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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一百零七章:惊雷三千碎魂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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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下起了暴雨,夹杂着雷鸣不时落下轰轰隆隆的响彻了整座山,便也灌入他耳中不得听闻雨声之外的任何一音。明明吵得厉害,不知何故反倒显得整座山清净得很。
“不哭了。”他的声音避开大雨,细柔如蚕丝绵绵传入澄华耳中,“告诉我苍弥在何处。”
澄华跪在已然被雨水泡软的黄泥浆中不肯抬头见戎弱,想来是觉得十分愧疚才会将脸紧紧贴于泥浆上哭泣不止。
戎弱为她撑着伞,却依旧挡不住鱼贯而入的风雨泼湿了她浑身。她在发抖,既是因为冷亦是因为难过:“我不知他被带去了何处,为了抽出示穹之脉,大巫师早已有准备。神天帮帮我,我想救他……我想救苍弥。”
戎弱抬头看一眼狂雨朦胧中的群山不由得叹口气:“我探不到他的气息。你们的大巫师做了甚么?”
“我不知道。”澄华使劲摇着头,“我不知道……救救他……”
“好了,不哭了。”戎弱无奈收回视线,弯腰强行扶了她起来轻轻呵出一口气吹干她浑身湿透的衣衫,“我是他师父,定然会救他。”见她哭肿双眼脸上满是污泥,又伸手不触碰隔空稍拂过全都替她净去,“别担心,好么?”
“神天,救救他。”
“我会救他,不哭了。”
澄华依然哭得上下不接气:“我爹……我爹他们想要神力,最初让我与您成亲也是为此……只要有了神力……”
戎弱躬身去看澄华继续温柔宽慰道:“苍弥便交给我,等我好消息。好么?”
然而数日连绵大雨不停歇,即便是戎弱使出神力将其屏去,又在他不留神时再度瓢泼而下倾覆了四周。于此漱漱苦潦中他越山过林却寻不见苍弥丁点踪迹。自相遇以来他是头一回探不出苍弥的气息,便也想不明白凡人究竟使出了什么样的术法藏起了他,心中逐渐是焦急起来。
示穹之脉的传闻他云游三界时听过许多,故而知道凡人对它何其渴求。本是以为苍弥乃大荒之主,是神,凡人哪能奈何他半分呢。如今才恍然惊觉自己想错了,凡人若花费心思,便是神仙也敌不过。
“神天仍是未能寻到苍弥的踪迹么?”
听闻身后澄华有言,立于古石之上望向苍茫幕雨间的戎弱回过头来,面似薄纸黯然颓靡:“我寻不见他。”
尚且怀有一丝希望的澄华扑通便向戎弱跪下了:“我方族人不过是想得神力相助,恳请神天与我成亲。有了您,他们定然不会再求示穹之脉了。求您成全。”
“我娶了你,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于你们而言并无任何意义。”
“有的。”澄华顾不得其他,只心想着趁戎弱拒绝之前求得他答应,“有了您他们便不需要示穹之脉了。大地多险恶,任何一次地动山摇恶病肆行便死伤无数。可有了神力便不再惧怕这些了。饶恕我自私愚钝,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澄华一面口中反复念着“求您相助”一面不断磕着头。额头磕得破了,也不过混入泥中半点血。
戎弱见不得她这副可怜模样,亦是救徒心切,沉色苦思片刻便应下了。
成婚这日天色依旧未放晴过片刻,伴随密集落点的雨声哗啦,山腹洞内响彻了凡人的欢歌阵鼓。
那日族长得知戎弱同意与澄华的亲事时立即眉飞色舞将此事公之与山洞众人听,众人亦是高呼雀跃抬了二位新人往空中抛起。
唯独戎弱与澄华脸上不见任何喜色。
凡人有诈,神天与姑娘皆是不知。到手的示穹之脉岂会轻易便放弃,不如既要了它,也要了神天。虚情假意许诺成亲后便一同搜寻苍弥的下落不过是平生多数谎言中同样随意的一句罢了,却当真骗得戎弱穿上一身喜服。
红衣裹身是戎弱从未有过的打扮,看着镜中的自己便是觉得别扭。年纪有长的妇女在给他梳头,口中念念有词不过尽是些红尘世俗的言语。戎弱默口不言只听着,心中甚是内疚与抱歉。他知道凡人最重嫁娶,尽管是与澄华共同编织的一场谎言,可仍旧觉得是对不起她。
“神天,吉时快到啦!”
“好。”
他站起身走出房门,在对面山壁梳妆打扮的澄华也是身着大红喜服头戴兽骨雕磨而成的十三只发钗在送喜婆婆的搀扶下出门来,便于四方笑声回响之中相顾生无奈。
“新人入礼——!”
下头洪钟之声喊来,上头亦是洪钟之声应道:“送喜——!”
一前一后两位婆婆提了红灯笼领着他二位沿石壁长阶而下,一步一祝辞,唱道:“来兮,来兮,沐神之礼。尊亲,尊亲,答受恩谊。往兮,往兮,生死相依。”
篝火簇簇相映,照着四周层层绕绕的红绸朱花,使得原本幽黑的洞中被硬生生染上猩艳艳的赤红,连底下随歌起舞的众人都像裹了一层血,分不清脸上神情是笑是哭,是喜是怒。壁上人影错长张牙舞爪,竟是显得有几分诡异可怖,仿佛此处不似在人间。
徐徐缓步下得石阶至中堂,伸手亮出手腕被送喜婆婆缠上浸过朱砂水的布,一层绕一层,将戎弱与澄华紧紧绑上。戎弱垂目看了看手腕,又抬眼看向身边的澄华,露出些许宽慰她的笑。
大巫师端着酒碗手持一根鱼骨针,命得旁人捉了戎弱与澄华的手指刺下去,念道:“一滴化身,二滴去魂,三滴消执念。从此两心不离。”
从旁协助之人举起装有他二位鲜血的酒送至澄华嘴边,澄华未见犹豫接过来便饮了一口。那人又端着碗送去戎弱面前,戎弱皱眉犹豫半晌,一旁的大巫师催促他:“神天,喝了才算礼成。”
戎弱凝眉沉色再迟疑了片刻才接过碗缓缓抬至唇边,仰头浅浅细饮了些许。
血酒如剧毒,不待他主动咽下便浸入身躯迅速散开去了。他只觉得脏腑融化了似的疼,当即喷出一口鲜血吐了大巫师整张脸。那脸被血溅污了,却仍旧勾出一副妖异的笑颜来。
“神天!”澄华扶不住戎弱随他一起倒在地上,“你们给神天喝了甚么?!”她挣扎着要扶戎弱一同起来,抬头向自己亲人与好友投去求助的目光,却只是见了他们立于原处在笑,排排白牙在火光里发红。
她犹如一只遭野兽围困的惊弓之鸟,抱住戎弱的脑袋不停发抖。戎弱尚有些力气在,举起手去替她擦了眼泪:“不哭了……我没事……”他艰难支起身站起来,“我没事……礼可已是成了……?”
族长笑道:“成了。送新人入洞房!”
骤然灌入山洞间的狂风吹灭了门口那些篝火,黑色煞气飘绕而入爬上了壁上红绸里。戎弱转身回头看去,便见了洞口处周身缠了煞气的苍弥。粗壮的金色经脉自他脊骨而出一半悬于背后,周围的细络延伸不止又在触碰到煞气之时被烧成灰烬。
“好痛啊……师父,我好痛啊……师父……师父……”
“苍弥……”戎弱想过去。
“是示穹之脉!”大巫师高声喊道,“示穹之脉显真身了!快!快抓住他!抽出示穹之脉,与天同齐!”
“抽出示穹之脉!”
“苍弥快跑!快跑啊!快啊!”澄华急得喊破了嗓子。
凡人们尖声狂笑,从四面八方朝苍弥跑去,她伸出手臂想阻拦奈何却被他们撞开摔在地上。无人在意她的哭喊与无助,双双炯目之中唯有苍弥背后被抽出半截的示穹之脉。
戎弱力有不支又被澄华牵连着走不快,见那些个红了眼的凡人发疯般奔向苍弥将他紧紧缚住、即使被煞气冲开也不觉伤痛再次扑上去抓住他背后的示穹之脉用力往外抽扯,便是不禁慌张起来使出了神力。
神天之力何其威威,此时的戎弱难以拿捏好分寸,出招之后才惊觉下手重了许多。覆水终难收,这一招正好打在他正面不远处被煞气震开的族长身上穿出个窟窿来。族长连半字音节都未发出便倒在地上,双目死死盯着苍弥身上的示穹之脉,神情依旧是那副欣喜不已的模样。
轰——
一道惊雷自天而下劈在戎弱身上。
这是他刚成神不久后便给自己施下的术法——惩己令。若杀生,不论因果缘由,必遭千雷轰顶。
本是他对自己施下的惩戒,奈何被红布绑在戎弱身边无处可躲的澄华受牵连,被这惊雷刹那间劈成灰烬。戎弱只来得及伸手抓住她的魂魄护在心口,再无余力去顾旁人。
千道惊雷接二连三落下来,劈碎了山顶。碎山之石滚滚而落砸得乱七八糟,凡人们一叶障目,被长生不老玄法齐天的欲望蒙蔽心智依旧不顾即将被落石砸得粉身碎骨的危险抱住苍弥,抓断了指甲也要抠一块示穹之脉下来。
苍弥浑身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凡人的。他眼中只看得见倒在地上受雷刑之苦的戎弱,还算平静的煞气因此一眼而骤然狂发,如戈如戟刺穿凡人身躯将其定在四周山壁上。不多时候,还在向示穹之脉伸手抓去的凡人便被碎落的山石埋得只余下鲜血渗出缝隙。
“师父……”他走到戎弱身边扶他在怀中紧紧拥住,要一同承下千道雷。
近整整一日后惩己令终于结束,连雨也停了。高山几乎被夷为平地,睁眼环顾四周早已没了半分昔日青山绿水的模样。
“师父。”苍弥将脸埋在戎弱肩上哽咽道,“我堕魔了。”
“是我的错,我该听你的话早些离开。是我的错……”
苍弥不断摇着头:“不。是我的错,我害了澄华也害了你,一切皆是我的错。”
听得澄华二字,戎弱才想起自己掌心之物,便是缓缓举起手展开握住澄华魂魄的手掌送她入轮回,含泪低声道:“何以为仁慈,何以为残暴……吾本仁慈,吾本残暴……对不起……只来得及救下你的魂魄……”
仅仅一日之余,戎弱便已是满头白发。
“净玉玦!”瑶礼接住往下坠的净玉玦顺势半跪了身,惊讶于他道道不歇留下的眼泪,“你认识她?”他从未见净玉玦哭过,尤其是眼下这般模样,“还是哪里不舒服?身上疼了?因为我碰了你?”
净玉玦还陷于戎弱的记忆当中回不过神,身体上残留着被雷刑劈过后的麻痹,无尽的悔意与悲伤充斥心脑叫他难以从中脱身。他颤抖着伸出手去,牵住韩姑娘的衣摆却不敢抬头看她:“对不起……澄华,对不起……”
韩姑娘只觉得他此番举动十分莫名:“您不必与我道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您哭成这样反倒叫我觉得愧疚了。”
“韩姑娘,可否暂借你家一间屋子?”
“有客厢,随我来。”
瑶礼扶了净玉玦起来,见他神色无缓和索性直接抱起来随韩姑娘去了客厢。
立于花园外等候的厌隗与怜见得他二位出来不免吃了一惊:“发生何事了?”
瑶礼答不上,便默口不言只匆匆将净玉玦送入客厢中放于榻上,接过韩姑娘递来的手绢低声道过谢要替净玉玦擦泪。净玉玦歪了下头躲过去,缓缓长叹一声总算是流不出泪了。
韩姑娘看了净玉玦许久,迟疑片刻后直言问道:“宗公子看了他伤心欲绝的模样,还要与我成亲么?”
瑶礼攥着手绢不知如何回答。
“让你们见笑了。”净玉玦渐渐从戎弱的记忆当中脱身出来,抹去脸上泪水与痕迹,“韩姑娘……与一位故人十分相似,不禁被勾起了回忆,顿时悲从中来。”
“她叫澄华?”见净玉玦愣了愣,韩姑娘又道,“我适才听见您唤了这个名字。”
“是叫澄华。”净玉玦勉强笑笑,“是叫澄华。”
“我与她……很像?”
又何止是像啊。净玉玦点点头,抬眼端详起韩曦微的容貌,道:“实在太过相似,让我以为眼前站着的便是她,不禁想起了……她离世时的情形而潸然泪下。”
“想来,您定然很在意那位澄华姑娘,才让您看见与她相似的我时悲伤不已。有您这般旧友故知牵挂着,澄华姑娘泉下有知也瞑目了。”
“她是我成了一半亲的妻子。”
“你妻子?!”瑶礼不由得十分惊讶。
净玉玦被瑶礼的声音激得一怔,仰起略带木茫的脸问道:“我方才说了甚么?”
瑶礼皱眉不解道:“你说澄华是你的妻子。”
看了瑶礼片刻净玉玦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不是我,是戎弱,对啊,那是戎弱,不是我……”
听得戎弱二字瑶礼才彻底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忍不住担心净玉玦又出异样近前一步低声问道:“他又出来乱你了?”
“与戎弱无关。”净玉玦收回视线垂下头,“见到韩姑娘,便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往事。”他忽然注意到韩姑娘的双脚又抬起头去看她,道,“很抱歉,吓着你了。”
韩姑娘当即摆摆手,末了觉得自己该是离开留他二位单独相处说些贴心话才对,便道:“您先休息,有吩咐叫奴奚来知会一声便好。”退身几步踟蹰停下,仔细思量过了才转身对净玉玦又笑道,“虽然未能遇上良人,可我却为韩家争得了更大的荣耀,我的弟弟妹妹以及他们的后人皆会因此而受益,我高兴还来不及,更是感激宗公子应允了我任性的要求。您不用将此事放于心上。至于成亲后同房一事……”她俏皮一笑,“您也大可放心,就算宗公子要进房门我也会撵他出去。”
净玉玦其实对将瑶礼向她提出的请求并未仔细琢磨过,此时听得韩姑娘言语也不过是觉得有一丝稍纵即逝的困惑。
“委屈你了。”
见瑶礼面露愧疚,她再次勾了眼神笑侃道:“宗公子是觉得于心不忍对我怀有歉疚了?”末了她双手相叠微微欠身颔首,“便请您将这份歉疚还于百姓,做一位仁慈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