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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一百三十三章:旧名重予新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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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阿姐!”阿猫抱住她,果断转头吩咐阿狗,“阿狗,去拿药来,白日的应该还有剩下。”
阿狗手足无措愣了片刻,待得阿猫又是一声着急厉喝才哒哒跑去东厨里端来早已凉透的汤药,洒了大半。阿猫顾不得计较,接过碗便往阿姐嘴里喂。可药汤喂进嘴里阿姐却始终不吞咽,顺着嘴角全溢了出来。
正是着急间净玉玦蹲下身温和对兄弟二人道:“我学过一些医术,让我看看。”
可他哪里会什么医术,玉子儿自然是知道的,也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便当即要阻止:“您几时使过真正的医术,不都是——”话未说完,他便被云染捂住嘴。
云染道:“先生要行医,也可以让我来试试,当年跟着您没少被逼着看医书。”
“你捂好玉子儿的嘴便可。”净玉玦装模作样替阿姐把脉,一面浅浅渡去仙气一面道,“不算太晚,针灸过几次应是能好转。”
阿猫听得双目中有了欢喜的光:“当真么?!”
净玉玦笑道:“当真。”他顿了顿,继而正色又问,“治好你阿姐后,我们便将乘船离开此地,你可愿意带上阿狗与我一起走?你放心,我不会将你乱棍打死,也不会将你转送给旁人。从今以后,你兄弟二人便是我的徒弟,能传授的一切我都教你们。”
“我不走,我不能丢下阿姐。”拒绝之后阿猫才向净玉玦伏地行礼,“多谢贵人愿意替阿姐治病,但我必须留在阿姐身边保护她。父母低贱,儿女又岂能算是个人,男奴女娼,便是一辈子了。有我和阿狗在,阿姐至少还有亲人。”
“难道你还打算回海楼去?”
“不回去。海楼那样的地方我绝不再回去,也不会让阿姐与阿狗去,即便是挑粪打更,我也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净玉玦有些无奈,尽管神情间难掩不舍却也知道自己能陪这兄弟二人的时日也不多:“我明日来行针。”
阿猫直起身冲净玉玦笑:“贵人能将阿姐的病治好,已是天大的恩了。”
净玉玦便也只能笑,点点头。
回到客栈尚不待净玉玦面见胤善将此事言明,那些个好事的侍卫便接二连三找来问结果,得知净玉玦花去黄金千两替阿猫赎了身一下子都不知该先惊讶哪一点才好。失魂落魄的小侍卫缩居一角默默无言全然听不见他们七嘴八舌的问话,心里仍旧没能想明白好端端的少女怎就突然变成了少年。
胤善听得院中有喧哗,寻得手杖慢步挪移至房门处,伸手推开半扇问道:“是莫悲喜回来了?”
净玉玦回头见他,抽身出来迎上前去:“回来了。”
“如何?”
“替阿猫赎了身,但是并未将他带回来。”净玉玦将胤善扶门的手接过来,继续道,“阿猫有个姐姐患了重疾,我打算替她医治,想在似沥埠多留几日。你觉得如何?”
胤善以为他言中之意是找个郎中来看病便并未再多问,只是随即听见侍卫们惊诧净玉玦居然拿出了千两黄金而稍有动容,疑惑问道:“你何来的千两黄金?”
净玉玦正思索如何做答,厌隗便回道:“拿的。”
胤善皱了下眉头:“何处拿的?”
此事不好在大庭广众下细说,即便是厌隗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拨开围在身周的侍卫走上前,压低了嗓音才道:“今日海楼大摆宴席,来了不少官宦富足人家的子弟,便去他们家中各自拿了些许。取之于民则用之于民,乃是自然天道。”
胤善沉默片刻,才道:“别留下把柄。”
“少主放心,我们做事向来干净。”自然是干净的,凡人想破头也定然想不明白机关重重的密室里放置的金银珠宝何故不翼而飞。
“不过此地还是不宜久留,让阿猫他们离开似沥埠往别处安家才是更好。”
听得净玉玦此言,胤善有些感到意外:“你不打算带上他们一起走?”
净玉玦无奈轻轻叹口气:“阿猫不愿意,我便不好强求。”见胤善似乎仍旧是心有不明,他又道,“阿猫是个少年,那倾慕于他的小侍卫也没了法子,只得放弃。阿猫不愿跟我走,也罢,但不能再将他送回海楼真叫旁人买了去。”
“你今日刚见他便重金赎下……”胤善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本来不过是遥遥旅途中微如细埃的小事,却在听了莫悲喜这番话后惹得他无法痛快。但他还是忍下了,刻意忽视隐隐泛出的酸楚继续道,“我倒也想见见他究竟是个甚么样的少年了。”
“小小年纪却已略见意气风发,像尚在习猎的鹰一般,稚嫩又张狂。”净玉玦回忆起了戚亭常,不由得露出笑意这搬道,尔后便问胤善,“你想见他?”
胤善当即反问道:“见不得?”
倒也非是见不得。可胤善取下眼遮见到他的模样,那他便只能作为戎弱陪在胤善身边,连最后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不仅是净玉玦,连莫悲喜也将不复存在。
净玉玦的片刻不应使得胤善心中将要如烟散去的不痛快忽然间再次聚拢凝出了诡异的形状。
只是叫阿猫到跟前来问上几句话罢了,何至于要犹豫不定。
“罢了,不见了。”胤善几乎快压不住心中纠结成团的怪物,在它撕裂他的身体降临世间之前转身想逃回房中。
净玉玦不觉胤善心绪有变,只以为是天色晚了要歇息,心中稍许松了口气扶着他入了屋内。
若是以前,只需他轻呵一口仙气便能祛除阿姐体内的污秽,如今修为有亏便是朝起夕眠行针施法了数日才见成效。阿姐身上的病总算是日渐好转痊愈了。多少女子曾命丧此疾,她本来早已放弃求生等着烂在老旧的榻上珠沉玉碎,一张草席代替棺椁潦潦埋于深山了却这卑微苦难的一生。
可如今这病却是好了,好得足以叫她变得贪婪祈求寿满天年。
阿猫瞧着她气色红润的模样开心不已,当即便坐在草席上乱收拾医具的净玉玦跪下磕了三个头:“多谢先生!请先生告知名讳及所去之处,待阿狗长大能替我保护阿姐了,我便去寻先生报恩。”
净玉玦停下手里动作:“我不需要你报恩,但有个请求。”
“您请说。”
“我想给你和阿狗取个名字。”
阿猫问得此言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疑惑:“可我们有名字。”
净玉玦捻过衣袖伸指沾了杯中一点水,一边在地上书写一边道:“不是阿猫阿狗这样随意的名字。”
可惜阿猫不识字,伸长脖子皱起眉头仔细看半天也才勉强记住了字形:“这四个字怎么念?”
“亭常、亭文。”净玉玦依次指了指地上的名字,“亭常是你,亭文是你弟弟。”
“亭常……亭文……”阿猫默念几遍后点点头,“我记住了。”
阿姐拿来纸笔,将两个名字写下来递给亭常看。她字迹娟秀干净,比净玉玦写得好看许多。亭常接过来低头仔细看了,又抬起头将纸递还回去,道:“阿姐的名字也写下来。”
阿姐迟疑片刻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年被卖去海楼抵债时,楼阿娘嫌她名字普通没灵气便取了娇萸这个假名让她用来接客,已是许多年未在人前提起过自己的真名了。她抬眼瞧瞧净玉玦,又瞧瞧满脸期待的亭常,这才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给他看,见得净玉玦也投来目光顿时更生羞怯,道:“我爹生前是个落魄文人,好写诗题词。”
“怎么念?”亭常问她。
“秋题挽。”她垂下脑袋微微红了脸,“不是甚么好名字。”
亭常唤来一旁和轻彩玩耍的亭文,将他抱在怀中指着纸上黑字道:“以后你就叫亭文了。”
亭文似懂非懂地眨眼看向面前的净玉玦,对那张纸全无兴致。净玉玦见他看来便笑,不禁是想起了瑶礼小时候的模样,伸手去捏他柔软的脸颊。
离别那日姐弟三人来送行,小侍卫哭丧着脸蹲身躲在船边偷偷看,亭常察觉到他目光抬头看去,倒是大大方方挥手道别。那小侍卫立即起身欣喜地挥舞起手臂,末了想到“阿猫姑娘”心中又是一悲,抹着眼泪转身走了。
净玉玦将余下那些收刮来的珠宝首饰悉数给了他三人:“世间处处有炼狱,我能做便仅此而已。”
秋题挽惊吓得厉害,不敢接:“承蒙、承蒙先生厚爱……可怀璧其罪,我若收下如此贵重的东西恐怕反而会招来祸端,白白践踏了先生一片善心。您已救了我与亭常,这份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我们断然不能再受您恩惠了。”
“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懂。”净玉玦沉思片刻便将珠宝收回去,上前蹲下身紧紧抱住兄弟两人,一如当年在戚亭涵的灵堂上抱住戚亭常与戚亭文那般。只是这一次,怀中两个小儿还活着,“你们要平平安安长大。”
他太用力,叫亭文哭哭唧唧嚷着疼。
亭常受得住他这力道,便也伸出手臂环了他背后:“莫先生也要平平安安。等我和阿狗长大了再去帝焉为您尽孝。”
怕是,等不来那一天了。
又抱了兄弟两人片刻,净玉玦松开双臂起身头也不回地上船去了。
胤善在船上等他,立于甲板上侧耳仔细听他们说话却被风浪搅扰听不得半句,只晓得许久后净玉玦上来了,还是因为玉子儿惊唤了一句先生。
连日来渡出仙气使得净玉玦身体难免有些发虚,虽不至于昏睡但确确实实需要休息。他抬头向不知该走往何处而原地打转的胤善看去,推开玉子儿扶来的手近前去领着他回了船厢。
龙船在姐弟三人的目送下离开了埠口驶向大海,这一别,再无相见时。
自凡海似沥埠而出,过昔海,至渡口停留休息数日又上船,漂泊大半载终于至得尘海边。这一路上不知不觉间,胤善又长了三个年岁,而今二十三了。
筑绮之岛便在前方,遥遥已是可见其貌。侍卫们迫不及待向它张望,议论着长生的筑绮王究竟是老是少可怖与否,比起即将踏入神秘之境的忐忑与激动,他们似乎更因总算能脚踏实地不再摇晃度日而开心。
船还未近得岸边似乎就已然被察觉,好些手持弓箭之人齐齐立于礁崖沙滩上摆出了攻击的姿态。侍卫们一见便慌了神,纷纷去找盾。
便是这般双方警惕戒备之下,龙船安平靠了岸。
“甚么人?”骑着巨狼的将领在沙滩上厉声问。他身后整整齐齐跟着数十名骑兵,个个□□是面露凶光的银色巨狼。
净玉玦扶着胤善来到甲板,应道:“这位乃是帝焉国皇子,今日前来向筑绮王求一粒长生丹。”
将领有些困惑:“筑绮没有你们要的东西,回去!”
随着这声呵斥,他身下的巨狼便也呲牙发出威胁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断胤善的脖子。凡人侍卫们个个吓得胆怯后退,几只妖却凑上来对那些巨狼评头论足,言语间分明是嗤之以鼻的。弯腰靠在船沿木上的厌隗听着听着便笑出了声,猛然间又是双目一瞪朝狼群发出威慑。
巨狼呜咽几声竟是退开了一条路。
筑绮的士兵正又惊又气时,玉子儿抢先跳下龙船叉腰指着那将领:“有没有你说了可不算。叫筑绮王出来,先生和少主要见他。”
连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少年郎都敢如此放肆,纵然常年与巨狼为伴的将士由狼群的异样觉出来者的不凡,却仍旧不愿输了气势。其中一人手持大刀踏狼背而起,一跃三丈高,嘴里高声嘶喊着朝玉子儿袭来。玉子儿正想教训他,忽然听得仙君心音有传不得伤人才恨恨做罢躲了去,还不忘骂上几句。
“我们无意硬闯,还带了龙宝来想献给筑绮王。”胤善道,“请诸位前去通报。”
见胤善开了口,净玉玦便侧头对玉银儿道:“取龙宝来。”
玉银儿领了命前去将舱室内的宝箱抱上来。宝箱足有容一人的大小,始终转头追随她身影的识禄见了慌忙去搭手,与她一同抬至净玉玦脚边才打开,从满箱的金银珠宝里拿出一只小匣子。
净玉玦只是侧目睇得一眼,没接手:“打开让将军瞧瞧。”
珠匣一开,里头的龙宝刹那间化做一只小巧游龙模样悬浮于半空,末了吟啸一声,便是连船上已然见识过好几回的凡人都忍不住再次发出惊叹。
骑狼将军见此奇景不禁更是怔愣了许久,半晌不回神,直到净玉玦伸手扣下珠匣盖才从震愕中抽回神思,遣了一名手下去向筑绮王通报。没多少时候去通报的人便赶回来,在将军耳畔底语几句,那将军便率先收了兵刃从巨狼上下来迎了来客入宫去。
王宫大殿立于丛林深处的山地上,远观灰白之色尽是冷峻,近看石墙厚壁倒显巍峨,若非细看之下难掩粗糙,倒有一分天界神殿仙宫的气魄——净玉玦难免多看了几眼。
一行人刚进宫门便被身穿银胄的护卫围上来过问,将军言明后留下随行而来的十余人侍卫与面相不善的几只妖,只领了胤善和净玉玦入殿觐见。
“陛下在大殿上。”至得一扇高门前,将军停下脚步侧身让开了些。
胤善谢过他,捏了捏净玉玦的肩走进去。
大殿最离处坐着年轻的筑绮王,他托了脑袋靠在扶手上静静等待来客上前。王座旁立了一位装扮精致眉眼细长的红衣女子,既非护卫,亦非王后。女子的目光落在净玉玦身上不禁是显露出许多讶异,末了微微行了礼。
净玉玦同样是惊讶的。雷麟一族向来自傲,连天上列位低一些的小仙都不放在眼里,更是少有离开空曳归到凡人地界来的。如今竟能在远离困兽谷的筑绮见得一只,倒实在是奇了。
见净玉玦盯着自己身边的女子入神,筑绮王心有不悦:“你目不转睛看着本王的阿御,有何企图?”
净玉玦垂下目光笑道:“并无任何企图。”
以为筑绮王刻意要刁难的胤善不愿再给他接话的机会,立即弯腰拱手道:“我乃帝焉国皇子,见过筑绮王。”
筑绮王重新移眸睇回胤善,无意仔细打量:“听说你此次前来是要以龙宝换长生丹?”
胤善自行起了身:“正是。莫悲喜,龙宝。”
净玉玦打开托在怀中的匣子呈给筑绮王。筑绮王看后甚是喜欢,不由分说便转手给了他身边的女子,算是收下了:“长生丹需炼制,诸位还得多等数月。”
“无妨。”其实是不是真正的长生丹并无所谓,只要有样被称作是“长生丹”的药丸让他带回帝焉便足够了。胤善如是想。
来客知礼节好说话,筑绮王心里便也畅快许多,不禁随口问道:“听说帝焉曾有一名妖太子,双目乃是金光白瞳。莫非说的是你?本王倒是想看看究竟是双甚么样的眼睛,竟能吓坏帝焉的皇帝。来了筑绮便不用遵守你们帝焉的规矩,将眼遮拿下来让本王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