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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一百一十二章:梨花一落葬谁家 ...

  •   夜至深了,这场宴席才有尽意。

      小妖们吃饱喝足懒得动弹索性东倒西歪就地而眠。主人家来不及再去收拾客厢,便是由着他们去了。

      净玉玦蜷立右腿往后仰坐单凭一只左手撑着上身,独拎了一只杯脚的右手搭在膝盖上晃,那空了的酒杯便被晃来甩去。他闭目仰向屋顶的脸上浮出酒后的颜色,显得更是形懒意慵。

      便是随性有失,被甩动的杯子不经意脱了手,飞向地面哐啷突兀一声惊醒浅眠的厌隗。厌隗睁眼看来,见净玉玦伸个懒腰打着哈欠起身走去院中便又再次闭目小憩。

      他微醺醉步摇晃自在,至得院中停棺处弯腰低头看一眼醉酒爬入棺材当中挤着他哥沉入恶梦的上衍,寻着自旁处飘来插入他眉心的一缕怨气往外走。

      堂中瑶礼隐隐有察觉,这番猛然睁眼环顾不见他身影,得厌隗手指堂外便立即追出来至得他身畔:“你去哪里?”

      净玉玦回头瞥他一眼,笑了:“去给你买糖吃。”

      “当心路。”瑶礼紧着他摇来摆去走不稳摔着,伸手拽了他过来,“以前从不见你饮酒,早知便该拦着了。禁酒令又是怎么一回事?”

      “百余年前贪杯至酣,脚下踩空掉下凡来砸死了当年的你。”他说罢指指天,继续道,“分明是天帝有意陷害,反倒是罚了我五百年不许喝酒。岂有此理。”

      瑶礼闻言露出笑,却是感激得很:“天帝若不如此,我又岂能再遇你。你这便叫因缘天定,命里有我。”

      净玉玦听得,长叹一声:“究竟是福是祸,谁又知呢。罢了,反正酒也喝欢了,要再罚我五百年的禁酒令我也认。他罚归罚,我饮便饮,大不了一条命。”

      “酒哪里和命比得。你往后还是喝茶得好。”

      言语时他二位已至得怨气最浓处——是东面的屋室。屋室大门紧闭,却关不住满溢而出的愤恨与怨怼。

      许是时辰至阴的缘故,怨气仿若大火烧缭吞吐着整个屋室较白日里盛势许多,数不清的脸随鬼焰摇曳而拉长而扭曲,张着深不见底的嘴在嘶喊惨叫,极力挣扎欲要脱离受困的处境去找仇人索命。

      便是这些瘆人的声音惊得净玉玦甩脱了那只酒杯。

      净玉玦拦下瑶礼上前两步站定,左手一摊,便于其上渐是显现出一柄红色油纸伞来。他撑开伞递给身后的瑶礼:“拿好,莫松手掉了。”

      瑶礼看不见骇人的怨气,只觉得此处阴森:“里面有东西?”

      净玉玦不答,只轻声叹口气,末了一甩衣袖挥开屋室大门,道:“阿全,回来罢。”

      自那怨气深处应声透出一点幽弱青光千方百计脱身向红伞飞去。缠黏于它周身的怨气乘势追来,净玉玦双眸一凝当即伸指夹住怨气放阿全回得伞中,继而将其弹回房里。敞开的房门便好似结了层双目不可视的屏障,任凭里头如何作乱张狂都再出不来半步。

      净玉玦叮嘱瑶礼几句便走入当中,房门吱呀碰地关上。瑶礼在外头等了近半个时辰它才又打开。

      怨气悉数散去了,冤魂凄厉不复在。净玉玦拍着衣袖跨出房门下石阶,抬眼见得瑶礼迎来便道:“伞可以收了。”

      瑶礼收拢伞侧头越过净玉玦朝房中看。尽管里头不点灯火却借着月色依旧是显露出了堆叠在地板上的诸多尸首,瑶礼不免吓了一跳:“那些是尸体?!谁杀的?”

      “上衍。”净玉玦叹道,“冤魂不罢休,鬼差亦难为。”

      瑶礼收回目光不忍再去看:“那些人也不过是听令办事,作恶的始终是南乙。”

      净玉玦想了想,问道:“凡人若是遇上吃人的猛兽,无路可逃时要如何才能在兽口下存活?”

      瑶礼顿了顿,才道:“杀了它。”

      净玉玦又问:“如何杀?”

      瑶礼皱眉有思踟蹰许久才缓缓点头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常人上斗,必先断其爪牙。”

      “善以善报,恶以恶报,是人性。善以恶报,恶以善报,亦是人性。”净玉玦甩甩衣袖负手而离,边叹道,“凡人呐,心思简单又复杂,着实难懂。”

      瑶礼再次回头看一眼房中的尸山,大步追上净玉玦:“公子府上的惨事恐怕瞒不了太久。”

      “世上哪有风与水去不了的地方呢。若当真有,想必那地方也唯有‘无’。”

      便于翌日王公议事后,一直关门告病的上衍威风凛凛登殿来,当着诸多士卿的面跪地坦诚舟谦去世以及自己杀了府上奴奚与姚夫人之事,并状告南乙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太祈王气得心口郁结破口大骂了他一顿。可好歹这些年来上衍受控于南乙这件事太祈王是知道的,也怪他长久以来心中早已定下要让瑶礼继承想着任凭南乙如何也翻不出大浪,便对此在意不多,这才终于闹出了此般恶果。

      南乙百般狡辩,声泪俱下痛斥上衍诬告。与他同进退的士卿更是纷纷站出来指责上衍草菅人命,上及天理难容下及民心有失,当以肉刑、以死刑才能还得般孟安宁。

      上衍不言语,只等着太祈王发话将他关入地牢时再质问。

      在旁默默看着个个激动不已义正言辞摆出条条律例要治上衍一个死罪不可恕的士卿们,瑶礼忽然便笑了。笑声在义愤填膺的高亢声中尤其突兀,刹那间便切断万籁使得先前还振振有词的士卿纷纷愣住。

      太祈王揉揉头亦是看他,问道:“瑶礼,你笑甚么?”

      瑶礼收敛些许上前禀道:“一切皆因儿臣回般孟所致,究其根由,乃是父王一定要接我回来继承封地的缘故。士卿们明着是在谴责上衍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可在儿臣听来,话外却是在抱怨父王不该固执己见。若您在得知我还活着时能初心不改仍旧将大哥视作将来的王,大哥便不会为了争夺王位而利用二哥与上衍,自然就没有如今的惨事。父王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儿臣是听出来这样的意思才笑出了声。”

      南乙当即反驳:“满口胡言!父王千万不要听信,我从未想过争夺封地王之称。多年前我便搬去城外与世无争,父王是知道的。”

      “是么?这么说大哥不想要王位?”瑶礼转身近得南乙跟前道,“既然大哥无心争斗,那这些咄咄逼人的士卿为何又不问前因不查真相,句句只提上衍杀人?是怕旁的说多了,不利于谁么?”

      为首的士大夫处变不惊,先向太祈王行了礼才道:“臣等不过是就公子上衍残害百姓一事而有感。无民则无王,忧王则忧民。臣等一片赤诚之心却被宗公子说成是抱怨、是结党营私,实在寒心。请王公明鉴。”

      瑶礼漫不经心点点头:“残害百姓的确可恨,大人心系子民实在令我钦佩。我为先前失礼之言向大人赔礼,还请莫怪。”

      “宗公子回到般孟尚才两年有余,正如刚咿呀学语的幼子,老臣岂会不知,岂会不体谅。”

      “既然民重于其他,不如便先从我回般孟的途中时常遇刺一事开始查起正好。”

      士大夫呵呵笑道:“且不论宗公子乃是贵人,更何况您好端端在此,无人受害要从何查起?”

      “受害之人是被我的护卫杀死的刺客。”瑶礼高声道,“不论前因不论真相,我杀了般孟上百子民,对于上衍府上那些,是否更加凶残更当论罪?既然要论我的罪,是否应当先查明死去的刺客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其中般孟子民有几人分别隶属谁的手下,以免冤枉了好人?!”他压下气势举起左手亮出掌心,“还有我手上这道疤是如何来的,各位士卿大人们,查么?大哥,查么?!”

      瑶礼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劲,盯着南乙露出诡异的笑。南乙浑身一震脸色骤然惨白。他断然不愿将那日之事公诸于众。

      士卿纷纷侧目偷瞄向南乙见他面色难看无言反驳便是吃不准实情,正是权衡间听得太祈王又发话:“之前瑶礼中毒一事查得如何了,可有哪位士卿能告诉寡人?”

      太祈王头疼,靠于扶手上一面听底下争论一面闭眼揉了许久,总算等得无词振振了才开这番口:“南乙,当初你说你去查,数月已过仍是没个结果?”

      南乙怔了片刻迅速思忖一番小心翼翼道:“父王,此事儿臣早已向您禀告过,那下毒之人也已交由司寇处置。”

      这回换得太祈王怔了怔,随后转头问身旁的宫奴:“已处置了?”

      老官奴轻声应道:“回王公,已处置了。”

      太祈王沉思片刻便挥挥手:“罢了。将舟谦葬入公子陵。殉死之仆一片忠心,拨发十石米以慰至亲。此事交由上衍去办。”

      殿前哗然,正是窃窃私语时太祈王便伸手让宫奴扶着起了身,不听那些士卿大夫言辞激烈请三思,又道:“寡人身有不适,今日便到此为止。施大人年事已高,少动怒。”

      “王公!”他只来得及喊一声,再多言语全然憋回肚中。

      瑶礼单手握住上衍手臂拽得他起来,抬眼间瞥得南乙与他那一众士卿正不怀好意怒目眈眈而来便再次亮出左手掌:“南乙,好自为之别再动歪心思,你杀不了我,我却有千万种方法整死你。王公之位我坐定了。”

      南乙伸手拦下要出头的将军,咬牙切齿道:“好,好得很。我祝你如愿以偿、高枕无忧。”

      从此般孟之中无人不知宗公子与长公子已是势不两立的关系,闲时更是猜测起究竟谁胜一筹成为下个般孟王。然而毕竟瑶礼是游子归来无作为,相较之下便不如南乙得人心,加之追随南乙的士卿暗中动作四处散播宗公子为博美人欢心要赠予般孟任由莫强求摆布戏耍才觊觎王公之位的谣言,便更是不招百姓待见了。

      瑶礼觉得荒唐愤怒,倒并非是因为遭受百姓唾弃,而是净玉玦受牵连被编成童谣任人唱骂。可他百口莫辩,宫中原本还算是与他来往甚密之人也渐渐疏远无一出面替他解释。太祈王颁布数道诏书禁止坊间非议。起先还有些成效,可数月后不知又是何人挑唆惹得百姓对诏书禁言论一事怨声载道,反倒指责起了王公糊涂。

      太祈王因此急火攻心气病了,即使医士寮全力医治也未见起色。净玉玦琢磨着出手浅助一回,却是刚现身便挨得太祈王好一通骂被下令驱逐王宫。

      无奈之下净玉玦只好从了,领着跃跃要惹事的小妖们与险些被气哭的玉子儿去了梨花巷的小院。至此,百姓的愤怒与太祈王的病情才总算是消停些了。

      然而太祈王病体刚有愈便立即为瑶礼纳妾,一下子往长平宫中送了好几名姿态各有妙处的绝色女子。女子们薄衣轻裳总在瑶礼跟前晃,瑶礼苦恼得紧,韩曦微不知净玉玦隐了身形仍旧在,以为宗公子是思念子翁郁郁不快便寻出许多个法子帮他掩护出宫。

      出宫也好,清净、自在。可当走在街上听得旁人谣传净玉玦搔首弄姿倚色卖笑爬君床不知廉耻,瑶礼便怒火中烧恨不得撕烂他们的嘴。不过净玉玦倒是淡然得很,一面信步闲逛一面宽慰瑶礼道:“旁人如此说便如此是了么?”

      “那更由不得他们胡言乱语!”

      “存在之物尚能轻易自证,不存在之物又如何自证得明白。”

      见得净玉玦丝毫不在意清誉,瑶礼想恼他又忍下来:“倘若人人如你这般,只会助纣为虐。”

      净玉玦笑两声,不以为意。

      隐于街市暗中煽风点火之人认出了瑶礼,便高声喊道:“宗公子带妖男上街来了!妖男不除,般孟无宁日呐!”

      此话如雷响彻街巷,两旁人尽是东张西望四处寻找宗公子与妖男的身影,见得他二人竟敢比肩同好大摇大摆漫步街巷未受半点处罚限制,便纷纷停身不动恨目而视来,生怕自己的不满与厌恶传达得少了半分。

      瑶礼怔怔愣在原地,左右张望皆只见相同的目光,便不由得厉声开口道:“不辨是非不究虚实,盲从小人却自以为是深明大义是为国为民,简直可笑至极!”

      “宗公子果然已被妖男迷了心智,眼里几时还有我等清苦百姓的死活!”

      “骄奢淫逸,昏庸无能!”

      净玉玦拉住脸色沉得难看的瑶礼不让他去争辩:“旁人已为你我定了罪,说与不说皆是错,岂还是清白。走罢。”

      见他们要走,挑事之人当即偷偷捡起地上的石头塞入一名孩童手中,指使他扔去打净玉玦。孩童尚不懂是非,只觉得此举好玩有趣,边是嬉笑着将石头砸向那仙君,边唱起了童谣:“莫男莫男,效女着裳,娼妖之魅,迎男之好。莫男莫男,以夜以歌,分足伏榻,好人之夫。”

      以前只知道民间有言唱骂净玉玦,但从未逐字逐句听得完整过。如今孩童之音清晰传入耳中,瑶礼只觉得体内的鲜血凝成了块,堵得他痛心疾首。他受不得净玉玦被这般羞辱,瞋目裂眦大步上前要去抢小娃手中的石头。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男子立即举起扁担挡在孩童前面呵斥道:“宗公子要对小娃子动手就别怪众人对您不敬!”

      “宗公子二十年前便掉入河中淹死,此人是否当真乃宗公子谁又能断言?!”

      “莫不是哪里来的骗子妄图篡夺般孟!”

      因此一言,周遭起了无数质疑声,瑶礼皱眉默口听着不知所从,即便心里明白使出这些把戏之人的用意却也是一筹莫展。那小娃见他束手无策奈何不得自己,便是仗着有人撑腰又朝净玉玦扔了一块石头去。

      石头不偏不倚砸中净玉玦的眼睛,在只来得及闭上的眼皮上留了伤口。自伤口之中涌出的鲜血沿着一滴泪的轨迹滴答落下来,于他脸上坠了一线红艳,滴答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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