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花语》梧宜

3、老街坊

　　“小缜他最近在干啥呢，好几天都没见着他人影啦。”萍姐忍不住好奇的追问。
　　听到关于梁缜的追问，梁伯的眼神里流露出藏不住笑意。
　　“等他回来让他自己说。”
　　梁伯说着又顿了顿，继续说:“他这几天接了个好差事。顺利的话，一会儿就能回来。到时候大家一起到我家吃饭去，好好热闹热闹。”
　　“这是有啥好事儿，要庆祝呀！”
　　一旁的萍姐笑着正准备继续说点什么，摊位上来了个要给自家小姑娘扯红头绳的教书先生打断了她的好奇心。
　　就在这时，巷口出现了一个蹦蹦跳跳跑过来的双马尾小丫头。满脸笑容，看着比捡到了钱还要高兴（就是个比喻，当然咱还是要拾金不昧的）。
　　伴随着水蜜桃般脆甜地声音，小丫头说道“姨夫，我们领完表彰回来啦！”
　　小丫头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顺着甜甜的声音来源望去，巷口走进来的小姑娘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个五官端正，看着十分白净的俊美少年。
　　“小玖儿，来啦。”萍姐一脸欢喜的看着过来的唐玖。
　　“小玖儿，和你哥干啥去啦？还有表彰，快给大伙儿瞅瞅。”一旁的朱阿大问道。
　　“萍姐，今天新换的发型真漂亮。比昨天精神多了呢！”小丫头跑到跟前仔细打量着萍姐，讨喜的称赞着那盘得精致的发髻。
　　“哟，都没注意。你昨天那鸟窝一样的头发，啥时候这么光亮啦！”阿大扭头看了眼，打趣道。
　　“还是小玖讨人喜欢。一群大老爷们儿，愣是谁都没看出来。”萍姐撇嘴回了句，手上给客人找物件的动作依旧在继续。
　　唐玖绕到梁伯的菜摊后，用脑袋拱进阿大同自己姨夫中间的空隙中。
　　抬头望了眼快要走的跟前的哥哥梁缜，一脸骄傲得笑着说：“阿大叔，我和你说啊。我哥可厉害了呢！隔壁县里前一段时间不是找着好几个莫名失踪的少年么，是我哥和他老师帮着调查的呢。看，这是县官亲笔写的表彰书。”
　　说着从手里拎的布口袋里，摸出卷儿卷的十分规整，还绑着红飘带的表彰书。伸到两人面前晃了晃。
　　阿大接过表彰书，抽开红飘带展开。
　　仔细的盯着看了半天，抬头对还站在摊前的梁缜夸奖道：“可以啊！小缜。这可算是大功一件啊。就是这字儿有些潦草，我咋看不懂写了些啥呢。”
　　“就你认识那几个字，可快别为难你自己啦。这回梁缜可大小算咱们这一个名人啦。也难怪要庆祝。”一旁做了单生意正整理着物品的萍姐探过身来，打趣阿大道。
　　梁缜有些不好意思的扶了扶眼镜。
　　一直坐在一旁静静地微笑着的梁伯开口道:“晚上，都来吃饭哈。我下厨，记得回家带上自家媳妇一起。咱们大家好好庆祝庆祝，热闹一下。”
　　“要是梁伯亲自下厨，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要知道梁伯这手艺放在十里八乡可都是数一数二的。”边上另一个商贩开口回答道。
　　“萍姐，晚上来吃饭哈。今天就别绣活儿啦。赶明儿我帮你一起赶工。”唐玖对萍姐说道。

　　夕阳映照的天空，一片暖橙色。城里的炊烟像雾气般聚集在视线之中。
　　天色还未沾染上黑夜的味道，城南一角的居民聚集区。
　　最角落的农家院里时不时传出几声爽朗的笑声，食物的香味顺着风飘到了不远处打理规整的一块块菜地里。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隔着一道竹篱笆的梁家小院子里，一桌人正饮着高粱酒，聊着各自对生活的憧憬。
　　“要我说啊，等咱们周边地界都太平了，咱们可以再多租点菜地，一起把规模搞起来。到时候，不光咱们自己能吃饱饭，说不定还能够帮上其他人呢。”有些醉意的阿大高声说着。
　　“这就喝大了，少喝点。小心你媳妇儿一会儿端菜回来收拾你。”一旁的邻居大哥好心提醒着阿大，自己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还说人家，你少喝啦？！明个儿还要出摊儿。差不多行啦”邻居老婆看不下去，提醒到。
　　“招牌小馄饨来啦！”唐玖从厨房掀着帘子出来，说道。
　　跟在后面的阿大媳妇桂湘，看了眼喝得有些迷糊的几个男人。
　　无奈的说教道“我这打个下手的功夫，你也能把自己喝成这样。看你明天头疼不疼，还嘱咐你少喝点。每回都不听。”
　　说着拿了碗馄饨，放在自己丈夫面前。“吃了，醒醒酒。”
　　“唉！好。”阿大乖巧地点着脑袋，傻傻的顶着张黑里透红的脸，冲媳妇笑着。
　　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怎么，一个饱嗝紧跟着上来，还浸染着浓浓的酒气在空气里扩散开来。
　　“真拿你没办法。”桂湘软软的念叨了句。
　　“恩恩恩，真好吃。梁伯这手艺都能直接出去做生意了!”邻居张大哥吃了几口冒着热气的小馄饨，抬头夸赞道。
　　说完又赶忙低头扒拉了几口，一脸满足的咀嚼着。
　　听到张大哥这么说，桂湘不自然地愣了一下，表情又很快调整了回来。
　　从厨房端来最后两份馄饨的梁伯，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饭桌边，在梁婶和唐玖面前放下馄饨。并没有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坐。
　　而是就站在那里。
　　突然清了清嗓子，张口准备说些什么。
　　坐在边上的梁婶伸出手，拉了下他的袖子打断道：“你等会儿再说，先让大家吃饱再说。”
　　扫视了一圈桌子上的残局，梁伯开口询问大伙儿。
　　“对对，你看我都高兴糊涂了。大伙儿都先吃哈。先前的这几个菜都没吃上几口。是不是不合口味，我再弄点新的菜色去。”
　　“可快别弄新的啦！太多了，大家都吃不动了。这连着好几个月咱们可都没吃这么好啦！”
　　拍着鼓鼓的肚皮，邻居作势起身想要阻止梁伯的勤快。
　　一旁还在盯着碗里馄饨发呆的桂湘，迟疑的开口问道。
　　“梁伯，您刚刚是准备说什么啊？”
　　听到媳妇的声音，一旁正认真和馄饨战斗着的阿大也抬起头来。用期待的眼神盯着梁伯看。
　　几个邻居和市场上一起出摊的好友也被这句话吸引了目光，纷纷把目光投向梁伯。
　　“小缜今儿个拿了县里的表彰，家长是应该说两句。表示表示。”萍姐快言快语的蹦出来句。
　　看到大伙儿纷纷停下来看着自己。
　　梁伯看向自己老伴，像是在向梁婶确认些什么。
　　梁婶也随即微微点了下头。
　　桌上正往唐玖碗里夹着焖烧鸡块儿的梁缜，也停下手里的动作。
　　将筷子稳稳的放在筷架上。
　　唐玖看了看自己眼前被哥哥堆成小山一样的碗，又扫视了一周大家的表情。
　　然后就乖巧的注视着姨夫。
　　“是这样，今天本来呢，就是想为我们家这小子庆祝下。当然也是想着，大家这几年因为时局动荡都过的挺辛苦，难得能有个由头聚聚。吃一吃，喝一喝，聊聊天。”梁伯顿了顿又继续说。
　　“和大家也做了这么多年的老朋友老邻居啦，平时对我们家都没少照顾。”
　　“想起当年那会儿，我们两口子带着孩子刚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是老张不嫌弃我们，还让我们一家住到他家，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一直到这里房子修好；再后来，我们开荒地种菜，是阿大怕我们岁数大辛苦，常常跑来帮我们刨地。这孩子也是苦过来的，人也勤快。现在好了啦，算是苦尽甘来了，还娶了到个这么好的媳妇。这孩子也是心善，时不时的还让自己媳妇来家里，陪我家老太婆聊天解闷。”
　　说着看向了这几个老邻居，眼眶里仿佛泛起了些许水雾。
　　“还有，萍丫头。一个女人家，虽说不是个小孩子了。可勇气一点不比那些个初生牛犊的孩子们少。刚到菜场摆摊那段时间，有些人看我岁数大，觉得好欺负。我老头子一个，不在乎那些。是萍丫头站出来，叉着腰痛骂了一顿那伙人。拎着扫帚那架势就像个英勇威风的女将军，老头我这辈子都记得那个画面。”说到这，梁伯不由得停下整理了下情绪。
　　继续道“还有，菜场多年的老伙计们，大家个个都对老头子我照顾有加，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寒冬腊月的，每每出摊都帮衬着。老头子我都记在心里。今天这顿饭，虽然不算是什么山珍海味，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主要是为了感谢大家这么多年以来对我们一家人的照顾，我在这儿谢谢大伙儿啦！”
　　说着举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萍姐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得同大家一同举了杯。
　　梁婶拿起酒坛子又替他倒了一杯，并嘱咐他少喝。
　　“这其二，也不全是为了庆祝我家小缜拿表彰。主要是有件事考虑再三，想要当着大伙儿的面宣布。是这样的，前一段时间梁缜跟着学校先生去了永清采风，遇见了贵人。得了个到卫阳的一家报社工作的推荐，机会难得。正好小玖也快要去新学校报道，学校离她哥哥报社也不远。我跟老伴商量过后，决定一起搬过去，一家人好有个照应。”
　　梁伯一股脑的把心里的感激与纠结都说了个痛快。
　　“好事儿啊，放两个孩子在外边，咱自个在家肯定也不放心。卫阳那边可比咱们这小县城繁华多了，听说有不少新式学堂，还能学洋文呢。据说还有好多的洋人老师。”邻居老张有些兴奋的说道。
　　“那洋人有什么稀奇的，哪个租界不是一抓一大把。要我说，那毕竟是卫阳城，小缜要是能趁着这次机会进个卫阳什么部门，那才好呢。”老张媳妇说道。
　　还是阿大媳妇桂湘抓到了重点。
　　“那你们一家人住的地方找好了么？是去长住还是？”说着神色略显焦急的看向梁伯。
　　“是啊，咱们可以帮着打理家里小院，保准每次回来都和现在一样。”阿大说道，看着人清醒了些，估摸着是酒醒了不少。
　　“今天请大家聚在一起就是想说这个。卫阳那边梁缜已经托朋友租了个挺好的老院子。至于家里这边，菜地种了这么些年，荒了可惜。我想把他过到阿大那；这小院虽然不大，但每一处都是咱们街坊几个自己一点一点弄出来的。我想把它送给老张，到时租出去或者是留着老张儿子回来住都是好的；还有市场上的摊位，那位置还不错，到时候留给萍丫头。租子今年交到了腊月不用就可惜了。这样就不用在角落里待着，能多做几单生意也是好的。”
　　“这可不行，我老张虽然说是个粗人，但无功不受禄这样的道理还是懂得的。咱们邻里间互相照顾那都是应该的，再说这几年，大家也没少受你照顾。这院落我可是万万不能收的。”
　　老张连忙推脱，毕竟在这年月一处农家院也是价格不菲的，再怎么样，他也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是啊，梁伯这菜地，我阿大可以先帮你打理着，回来还能吃上新鲜菜。大城市菜多贵啊。我不收。”
　　阿大附和说道。
　　萍姐刚准备接话。
　　梁伯就用与平日里截然不同，威严的声音问道“是不是都看不起我这老头子，要你们收着就好好收下就是。这世道，一天一个样。有粮有生计，好歹能活的像个人样。”
　　看大伙儿都安静了不少，梁伯神色缓和了些许。
　　继续说到：“我和老伴儿呢，岁数也大了。这地是种不动了，这些年多少也攒了些。也是时候享享清福咯。这回跟着到卫阳，本就没打算还回来住。这来回一趟老胳膊老腿的怕是吃不消啊。”
　　“老张啊，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我也看在眼里。你这样，这小院的处置权在你。不住你就把他低价租给，那种拖家带口从干旱地区出来的灾民。租给谁，你来选。你看人准。收多少租子你说了算，全当是打理小院的费用。你看这样成不。”
　　梁伯无奈的做出了退让。
　　老张不好再推辞只好应下来。
　　“你们就当是替我打理着，地里菜多了就送给有需要的人，有些东西总归是不怕多的。至于摊位，萍丫头务必收下。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是有家室的，生活总归是容易些的。你就自己一个人，多块摊位多份生存空间。以后就不用辛苦做活儿到半夜。到期后续也好，挪过来也好，你自己拿主意。”梁伯劝说道。
　　此时，萍姐已经有些压制不住眼眶里翻腾的温度，顺着眼角猛地涌到了鼻翼。
　　这么多年，一个女人孤身一人在外讨生活，混迹于这个因性别处处受限，鱼龙混杂的复杂环境中。
　　外壳早已经磨砺成了坚不可摧的铠甲，可就是梁伯这几句简单的话，不经意间击中了她内心那份深藏着的柔软。
　　“恩好，我收着。”闷闷的声音略带哭腔，倒真像个姑娘家的样子了。
　　“那我得赶在动身前准备些女孩子的物件，给小玖带着。到新学校也好有新面貌不是。”萍姐补充道。
　　“萍姐，你真好，最喜欢你啦！”
　　唐玖用软软糯糯的嗓音冲萍姐撒着娇。
　　“你个小丫头，就你嘴甜。去上学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弄得我措手不及的。”说着萍姐撇了撇嘴角。
　　“对啊，起程日子定了么？大伙儿好准备些干粮，这卫阳虽说不算远，可也要几日才能到。带些家乡味道也是好的。”老张跟着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