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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求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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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传闻,丞相公子陆岁不日将迎娶大将军之女姜鲤。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其中最为懵圈的还要数大将军姜衷一家和杜太傅之子杜麟夫妇。
杜麟夫妇不懂的是:怎么好好的自家未来儿媳,转头就被别人抢了去。大斥儿子杜浔,是不是由于他太过荒诞,惹得人家小娘子敬而远之。
杜浔只得委屈道:“人家从来也没说过喜欢我啊。不过是常常愿意让我陪着出去,我们出去的时候,平宁也在,指不定他们早就两心相悦。”
姜衷一家不懂得则是:不是说好了,姜鲤轻易不会同陆岁在一起吗?即便姜鲤不懂事,难道陆岁也不懂事?就算他们两个小辈都不懂事,陆丞相和丞相夫人也不明白事情的严重吗?
姜禹大声扬言要去找陆岁算账。姜衷叫住了他,劝他只当这暂时还是传闻,先忍一忍。毕竟只要陆家没有做出实际的举动,传闻就永远只是传闻。
然而,翌日早朝,向来早早来、早早走,从不多与旁人交谈闲话的丞相陆今,却难得在下朝归家的路上把姜衷喊住。
一声“姜子南”,是姜衷许多年都没有再听见过的熟悉嗓音,那嗓音沉稳、低吟,若铮铮鸣响的古琴弦。
姜衷转身,望见老朋友一贯遥远的身影,此刻竟近在咫尺。他和陆丞相都老了,鬓角和高髻之间生出华发。陆丞相的比他的还要多。眼尾起了褶,但是陆今永远有那种遗世独立的绝尘气质,身形挺拔颀长,不卑不亢、顶天立地地站着。
子南是姜衷的表字。
姜衷听陆今这样唤自己,还是在宫门附近,既没有故作疏远,也没有刻意找合适的地方,顿时心里五味杂陈。
两三年前,陛下其实怀疑过他们。倒也不是怀疑他们两家,而是察觉贵妃江氏汲汲地想要皇后之位。这背后支持她的除了作为她义父的陆今,还有姜衷等人。
他们是自陛下不受宠宠时就追随的老臣,从陛下被远放的封地,一路跟着到京都。后来,陛下又收服了京都的众臣。形成了臣子间的新旧两种派系。
陛下纳左氏,一则要是拉拢京都新臣,二则是要平衡新旧之臣间的关系。但是,江氏与左氏到底谁为皇后,除了表面的谁更端庄、贤良,出身好,背地里也有一层象征着陛下更想信任、重用谁。
陛下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册封左氏,毕竟江氏出生低微,做国母有她的名不正言不顺之处。但是诸位老臣还是尝试过支持江氏。因为江氏也代表着诸多老臣的利益。
朝堂上一时争论不休,新旧两边分庭抗礼。这也是贵妃江氏与陛下关系急剧恶化的原因之一。江氏不能忍陛下在她和左氏之间犹豫,陛下则是猜疑江氏结党营私,企图后宫干涉朝局,妄想把持朝政。
陛下因信任陆今和姜衷,从未在文武百官面前明言什么,但是私底下也曾说过诛心之语。问他们是不是不满足如今至高的权位,还想架空他的皇权。因为一旦江氏登上后位,所有人都会以为陛下只重昔年旧部。而陆今和姜衷已经是文武百官之首,只要他们一联合,这整个朝堂该是他们的天下才对。
自此,姜衷和陆今疏远,不再称兄道弟、往来亲密,只怕再让这位年轻的帝王有任何的猜忌和疑虑。
转眼,许多年过去。当初的后位之争已经不复存在,左氏继后位,江氏为贵妃。乃至后来江贵妃郁郁而终。姜衷都没有安慰过陆今一句。
现在他们再交谈,姜衷的嗓音都有些哑,感慨地说着:“句吟兄,真是许久没有听你如此唤我了。”自从当初那件事之后,姜衷与陆今基本只会因为公事照面。陆今唤姜衷“姜大将军”;姜衷唤陆今“陆丞相”。
不过,今日他们是姜子南和陆句吟。
陆今望着姜衷平和而从容地笑了笑,延手邀他一起往前走,边走,边不徐不缓地询问:“近些年来可还好?听说你家姜禹那小子已经入了军营,做了少将。还有你那让你日夜忧心的女儿姜鲤,也总算是康复如初。”
说着说着,陆今情不自禁地笑意更深,“想来,若非我那拙荆和不成器的儿子,我倒忘了你家女儿与我那故去的义女江离闺名同音。”
“或许是缘分吧,又或许是命中自有天数,竟让我家那小子遇上你家女儿。他自是怀着对他故去阿姐的情谊,想要好生照顾你女儿。他知道她不是阿离,却觉得自己和她天造地设。子南啊……”
陆今突然郑重地又叫姜衷的表字,顿了顿,接着道:“我们曾在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许多载,陪着陛下从边陲到国都,又因着为了让陛下放心,互相疏远。如今,我们都老了,也不像是什么能造反的人,不如结个儿女姻亲?”
陆今言语直接,因略略走在前面,说完,回头望身后的姜衷。姜衷先是还沉浸在慨叹中,而后听了陆今的话,霎时为难起来,无奈地说着:“可难保陛下不会依旧猜疑我们,便是陛下有所承诺,但君心难测。更何况,我家女儿,你家儿子,他们自己也未必同意。你家陆今和左家三女,我家姜鲤与杜氏公子……”
姜衷列举出来陆岁和姜鲤表面上的情缘,第一想法仍然是要拒绝陆今。但是无可否认,陆今提出要与他结儿女姻亲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答应。
姜衷的话没说完,陆今打断他,波澜不惊地更笑道:“子南,你知道的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从来做不得数。我儿若当真与左家三女有情,为何至今没有定亲?令嫒你就真的舍得把她嫁给杜浔,便是杜浔不是个荒唐纨绔,他也早已心有所属。你我都是过来人,这男女情爱,一旦刻骨铭心,为了另一人能做到何种地步,你还不明白吗?”
“我妻追随于我不远万载千里,你妻为了你甘愿忍受离别,独自尝尽生产、病痛之苦。”陆今说到这里,面容有些哀痛下来。
姜衷听着愣了愣。
他是知道周纤与陆今的爱情故事的。周纤出身乡野,为追随陆今,不远千里万里,一直跟在陆今身边,默默付出陪伴数多载,才好不容易将陆今的一颗石头心捂热。
而他自己的妻子,姜鲤的生母,本就是个柔婉纤弱的女子。她无法长时间跋涉随军,便愿意孤身留在家中一直等姜衷回去。
她怀孕产子时姜衷不在身边,缠绵病榻时姜衷仍在战场厮杀。直到她死,姜衷都没能见她最后一面。但亡妻仍旧告诉自己的女儿,不要恨自己。
姜衷不可谓不爱亡妻,更不可谓不明白亡妻因为爱自己,到底付出了多少。
如果杜浔真的这样深爱着那个风尘女,是绝无可能对姜鲤好的。姜衷为此失落,又为此有些高兴,倘若陆岁能如此深爱姜鲤的话,即便他们的结合颇不容易,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想为女儿豁出去。
姜衷沉默着,陆今又道:“我家那小子其实早就已经想好了。他从来不喜欢做官。若是陛下只有一点猜疑,他可以带着令嫒自请外放。如果陛下实在放心不下,他可以直接辞官拒爵,从此只做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
“不过,子南你可以宽心,我家那小子即便不做官,只是做点小买卖或者开个私塾,也是可以让令嫒衣食无忧的。”陆今话至此处,更停步下来,认真地与姜衷对视,等姜衷的回答。
姜衷倒是没想过,陆岁能做出这么大的让步,一个男儿大好的仕途。姜衷像是不相信地又问:“句吟兄你当真就允许儿子如此荒诞?他一个大好儿郎,何故为了情爱自毁前程。”
陆今淡然一笑,平静地陈述:“我并不在意他能不能封侯拜相,有锦绣前途。你我在官场这些年还不明白吗,伴君如伴虎。我啊,只盼着我家那小子能过上他故去义姐说的那种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
“而且我儿自小接受那些一夫一妻、不可纳妾,夫婿应当体恤夫人,给予自由的教导,定会此生只有令嫒一妻,敬之爱之重之。若他有负令嫒,不用你这个做父亲的出马,我这个做舅氏的也会立马为我的儿媳报仇。”陆今夸起陆岁来倒是一点也不谦虚,反还颇为自豪、得意。说到后面,甚至不禁表态、承诺起来。
姜衷承认,他有一些心动。
“可是,我那女儿……”姜衷依旧迟疑,想起姜鲤那表面顺从,内心倔强的样子,不住地摇头,“我家那丫头向来有主意。别看她平日里听话、孝顺,可她不愿的事,只怕强迫也不行。她曾与我说过对令郎没有任何倾慕之心……”
姜衷有些不好意思。
陆今则是语调悠扬,“可我怎么听拙荆说,她已经问过令嫒,是同意这门亲事的?还说两个孩子早已心意相通,只等我们双方做父母的同意。”
“我如今都拉下老脸亲自来求你,你可得好好考虑考虑。”陆今更道。
姜衷顿时扬笑,没好气,“你这叫求人?可一点都没有低声下气的样子。”
陆今不以为然,“怎么不是?我陆氏愿赌上百年家业、独子前程,来求娶令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