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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接住 ...

  •   姜流的爸爸去世了。

      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姜流偶尔也会想,他为什么不去死呢?对母亲的恨因为有怀胎十月的苦做铺垫,她再恨也没有希望对方去死过,她只恨她的降生不在稍好一点的环境。

      现在想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她连“爸爸”两个字都几乎没有说出口过,她的恨非常分明地成为他们之间的鸿沟。

      父亲,爸爸,老爸,爹地,爹。这种称呼几乎都没有,她大多数时候沉默地杵在赌桌旁边像一根木头,迎接她的也不会是爱抚,是新鲜的巴掌和谩骂。

      男人非常清楚要怎么做,他们全家人一脉相承的热爱表演,男人要演被伤透心的慈父,妈妈演无力救援女儿的可怜女人,她演世俗定义下没心肝的女儿。

      姜流没有恨妈妈太多,也没有爱太多,她们之间平淡得像面对保姆——啊,发工资的时间到了,给点钱。时间到了,给点钱。

      她们一家都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姜流在长大以后才明白这一点,原来同学家里不会充斥着虚幻的谎言,他们之间演绎的虚假的爱在别人的家里是真实的。

      姜流恨男人,恨不得他去死,现在终于死了,她居然产生了怅然若失的情绪。恨像埋在她身体里的骨头,随着年月长大,支撑她的血肉。

      这次的私人行程足够隐蔽,姜流混在人群里走,呼吸陌生的空气,陪伴她长大的城市其实也并不像从前了。

      她给钱给妈妈在市中心买了房子,姜流从来不在物质上亏待她,但偶尔发现她小心翼翼地想要表达关心的时候下意识把对方推开。

      “我回来了。”

      推开门的时候就听见厨房响动,妈妈身上系着围裙,手上身上都粘了点粉末,走前两步顿下对着她笑:“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在给你包饺子呢。”

      “哦。”

      姜流没有笑,并不是因为旅途疲惫,她只是没法适应和妈妈从过去的环境过渡到现在这一刻。妈妈才是始终如一的人,但她夸张的爱偶尔让姜流产生错觉,世界是巨大的舞台剧,妈妈要演绎妈妈的角色,因为并不真心所以演技拙劣。

      比如,她不爱吃包的饺子,她只喜欢吃超市里面的速冻饺子,喜欢三鲜玉米白菜,不喜欢香菇猪肉。

      “我先上去休息一会。”

      男人是入了族谱的,所以死了好歹要通知亲戚一声。过去少得可怜的亲戚几乎不来往,在发现她是女同性恋之后更是避之不及——生怕同性恋人传人把自己孩子害了。

      男人死了,还是有个别亲戚赶来,商量一下丧葬的事情,让死人入土为安。

      姜流没和他们坐一桌,听他们夸夸其谈,好像购买xx服务,男人马上能在阴曹地府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她不信鬼神,因为从未受其庇佑。但她恨男人,听亲戚说要花百万请得道高僧来超度,姜流就知道想坑她,妈妈坐在旁边讪讪地看着她的脸色,她冷笑一声:“这么不划算?要不就地随便找个公园埋了呗?干脆给大树输送养分了。多好啊!”

      “欸呀,话不是这样说的……”

      过来的中年男人有张知识分子的脸,虽然现在也地中海了,但看着还是斯文认真:“对了,我和其他叔公伯伯聊过,觉得你还是很有成就的,虽然这个生活方式不太好,但是我们打算把你加到族谱里!”

      他半抬着下巴,这一刻觉得自己彻底地站到了上风。再能赚钱,再能光鲜亮丽,也不过是连族谱都上不了的女人罢了!

      “不过今年我们打算修缮一下祠堂,大家到时候都要出钱的,有钱的多出一点,没钱的少出一点……”

      姜流怎么可能抵制这种诱惑!

      他胸有成竹,扫过旁边鹌鹑似的姜流妈妈,不禁流露几分厌恶。女人还是读过书好,但又不能太多,起码要在客人面前夸夸其谈,难怪讨不到姜流爸爸的喜欢。

      “我不用。”

      姜流笑得很温顺,在他看来仿佛有些讽刺意味:“我是女人,怎么配上族谱呢?算了,修祠堂这件事还是男人来吧。”

      “你不再考虑一下?”

      莫非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本来想好找熟悉的建筑商,能中饱私囊一笔,可眼下最大的肥羊居然要挣脱他的控制逃走了!

      “既然您都这么问了,那我就直说了,我是女同性恋,不想名字和太多男人写在一本本子上。”

      “你疯了!”

      他站起来,第一次感受到权威被挑衅的愤怒,但姜流还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瞥过来的目光意味分明——受不了就滚。

      “姜流,你听我说,你年纪小,不懂得上族谱多么重要!这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你爸爸如果知道你这样拒绝我,死都不能瞑目的!”

      “那你倒是让他爬起来和我说啊。”

      没有镜头,不需要做表情管理,姜流抬手打了个哈欠,踩着拖鞋从亲戚身边走过去。她甚至更高,居高临下地看着亲戚的头顶:“要是这么惦记我爸,你也可以去找他的。”

      但姜流很容易被自我暗示。夜里她又梦到了死去的男人,她被对方拽着头发从床上拖下去,拉着她到门边,抓着她的脑袋往门上撞:“你这个婊子,连饭都不会煮!天天一门心思勾引男人了是吧!你爹辛辛苦苦在外面工作,回来一顿饱饭吃不上!你这个畜生白眼狼疯狗贱种烂货,生下来就是克我的命!你这个贱种!”

      她在梦里拼命地反抗着,企图在对方的手臂上撕下一块血肉,迎接她的是更加残暴剧烈的殴打。

      姜流恨得要死,同样的话她说过千万遍:“你老了别落我手里,我拔你氧气管,让你去死!”

      殴打她的男人消失了,她一个人坐在门槛旁边,恨意一遍遍冲刷她的血管,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期待男人去死。

      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姜流看向马路对面,魏时有站在那里,姜流的心脏忽然被捏住喘不过气,她不想显得如此,如此弱势。

      她没法在魏时有面前受辱,她宁可刚才在被魏时有殴打,她最不堪的一切在魏时有面前揭开了。

      魏时有会说什么呢?你爸爸是疯子,我爸爸是精神病,我们是天作之合吗?她不会这样说。

      人都是会害怕的,就像害怕会传播的病毒一样,他们会害怕精神病患者,精神病的小孩也会是精神病,她们是定时炸弹,某一天就要把所有人都毁灭吗?

      不是的。

      姜流站起来想要说什么,她想说我习惯了没什么的,贱人打我一点都不痛欸,我没关系的。但魏时有静静地温柔怜悯地望着她,人的眼睛里是不会有湖水的,但姜流会溺死在里面。

      如果她能永远地这样望着我,我可以拿一切做交换。哪怕某一天我要死了,也希望死在这样的目光里。

      姜流哭着醒过来了,她翻过去把脸埋进枕头里。人的匮乏都是很难补救的,青春期饿狠了就会瘦得可怕,没有被爱过就没法平等地交换爱。

      她在这个晚上很想念魏时有,不再是希望复合希望永远掌握对方的爱,她希望她能永远存在对方身边。

      她定了半夜回去的机票,收拾东西的时候妈妈来敲她的门,靠在门框上看她,却不说话。姜流习惯人群注视,习惯摄像头,也能自然地忽略它,忽略她。

      “你总是,不和我亲。”

      妈妈很轻地在夜里叹气,也许是那个梦让姜流的情绪有了宣泄口,她难得地对妈妈认真地说话。

      “妈妈,其实你没有那么爱我。是这个世界让你觉得母亲要爱小孩,你就以为你应该爱我。我从来没有感觉过你的爱,你也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只是想要扮演好的妈妈。

      如果妈妈真的爱她就好了,她原本有机会去学习什么是爱,她的人生因为那一点爱不至于成为毫无意义的烂俗故事。爱有把一切变好的光环,让一切平凡日子都能带上金色的边,但她的人生没有。

      姜流的人生,是放在故事都足够烂俗的设定,因为家暴都少人能共情,过得好的人和如履薄冰的人不像是活在一个世界上。

      “你明明没那么爱我,只有一分的爱,要演出十分的付出。我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这样的,我以为别人说出十分的爱我,只是因为喜欢当演员,其实不是爱我。但是我错了,她是真的爱我。

      妈妈没有说话,她甚至不反驳一句,也能猜到姜流描述的对象是谁。

      “对不起,不过妈妈也谢谢你,变成了这么好的样子。”

      妈妈离开了房间。

      姜流很想扑在行李箱上哭一会,她等待到今天的一句对不起,好过妈妈坚持说是她的幻觉。但她更想魏时有,她还有这里能暂时栖息,魏时有是不是已经无处可去了?

      她们作为少数只能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才能避免受到更多伤害,更何况她们的命运荒诞地相似,只是魏时有更了不起一点。

      她想要拥抱魏时有,想要道歉,想要说更多的我爱你,这一切像她乘坐的飞机一样,朝魏时有的所在地飞过去。

      要是能被接住就好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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