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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一百二十五章:妖神立世惊人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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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龙让出中间道路卧于两侧,低头俯视着走过长道往灯牙台去的皇帝。神龙不怒自威,单是无意间吐出的一口气息便足以让凡人心惊肉颤。可即便如此,皇帝仍旧未有停下脚步,强稳心神挺直后背走上高台。
高台之上的胤善听得这不熟悉的脚步声,只稍侧了身转头面向声音来处便再没了动作。龙公主腾身而起围着沙罗殿转了一圈又卧下来,将脑袋贴近胤善盯着前来的二位。
见神龙亲近胤善,皇帝踟蹰片刻并未跪地仅是躬身行了礼:“帝焉国君寿婴,拜见神龙威姿。不知神龙降临帝焉,有何旨意?”
龙公主长吟一声响彻天地,高抬之下的十只神龙便也附和而鸣,半晌后才逐一停下。灯牙台下跪地伏拜的宫者令皆是被震晕了过去,即便还醒着的侍卫也汗毛倒立浑身冒出冷汗吓得瘫软坐地。
“请神龙息怒!”皇帝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龙公主探出脑袋凑近皇帝跟前,吐出一口龙息:“汝,为何作恶?”
皇帝大惊:“还请神龙明示。”
“龙公主。”净玉玦以心音传入龙公主耳中阻止它说下去,“说多了未必有益,剩下的交给我便好。”
龙公主也以心音回道:“既然仙君如此说了,我便不再多事。”它起了身腾云而上,“今日已按您所愿来此地一游,若无其他事,我们便回了。”
净玉玦缓缓眨眼以代点头:“有劳龙公主了。代我向龙太子问好。”
胤善觉出一阵大风,听得群龙皆是有动静便问道:“莫悲喜,神龙要走了?”
净玉玦轻声道:“要走了。”
皇帝听得此言立即直起身抬头看来,着急道:“神龙不如多留几日,朕定设宴款待奉上贡品。金银珠宝童男童女,神龙只管开口,半个时辰必定奉来您面前!”
本已是身缠祥云欲要离去的龙公主闻得皇帝此言骤然收紧瞳眸转头看他,雪白的龙鳞微微泛起红光:“此言当真?”
“当真,自然是当真。”皇帝脸上浮出笑意,“朕这便让人去准备。”
岂料皇帝会错了意。龙公主扬起尾巴重重砸塌了半边高台,顷刻间使得头顶风云变了颜色。余下十只神龙甚是围拢而来,叹出厚重鼻息居高临下俯视皇帝,摆出一副随时都能张嘴将他吞入腹中的模样,不经意间便透出了威慑。
净玉玦扶稳胤善退至未塌的高台另一半,低声对他道:“神龙发怒了,殿下快劝劝,否则将遭大难。”
胤善不认为自己能劝住,可心里又不愿莫悲喜受牵连遭难丢了性命,便是沉默片刻开口道:“神龙息怒,父皇并无强留之意。”
“吾本来此歇息,以为此地有灵气,未料竟是污浊之处。”龙公主收了神威解去招来的雷云,“念在少年借地,留吾等歇息的情份上,饶你一命。”
皇帝脸上的喜悦早已是受龙威震骇没了痕迹。他不明白神龙何故突然发难,只得眼睁睁目送它们飞入天空游游而去,半晌后回过神来才转头看向一旁的胤善,寻思片刻开口问道:“神龙可有与你说过甚么?”
许久等不来胤善的应话,皇帝不禁着急起来往他面前走了几步:“朕问你话,神龙可有说些甚么?是否你招待不周怠慢了,才惹来神龙怒火?”
胤善还是不应他。净玉玦便替胤善回道:“神龙感谢殿下,赐了殿下一份福恩。”
皇帝这才看向净玉玦,略是有不快:“少府没教过你规矩?敢这样同朕说话!”
自然是没有学过的。净玉玦斜目瞥了眼做势要闹的玉子儿制住他动静,刚要开口告罪便被胤善拽了下衣裳。
若说他作为妖皇子尚有一点能力,不是用来保下这唯一一个说会他珍贵的宫者令的性命还能用来做什么呢?
“父皇来盏吟橘太两是来看神龙,还是来看儿臣?”
从前口口声声说着胤善乃是神赐之子的皇帝脸色竟因他此番询问而变得难看起来,眼中不免多了些惶恐:“自然,也是来看你的。”
“快六年了,才来?”
“身为一国之君,平日里诸多要事,这才难免……怠慢了你。”
“我已经不是您寄予厚望、最疼爱的孩子了么?”
“这是哪里话,朕最疼爱的皇子从来都是你。不过你身患重病,需要静养,迫不得已才会将你送来此地。”
双目不可视之后,心便越发清明。尽管皇帝已经努力保持平常,胤善也仍旧从字音间听出了极细的迟疑与颤抖,顿时便明白了那夜的莫悲喜说话时其实是笑着的。
“父皇与母亲,身体还康健么?”
皇帝脸色稍有松弛,想必心里定是轻松了许多:“诸事顺遂,你好好养病,无须多挂念。”
“儿臣可否问父皇一件事?”
“你想问甚么?”
踟蹰片刻,胤善才问道:“儿臣身患何疾?”
“这……”皇帝又是略见慌张来回搓手,支吾半晌才道,“是天生的顽疾,要花费些功夫才治得好。”
胤善竟是笑了:“若下回有医工来,愿他能告知我得的是哪样病。”
皇帝尚且还因他这一笑而发怵,胤善已然扶着净玉玦的肩回到沙罗殿中。殿门无人触碰却自行慢慢合上,吱呀——
尽是虚情与冷漠的凡尘俗世便通通关在了殿门外。
半月后,爻堂修复古籍的官吏急急忙忙捧着记载筑绮求药的竹简求见皇帝。
原本这般古籍鲜有人过问,即便是被看过几回也全然遭人当作先辈传说不会放在心上。可偏偏前些时日天空中当真有神龙现了身,负责看管爻堂的官吏为了穿简成书不得不仔细读它,这厢才对上面记载的献龙宝以换药一事格外在意。
官吏不知神龙来帝焉的真实缘由,皇帝也对此模棱两可未曾直言解答过,故而才以为两者相关。
皇帝接过呈上的竹简细细看过,末了问道:“筑绮当真有长生丹?”
爻堂的官吏愣了愣,回道:“古籍上确有此记载。”
“既然是长生丹,为何先祖皇帝服用后却早逝了?”
“这个……下官也不知。”
拿来竹简的官吏本是想说神龙现身许是来问帝焉要回龙宝的,为了避免神龙大怒招惹祸端因当将龙宝寻回予以归还才是。岂料,皇帝单是听得“长生丹”三个字便再无暇其他了。
“陛下。”官吏继续道,“神龙来我帝焉,莫非是为了这龙宝?”
皇帝捧着竹简尚在琢磨,便是随意打发道:“神龙借地休息,与龙宝无关。你先退下,若有与长生丹相关的书籍再呈上来。”
官吏欲言又止半晌,只得应下了。
可惜除了被皇帝留下反复参悟的这一本,便再寻得任何与长生丹有关的书册了。
数日后,皇帝醉心求丹一事被太后知晓,太后亲自过问,母子二人便就此议论起来,说那胤善许是因先祖皇帝服用过仙丹故而才有了不死之驱,便双双动了长生的心。只是求药需以珍宝换之,母子二人费尽心思苦想数日后不得解,便再次动了寻龙宝的心思。
遂于七日后,皇帝下诏盏吟橘太两,派遣太子胤善北行赴生海寻龙宝去。
爻堂古籍有载,当年先祖皇帝派使者一路北上踏雪履冰渡汪洋大海至得生海遇见了龙王,略施小计得龙王大悦,遂才赐下一只龙宝。
生海的确是老龙王的居所,净玉玦虽是从未去过却也对此略知一二。地方是对了,可以老龙王那脾性,岂会因凡人把戏便大悦赏赐龙宝,若是一两片龙鳞倒还说得通。
不过也好,管它生海死海,只要胤善能出得这盏吟橘太两,天地何处不生欢。
故而此事定下来。
临行前些日,胤善总算被允许离开盏吟橘太两。净玉玦引着他走出沙罗殿,下得灯牙台,过长道,终于站在了盏吟橘太两的宫门口。玉子儿和云染左右并去推开那扇厚重的门。门外马车已是等着了,前来接驾的侍卫与宫者令十余人,听得开门声皆是抬眼看来,见得盛装之后的胤善便又纷纷垂下眼去怕被妖法夺了魂舍。
马匹打了个响鼻,除此之外便再没了其他声响。胤善站在门槛里头许久跨不出,眼遮之外露于人前的面貌里瞧不出他心绪。关了这么些年如今才要接回去,反倒是叫他觉得别扭了。
“还是算了罢。”
此言一出众小妖当即便是吵闹了起来,门外石阶下迎接的凡人亦是略有惊讶。领头的宫者令上前卑谦行了礼,身子躬得厉害:“我等乃是奉陛下旨意,接殿下回宫,以便行启程的祭礼。”
胤善仍旧没能跨出那一步。净玉玦寻思了片刻,问道:“殿下没有想去的地方?”
沉思许久,胤善才低声喃道:“我想见见母亲。”
宫者令闻言立即附和:“自然,殿下回了宫随时都能去见夫人。”
胤善这才抬脚跨出了门。
马车载着胤善回到帝宫却是从偏门而入,至得远离寝宫的偏殿门前便停下。偏殿乃是供外戚暂住之处,宫者令怕胤善因此心有怨怼动用妖法怪罪下来,战战兢兢在旁等着。怎料胤善从與内出来听得实情并未有反应,连问也不问便进去了。
“殿内已经打扫过了,物件也全都换了新的。殿下且先歇息,若有吩咐便差人来。”宫者令躬着腰跟于胤善身后,“祭礼将于三日后举行,此期间还请殿下尽量留在偏殿内。”
净玉玦回头道:“殿下想去看望夫人。”
宫者令应道:“我明日为殿下安排。”
然而胤善不愿等到明日,待得宫者令退下后便言与净玉玦打算去夫人寝宫。
他二位刚是抬脚要跨出宫门,门外站守的侍卫便手扶兵刃转身来拦:“殿下不能离开。”
“殿下要去探望夫人。”
“殿下见谅,若无陛下手谕,殿下不得离开偏殿。”
接人时的话可不是这般说的。净玉玦朝玉银儿使了个眼色,玉银儿心领神会,走近两名侍卫跟前出手轻轻往他们手臂上一抚,那两名侍卫便倒地昏睡了去。
胤善听得动静并未出言询问,正打算转身回殿内时便听得净玉玦道:“侍卫们同意了,我带殿下去探望夫人。”
“我也去。”玉子儿当即作势跟来,却被沂澈给拦下了,遂又皱眉回头问他,“你拦我作甚?”
云染亦是站在玉子儿身边问:“也不是头一回来这地方了,怎么还去不得?”
沂澈淡漠回道:“你们去,生事。”
“我不会!”玉子儿高声反驳。
净玉玦大抵是明白沂澈用意了,便道:“你们不必跟来,我陪殿下去看一看便回来。”
既然仙君已发话,玉子儿哪里敢不从的,只好气呼呼瞪着沂澈怨他多事。沂澈垂下双目不与他对视,默然转身进了殿内深处去。怜扒下两名侍卫的衣裳,递了一套给正绑人的厌隗。厌隗当场便要换,吓得裳羽变回翠鸟飞上了枝头。轻彩倒是饶有兴致盯着看起来,末了被云染捂住眼睛推回了殿里。
将身上只剩里衣的侍卫交给洌滳送出宫扔了的怜往殿内走了几步不见厌隗跟来,这厢回头来等时见得这一幕,骂了几句便自己先走了。
去扔人回来的途中,洌滳顺手又弄了几套侍卫的衣裳回来,一套自己换上,一套给了沂澈。毕竟宫者令的身份哪有侍卫来得行事方便。玉子儿瞧着四只妖身穿铠甲腰插佩刀十分威风,也想要一套穿着显摆显摆,便撺掇云染也去弄两套来。正是说话间,净玉玦与胤善回来了,距离开之时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怎么就回来了?”玉子儿惊疑问道。
那二位皆是未答他。净玉玦引着胤善回到房中,半晌后才又退身出来关上房门。
院中还是那般热闹,尤属玉子儿最吵。他充耳不闻于院中路过来到殿门口,问在此冒充侍卫的沂澈道:“你早料到了?”
沂澈无神的双眼总算动了动,似有轻声叹息:“仙君不也料到。”
净玉玦苦笑道:“若是料到了,又岂会带他去。我以为……好歹血浓于水,既为母子,定然连心。前两世分明不如此。”
“仙君不曾被惧怕,不明白后果。一旦被惧怕,余下的就是毁灭。”
“的确如你所言。”
起先陪同胤善往夫人们居住的宫殿去探望他母亲,沿途遇见好些宫者令惹来瞩目,尚未至得胤善母亲的寝宫时便被侍卫给拦下。好在他们所处之地已是离胤善母亲不远,闹出的动静得以惊动她从宫里出来,才让母子在途中相见。
那时一同跟着夫人身边出来的还有两名幼子,一大一小,一儿一女,是胤善离开帝宫后她所生的。
胤善认出了夫人的声音,循着方位行礼:“儿臣胤善,来探望母亲。”
夫人这才凭借着眼前的骚动认出胤善,将幼子交给身边的宫者令:“快带献儿灵儿走。”
“我不走!”男童稚声闹道,挣扎着要下去,“你放我下去!”
宫者令怕他摔了只能暂且先放下。谁知刚一落地他便挣脱开束缚跑去胤善跟前仰头看了他许久,道:“你是个瞎子。”
夫人吓得身体一瘫,只得被人搀扶才勉强站起身:“他是你弟弟,童言无忌,你别跟他计较。献儿,快过来。”
她的声音在发抖,几乎是要哭出来的调调。胤善听得了,踟蹰片刻才缓缓直起身小心翼翼轻放了只手在男童头上,寻思着只要让母亲知道自己并无害人之心,她便不会如此担忧了。
“别杀他!”夫人见他触碰幼子头顶却是扑通跪哭起来,“他才四岁……”
胤善愣住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回偏殿的路上他问净玉玦:“莫悲喜,你的双亲呢?”
净玉玦只得如实相告:“我没有双亲。”
沉默片刻胤善才低声道:“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