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客月盈江

1、第 1 章

　　綦峰一直以来对于帝王之事就不是很感兴趣，当皇帝有什么好的，一生都在进行权力斗争，考验这个，考研那个。
　　人心最是不能考验的。

　　綦峰的父亲叫做綦彻，原来是山东知府，老爷子本来就想在任期结束后回老家养老。
　　綦彻任期最后一年，天下异变，山东境内温度升高，田里的庄稼几乎呈倾倒之势。
　　老爷子心想，今年的赋税恐怕是收不上来了。
　　便向前朝陈宋皇帝上表，说明情况，请求减免赋税。
　　没想到皇帝大手一挥，随便批了几个字：“可纳钱。”
　　从京城到山东的驿站连夜不休将批复送到了綦彻手里，老爷子当时就看笑了。
　　晋惠帝还想着让治下百姓喝肉粥，可如今的皇帝是丝毫不管百姓的死活。

　　往年的赋税就是官府收取粮食布帛，再加上损耗钱仓库钱等附加税，已经是天怒人怨。
　　现在天下大旱，百姓眼看着都快易子而食了，还缴纳什么狗屁货币税。
　　綦彻压下了皇帝的旨意，官邸外的众百姓仍旧不停跪请知府大老爷开仓放粮。
　　綦彻也想开仓放粮，但是他没有权力。当初皇帝为了制辖地方，单设了各个衙司，其中就有仓司。
　　仓司步至良此刻已经到了綦彻的府邸，打算与众人商讨山东流民之事。

　　綦彻的官邸就坐落在府衙的北面，官员往来十分便利。
　　婢女喜儿为各个老爷们奉上茶水，接着回到了内室。

　　众人对山东饥荒都发表了意见，终于到了仓司步至良说话。
　　步至良抿了一口茶水，才慢慢悠悠开口：“这是沉茶啊，泡茶手法也不对。”
　　綦彻脸色一变，其他人看看知府，又看看仓司，不敢置声。

　　正当议事堂悄然无声之时，从内室发出了异动。
　　一阵天摇地动，原来是与内室相连的官府被流民所烧，如今火势蔓延到了正堂。
　　大梁已经支撑不住了。

　　可如今就这么跑出去，外面可全是人，那是真正的暴民，真的会吃人的那种。

　　綦彻沉声道：“现在火势已危，外又有流民，幸而有仓司步大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开仓放粮，真是天下大幸啊！”
　　其他官员相视一看，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怪罪不到他们身上，现在还是把仓司推出去背锅最好。
　　离綦彻最近的一个知县居然早就备好了遗书和陈情表和印泥。
　　两个官兵押着步至良就按下了手印。

　　綦彻一挥手让官兵收手，对步至良道：“此陈情表我会上呈陛下，希望在此危难时刻，众大人要上下协同一心尽快处理此次灾情。”

　　步至良心下一顿，忽然产生了一股莫大的勇气。他好像知道点儿什么，又期盼着什么。
　　“下官定会妥善处理灾民。”

　　此次闹事的灾民在知晓仓司步至良的开仓放粮的承诺之后大批离去。
　　彼时，年满十五岁的綦峰已经知晓父亲的官恐怕是做到头了。
　　綦峰受当今圣上的恩荫，统帅山阴境内的乡兵。
　　世道艰难，山匪林立，又是百姓深受其害。

　　綦峰率两个小队去滨县剿山匪。说来也奇怪，这盘踞在滨县桥头山上的山匪，只拦路抢劫，从不伤人性命。遇到老弱妇孺也只当没看见。
　　报官的多是县里的富贾商户，又因着他们是当地纳税的主力，县令不得已上报知府。

　　綦峰并未选择官道，而是与众百姓一道走乡间道路。看着来来往往面黄肌瘦的百姓，綦峰觉得自己挺不合时宜的。
　　高头大马这时仿佛成了众人眼里的盘中之餐。虽说政府规定不可轻易斩杀，架不住百姓人多饥饿难耐。
　　綦峰害怕自己会亲手斩杀战马，终于快马加鞭寻到了官道上。

　　这滨县真是荒凉之地，虽靠近海边，但靠海的那一面全是岩石峭壁。
　　真是个天险之地，那山匪便依着这处天险营建了山寨，在五十里之外的官道上拦路抢劫。
　　綦峰心里盘算着。

　　綦峰命令手下在附近的客栈之内乔装打扮，自己则化妆成因饥荒穷困潦倒的读书人。

　　天一寨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寨子而已。
　　这些人只是抢夺达官显贵的财物而已，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天一寨的当家更是满腹经纶，谈吐之间都是对当今世道的控诉。
　　倒真的像个桃花源。
　　连綦峰都想在这里长久呆下去了。

　　綦峰多呆一天就感觉自己避世的念头多一分。
　　世道险恶，人命如草芥。
　　即便是他这样身份不算低微的人都日益感到恐惧。
　　恐惧百姓的滔天恶意，宫里的那位不知道将来会被怎样的生吞活剥。

　　天一寨的大小姐李如琢从綦峰背后拍了一巴掌，出声道：“王二牛你在干嘛啊，前面可是悬崖，你不会是参加不了科举，想要轻生吧？”
　　綦峰苦笑道：“如今这世道科举不科举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李如琢却宽慰他道：“世道艰难，便更要保全自身，蛰伏不代表退缩。”
　　綦峰望向西方的山峦，沉默。

　　从这以后，李如琢经常来找綦峰谈论历代以来的治国思想，为以后打理寨子做个预备。
　　“人心是最这世上最复杂的事情，一个人可以对最陌生的人说出最赤诚的话，是也不是？”李如琢眯着眼，身后的披帛被风吹向一边。
　　綦峰心下了然，便开城布公：“姑娘所言甚是，你我以后怕是不会再见。我是山东知府制辖下的卫军长，此番前来是招降一事，但事多有变迁。我埋伏在乡野客栈里的手下此刻早已卸甲归田，此刻我为鱼肉，烦请姑娘手下留情。”
　　李如琢哼了一声，“我一早就知晓，就是我给你那些手下银两，此刻他们已经在归乡路上。但你好像没有一丝失望的情绪。”
　　“人之常情罢了，心之所向又岂能多加阻拦。”綦峰若有所思道。
　　“你倒看的开，不知道那皇帝老儿看的看不开？”李如琢嘲讽似的语气提醒了綦峰，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被她大剌剌讲出来，心里居然畅快了不少。
　　“我们这种人，自然是看不开了。动物尚有物伤其类之情，我们看见路有冻死骨，最多也就是赋诗一首，从不会想森森白骨之下是什么？也不敢想。”綦峰看向李如琢，眼睛里居然真的流露出一丝迷茫。
　　李如琢怪异似的瞅了一眼，道：“亏你还能说出这一番话，还不算无药可救。”
　　“我自然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我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早就魂飞魄散了。我自诩饱读诗书，可我遍查史书。历朝历代犹如轮回，达官显贵敲骨吸髓，百姓之命从未有任何改变。这江山社稷是百姓的，也从来不是他们的。”綦峰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李如琢却轻笑一声。
　　“但你也只是说说而已罢了。百姓的命要靠自己争，像你这样虚伪的人仍旧不值得信任。”李如琢升起一股力气将綦峰推下了山崖。
　　綦峰轻轻说了一声：“多谢。”
　　二人在天旋地转之际对视，綦峰顷刻之间便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