变,只知冯漱已于她而言许不再是无关紧要之人。他皱了皱眉,掏出三十两银子递给玉银儿,道:“拿去还给冯少东家。”
玉银儿上前双手接下,仔细放入腰间荷包。
瞥见她此番动作,净玉玦又道:“以防万一,去问土地公拿几帖药,熬了给冯少东家服下。”
“是。”
“鼠妖之事平息后,你便回我身边来,我会让裳羽去盯冯家。”
玉银儿闻言怔了片刻,方才应道:“是。”
“回罢。”
她行过礼,飞身没入晚月中。
净玉玦收回视线轻叹道:“即知夏来,何怨夏苦。便知夏来,才怨夏苦。”
遂收起折扇起身回屋,宽了衣裳于床榻之上躺下。渐入梦境时他才猛然忆起要去给戚亭涵看伤,睁眼踟蹰半晌,便又再次闭上。
明日若记得,便明日再替他看罢。
然那戚亭涵一心以为他要来,紧他看不清路,特意在院中点了灯,端坐房中等。只是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未觉时辰几何,一等便是整宿。
院中唧喳复唧喳,雀鸟已醒。戚亭涵终是明白净玉玦不会再来,便起身去榻上合衣小眠片刻,寻思着一会子醒了,定要去问得他罪过。只是他这一睡下,便是直至午时丫鬟请他去用膳时才醒。
他匆匆起了,洗漱后至膳堂,不见净玉玦,便问:“莫公子还未起?”
堂下伺候的丫鬟回道:“莫公子天刚亮便走了,说是已经找到发病的村子,得赶过去救治。”
戚亭涵一听,顿时心生不快,便知此人早已是忘了要来看他了。他又问:“亭文好些了么?”
“好多了。莫公子看过二公子的病情才走的,吩咐再让二公子喝两日药便无碍了。”
“发病的村子在何处?”
“城外方家村。”
且说那净玉玦一早便回山中,准备带上几只尚且有用武之地的小妖前往方家村。然他刚落地,便叫玉子儿跑来抱住,横竖推不开。
玉子儿仰脸看他,泪眼汪汪道:“仙君您可算是回来了,蛮奇七要死啦。”
净玉玦用力掰开玉子儿双臂,嫌弃地挥去胸前鼻涕,道:“他在何处?”
玉子儿转身指着梧桐树:“在树下草丛里。”
见净玉玦走来,引以拨开草丛露出当中狼崽。蛮奇七已然化回原型,侧瘫泥土地上气喘不止,已是奄奄一息将死的模样。净玉玦近前瞧了,皱眉将它抱于怀中顺抚几下,欲要替它疗伤,遂提入几分法力。可伤口处的煞气虽是除净了,却怎也不见愈合,此事自净玉玦行医以来从未有过,不知究竟妖人有别还是其他,遂又仔细查探一番,末了恍然大悟。
他收回神力转身对玉子儿道:“去叫龙太子来。”
玉子儿不知仙居何出此言,呆愣片刻,直至仙君不耐烦催促起来,方才应声即刻去了。
便听柳之若有所思问道:“往日我便觉得蹊跷,以蛮奇七的性子,若真心要回家去,便是头破血流也未必作罢。偏偏他知被骗仍是留下来……莫非他是血狼,且已然尝过太子殿下的血?”
寻思起昔日吵闹时光,云染惊呼道:“蛮奇七咬过龙太子,许是那时候尝到的。”
临香不知此事有何大惊小怪,便问:“血狼是甚?”
“山狼妖中千年出一只,因身体特殊而难成气候,往往出生不久便遭族群弃之,不过五百年便会死。”柳之道完,又看向净玉玦怀中不知是死是活的狼崽子,蹙起眉头来,继续道,“血狼少有能成年的。”
净玉玦搂着小狼崽行至茶棚,以仙气护其身,等待龙太子到来。时至日升当头,云层才翻涌而至,落下一条赤龙与一位仙童来。
玉子儿拽着龙太子袖袍往茶棚跑,高声道:“仙君,我带龙太子来啦!”
净玉玦闻声当即起来,将小狼崽朝龙太子怀中一送,道:“龙太子若是可怜这狼崽,便喂它一口血。”
龙太子惊闻此言,当即掐破手指放入狼口,便觉被其中柔软一物舔舐过,方才回神来问:“这是……?”
“你可曾听过血狼?”
“略有耳闻,但不曾见过。”
净玉玦抬手揉了揉小狼崽脑袋,又道:“血狼之所以早夭,无外乎需得以妖血养。然,血狼本身妖力弱,难以捕食旁的妖物,便只得以普通野兽为食,久而久之精气不足,便早早死去。加之血狼只认一种血,即使能捕捉到妖物也因彼妖弱小不够食,而难以维持自身。你之前被它咬,无意之间替它供了血,遂只有你能保它一命了。”
龙太子挑了眉,面有古怪道:“听你此言,我是成这狼崽的粮食了?”
净玉玦笑道:“龙太子若不肯,下回我便直接将它埋了就是。”
怀中小狼崽终于呜呜咽咽睁开眼,瞧一眼抱了自己的人,用脑袋轻轻蹭过他的手。龙太子愣了愣,便学起净玉玦的模样,揉着它脑袋,末了才道:“也罢,不过几滴血而已,给它又何妨。”
“那便有劳龙太子暂且照顾它了。”
见净玉玦要走,龙太子立即道:“来时我听玉子儿说了,此地闹妖?”
净玉玦神色有变,黯沉几分,哪里还见得从容与悠闲:“比起妖,人更麻烦。蛮奇七有劳龙太子照顾。地公地婆、玉子儿,你们随我来。”
龙太子转身叫住净玉玦,急问:“你要去何处?”
“除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