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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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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桓西玄,王都赋央。
王城翁主府别院,翠色掩映中,屋内时不时传出骇人的喊杀声,有拿着清洗工具的侍者路过,听着这响动不由摇了摇头,而后快步离开了。
“杀!杀杀杀!愣着干什么?动作快点儿啊!”
“别催了,我这不得想想吗?”
“砰”的一声轻响,刻着红色“马”字的棋子落在黑色“将”棋之上,执棋人眉飞色舞,“将军!”
与之对弈的人很是挫败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人,“殿下,你再教教我吧,我今天非得挫挫这家伙的锐气不可!”
这人口中的殿下,此刻手中正拿着一支白玉笛,别误会,她并没有舞风弄月的清雅,而是正用这支白玉笛拨弄旁边的一株妍丽的红玉海棠,海棠的红和玉笛的白相衬,显得愈发张扬绮丽。但与拿着白玉笛的那只手相比,这些又都相形见拙了。
这位是当今西玄王嫡出的长女,翁主闲,本名谢闲,尚未及冠,故而无字,赋央城的人都称其为“翁主闲”。
谢闲一听旁边人的话,指尖一顿,便回眸看了过来,顺势收回了那支玉笛。
她毫无疑问地生了副顶好的皮囊,眉眼如画,骨相优越,唇角一勾便自是一番写意风流,这张秾稠昳丽的面容在敛了些许笑意时又会美得格外锋锐,张扬,鲜明,仿佛天地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谢闲将手中的白玉笛横在身前,偏头浅笑时还真有些翩翩少年的意思,话出口就变了味,“想赢?那我看你只能从棋盘外想想办法了。”
“师父!你怎可如此打击一个赤诚向学的学子!”输了的那人朝她瞪眼,悲愤交加地大声道。
谢闲扬眉,“为师观你棋艺,实乃朽木不可雕,遂决定将你逐出师门,此后,再不要叫我师父了,为师没有你这么蠢笨的徒弟。”
“谢闲!”输了的人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眼睛瞪得更大了。
“直呼本殿的名字,好大的胆子。”谢闲调笑似的说道,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像是在逗人。
赢了的那位睨了旁边的人一眼,幽幽开口:“苟友,我看你多少有点儿脑子不清楚,是头猪吃这么多亏也该长长记性了。”
“胡朋!”苟友扭过头怒道。
这二位是谢闲偶然结交的狐朋狗友,分别叫胡朋和苟友,长得也很有特点,十分好区分,矮的胖的白的是胡朋,高的瘦的黑的是苟友。当年谢闲有幸见到这一对卧龙凤雏的时候,简直是惊为天人,当下就拍板决定这两个人她罩了。
于是乎,这三个人一起撑起了王城纨绔圈的半壁江山,各自引为知己。
谢闲对此只能点头赞叹,胡朋和苟友果然是臭味相投,配得上他俩父母千挑万选的名字。至于她自己,哦,她当然是这一狐一狗的饲养员了,不然呢?
就在胡朋和苟友两个人对峙的时候,有侍者跑到谢闲这里低语了些什么。
谢闲略一颔首,眸中有冷光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再看时已然又是一副容色昳丽、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吩咐侍者下去,敛眸盯着手中的白玉笛若有所思。
“说起来,殿下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说着,胡朋看向谢闲,接着问道,“殿下想怎么庆祝?我们好做准备。”
“想什么呢?加冠礼我那老爹装也要装装样子的,怎么可能让我自己过。”谢闲轻嗤了一声,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说罢,又撇嘴补了一句,“要不,索性闹个大的躲了这加冠礼好了。”
胡朋表情顿时变得惊悚了起来,“我的好殿下,你可消停两天吧,我爹可说了,我要是再一个没注意和你一起惹出乱子,晚饭就扣我两个鸡腿!我一共就两个!”
“出息,你这鸡腿我给你补了。”谢闲十分大方地说道。
胡朋当即应声,“多谢殿下,你现在欠我三百六十五个鸡腿了,准备什么时候还?”
“小胡啊,你怎么能这么思考问题呢?你好好想想,你这三百六十五个鸡腿,可就是一百八十二个半的鸡啊,这可是近两百条鸡命。上苍有好生之德,你那潜心礼佛的奶奶一定会为你拯救这么多条性命而感到欣慰的。”谢闲语重心长地说道。
胡朋木着一张脸盯着谢闲,语调幽幽地开口:“我只想吃鸡腿。”
谢闲一噎,而后叹了口气,抬头望天,“唉,孩子大了,不好忽悠了。”
苟友一个没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换来胡朋一个大大的白眼。
就在这个时候,方才来过的侍者又走了进来,直接道:“殿下,都备好了。”
谢闲一颔首,而后对胡朋和苟友淡声说道:“你们两个到别处去闹吧,我这儿就不留你们了。”
胡朋和苟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一般殿下用这个语气说话的时候,就说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而且,这事很有可能不小。
“出什么事了吗?”胡朋连忙问道。
谢闲闻言轻扬了扬嘴角,眼尾勾着几分细碎的冷意,掺了冰碴儿似的,一时间邪气逼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人上赶着找上门讨嫌,等我给他松松皮也就老实了。”
胡朋和苟友再次对视一眼,懂了,这是又有人想不开招惹殿下了,就是不知道这次是哪个傻缺……啊不,哪位勇士。
“行了,没你俩什么事,走吧。”谢闲动作轻巧娴熟地转着手中的白玉笛,指尖翻动如莲,姿态闲适写意,颇有些风流倜傥的感觉,话出口却是赶人的。
胡朋苟友一向十分听话,谢闲都这么说了,他们自然也就很听话地走了,一点也不担心谢闲会吃亏,认真计较起来,这两人对谢闲有种盲目信任的感觉,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盲目崇拜了。
出门的时候,胡朋低低地感叹了一句,“不管怎么看,殿下这一手都好帅啊,这一帅起来都没其他男的什么事了。”
“确实。”苟友深以为然,在他看来,他们三个的兄弟情能维持到现在,和殿下惊人的美貌不无关系。虽然她是个女的,且实在太招人羡慕嫉妒恨了,但和她走在一起真的很拉风,路上姑娘的回头率都变高了。
胡朋和苟友走后,侍者看向谢闲,小心谨慎地开口,一脸生怕从谢闲嘴里听到什么惊世骇俗之语的表情,“殿下……”
谢闲扬眉,直接道:“走,跟你们家殿下揍人去。”话落,她便立即朝外走去,衣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冷锐的弧度,白衣之上殷红的嘲风纹竟变得多了几分狰狞的意味。
侍者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撅过去,缓过神来赶紧追上去便道:“殿下,端庄,要端庄。”
谢闲没搭理他,这话自她从娘胎里穿过来之后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侍者显然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仍旧在谢闲耳边喋喋不休,嘴皮都快磨破了。
这场耳朵起茧和嘴皮磨破的争斗在持续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之后,谢闲有些烦了,于是幽幽道:“再唠叨就把你送去独孤翎那里,保管让你说个够。”
这一记绝杀成功让侍者闭上了嘴,独孤翎,西玄乃至整个大桓都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战功卓著。他要是上独孤将军那儿说这些,还在不在这个世上都不一定。
虽然侍者很想再挣扎一下,独孤将军是将军,您是翁主,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但是,出于求生欲,他还是选择了放弃。毕竟认真来说,这二位的名声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总是被一起提及,时常夸独孤翎一句,就要贬谢闲十句。他们家殿下自己提这人也就算了,他还是不提为妙。
说话间,目的地到了。
这里是赋央城郊的一座小破庙,年久失修,没有香火气,已然破败了。
此刻,破庙的大门紧闭着,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坟包。
破庙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笔直地站在庙宇中央,面色微沉,另一个就坐在神像的正下方,眉目微垂着,乍一眼看去竟像是她才是庙中供奉的神祇一样。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破庙的门被人直接踹开了。破庙里的两个人都抬眸看了过去。
踹门的人退开,有一人迈步走了进来,身着白底红纹的衣衫,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眉宇间透着十足的肆意疏狂,大有天地任我行的意思,往那儿一站,便是一阙昳丽狂狷的词。
谢闲的视线在庙中的两个人身上划过,在神像下方的人那里多停顿了几秒,唇边的弧度大了些,没想到,此行还有意外收获。
“殿下,你不该来。”站在庙宇中央的人淡淡地开口。
通常情况下,每一个纨绔子弟除了一些狐朋狗友之外,身边都会有一个伴读,可以理解为把自家熊孩子扔给别家孩子烦恼的烦恼转移术。而这个成为谢闲伴读的不幸的人就是眼前这一位,洛明瑾。
洛氏百年门楣,出过不计其数的文学大家,从文不从政,在文人墨客当中的口碑可以说是非常之高。洛氏嫡女洛明瑾,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女,目前为止,此生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和谢闲这么一个纨绔扯上了关系。
真要形容的话,洛明瑾这个人大概可以用美人如玉这个词,当然,不是暖玉,是冷玉。
谢闲扬眉,“该不该来的,现在说似乎晚了。”
洛明瑾绷着面容,盯着谢闲蹙眉,“殿下不该是如此蠢笨之人,明知是个陷阱,为何非要往里跳?”
“我说洛大小姐,真不想让我来就应该赶在我来之前自己出去,你既然做不到,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我怎么可能错过。”谢闲似乎全然没有将洛明瑾口中所说的陷阱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说着,有点调戏人都调戏得很敷衍的意思。
洛明瑾抿了抿唇角,半晌,一本正经地开口:“此事怨我。”
“啧,显得我多苛刻似的。”谢闲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又凝眸盯着洛明瑾,“说起来,你是怎么来这儿的?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洛明瑾语调平静地开口:“有人对我说,殿下和人在这破庙约架,再晚些怕是要出人命了。”
“我像是会和人约架的人吗?”谢闲当即瞪了眼。
洛明瑾面色从容地看着她,吐出一个字,“像。”
“……”谢闲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难道她纨绔的形象已经如此深入人心了?半晌,谢闲心虚地轻咳一声,“咳,你这是对我的偏见!”
洛明瑾没吭声,就算先前没有和人约架,现在怕也是抱着揍人的心思来的。有时候,她真觉得殿下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实在太过好猜了,比如现在。但有时候,她又有种对方实在深不可测的错觉,很矛盾。
“不对啊。”谢闲脑袋转过一个弯,盯着洛明瑾的眼中泛起些微水光,其中满是经历背叛的痛心,当然,是装的,“这么明显的圈套你都能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洛明瑾面色平静,“我不过是想看看殿下能否斟酌利弊,冷静处事。现在看来,不合格。”
谢闲扬眉,对这样的评价倒是并不介怀,只是没个正形地开口道:“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你明知道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洛明瑾沉声道。洛家虽不从政,但哪个文人政客都得给几分薄面,哪怕只是装出来的附庸风雅。因此实际作用暂且不论,洛家的声量不可谓不大。
谢闲垂眸理了理袖口,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的情绪,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口,竟生出些强势笃定的气场来,“这世上哪有什么百分百确定的事情。”
洛明瑾抿唇不语,看着谢闲的视线有些晦暗不明。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坐在神像下方的人站起了身,谢闲的视线这才光明正大地移了过去。
这是一个存在感非常强的人,个子挺高,身形颀长,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矜贵,拂袖立在那儿便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冰冷神像,视线投过来的时候,浓重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以至于足以让人忽略她出众的样貌,脑子里只剩下她强大的气场。
这人一袭白衣,大抵是气质的缘由,不见清雅,却穿出了十足的高贵大气。
“这位……姑娘,为何也在这里?”谢闲凝眸看她,似笑非笑地开口。
“无妄之灾罢了。”那人淡声回道,撩起眼去看谢闲时,眉目清浅,漆黑的眸中浮着一层薄薄的光,让人窥不清其中真意,“戏也看完了,告辞。”说罢,她迈步向前,袍尾在空中划出一道旖旎的弧度,仿佛松林落雪,长风挽月。
“请等一下。”谢闲出言将人叫住,偏过头,“敢问姑娘名讳?”
那人抬眸看了谢闲一眼,似乎顿了两秒,而后才开口道:“元青。”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闲盯着元青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人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仍旧没有回神。
“好看吗?”洛明瑾面色平稳地开口问道。
谢闲下意识便答:“好看。”
“殿下。”洛明瑾语调微沉了一下,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见到个美人,魂都要被勾走了。
谢闲回过神,敛下眸子,低声呢喃道:“这人,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殿下想多了吧?这人这般出众,若在这赋央城中活动必定会有所耳闻,既然没有,便是别处来的。”洛明瑾一本正经地说道,她属实没好意思戳穿殿下的小心思,总感觉见色起意的概率更大一点。
谢闲没有应声,可她确实觉得有种熟悉感。
破庙外,元青翻身上马,扫了眼庙门口的一排随从,唇边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这人怎么还是这副德行,没有半点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