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歌年华》汀茗

4、宿命使然

　　诗雪沫．
　　他失败了，败的很彻底，就连引以为傲的力量也被我打的落花流水。
　　他失败了，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清楚的知道。
　　他没有再做挣扎，他手持剑，静静屹立于高空，轻袍缓带，桀骜的黑发在空气中倔强的飞舞，眼睛里透露出不顾一切的决绝。
　　那样的眼神，因为失败而痛苦，因为蛟龙哀号而心痛，也因为我刚才展示的旷世的恐怖的力量而心悸。
　　他眼底的阴寒，透露出恐怖的气息．他像是受伤的野兽，乖张而又危险，隐隐的还有一点孩子的稚气，不顾一切的稚气从他淡淡的双眸中流淌。
　　雪花在我面前自动形成了六茫星的图案，在六芒星耀眼的光华中，恍惚间我又看到了师傅落崖的一幕。
　　“沫儿明白了，沫儿不会接受他的挑战的… …若是他找上门了，沫儿你万不可以心慈手软… …沫儿尽力而为… …”
　　我衣襟轻扬，驾御着绚烂的星，像固执着毫不防备的他奔去．
　　凛冽的风吹我我面夹生生的痛，艳若桃花的血液喷薄而出，拌着满天残破的桃花，轻轻飞扬．
　　而他静静的躺在血泊中，一袭青衣变桃红．
　　死亡将近，而他却依旧淡定，眉宇间一派宁静安详，恍惚如同雪蜂山上存在了千年的雪柳．
　　正这分淡定，扯的我的心生生的痛．
　　像是用迟钝的匕首，在脆弱的心房上用血液描绘残忍，看着血液在脚下流淌成河，却强迫自己微笑．
　　是我自己做下的孽，活该由我自己承受，我冷冷的对自己说．
　　然而，冥冥之中，有一股奇怪而又强大的声音，在我灵魂深处撕裂般的呐喊：
　　不要，不要，不要．
　　平生第一次，我背弃了师傅的诺言，在最后一刻，我展动衣袖，破了那六茫星。
　　一个习武之人，战胜不了自己，便是最大的失败．纵使有惊世的武功也都是枉然．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战胜不了自己，终将作为一颗最暗淡的星辰存在着．
　　大师傅说，每一个人都是一颗星辰，在广奥的星空中占有一席之地．而那些暗淡的星，只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做一个不气眼的陪衬，终其一生，不过如此．

　　他用不可置信的眼睛望着我，我的嘴角诞生一个纯粹而又忧伤的笑容，为了他，我选择去做一颗暗淡的星，选择用一生去陪衬，值得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说话的时候我没有看他的眸子，我扁头去看那漫天支离破碎的桃花，微微的风带着她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最终消失在世界的尽头，化做星星点点的尘埃，尘埃飘落，沉如古老的大地．尘世中的事物，无论曾经多么明媚艳丽，多么光辉灿烂，最终都会成为一粒粒尘埃，沉睡在古老而又神秘的大地中．
　　“… …”
　　“… …”
　　“你用的是什么力量？”
　　“六合。”
　　“什么？！”
　　“是的，六合。不要以为六合的力量就是蛟龙的力量，要知道，六合分六脉，蛟龙只是六脉的一个分枝而已。”我淡淡的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这是怎么了？先是违背誓言，有把六合解释给一个陌路的人听．
　　然而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追问，我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我们已经从空中缓缓降落，双足踩在坚固的大地上，我惶惶的心安宁了许多．
　　我和他挨的很进，隔着薄如蝉翼的空气，他身上微微的热气燎着我的面颊，血液奔涌而来，点燃了朝霞．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着，细弱游丝的淡定缭绕开来．他身体靠的如此之近，我却感受不到他的情绪，晃若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他轻叹一声，终于打破了这可怕的安静，我的心缓缓落定．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把剑笔直插入泥土之中，手佛开衣摆的下襟，单膝直腰跪在我面前：
　　“家师有请姑娘到寒寺一叙，不知道姑娘是否肯赏光。”

　　告别了深宅大院，告别了锦衣玉食，告别了年迈的父亲，告别了我的桃林，我骑着我的白马“霰儿”，带者汀雨和灵舟，跟着这个男子出发了，走上一条条陌生的街道，从此开始我一生的颠簸。
　　风尘已近，我就这样迈入了命运早已经设定的轨道，从此一去不复返。

　　“好一个世外桃源！”
　　远远望去,是如同西湖水一样青翠的碧绿,绵长的牧草随风摇摆连成一片恍若荡起涟漪的湖面,这般的青翠欲滴,这般的清澄空灵,这般的诗韵,美的已不在人间.
　　“这里还不及你那桃林漂亮，那里才可以称做是世外桃源。”纪子夏轻轻的道。
　　我迎着他的眸子看去,他的目光依旧是风华淡淡,蕴藏着无限的温柔;他的目光似笑非笑,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在看他,他只是定定的看着那一片草地,目光深邃,入骨三分.
　　＂是吗?我怎么没有注意到?＂我轻轻的道,双颊飘起一层绯红色的云.
　　“小姐看多了自然腻了。风景经不住看，就算再美的风景看多了也索然失味。桃林自是美丽，可是不比这里新鲜，小姐新奇，自然觉得美丽了。”汀雨俏皮的道。
　　“好一个伶俐的丫头！”纪子夏赞叹。
　　“多谢公子夸奖！”汀雨有些得意，款款向纪子夏施了一礼。
　　“哼。”灵舟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看来她还没有忘记那天败在他手下的事情。
　　我微微斜目，嗔怪道：“灵舟，不可对纪公子无理。”
　　“什么纪公子，姑娘说的好见外。大家出门在外，那里有什么公子小姐之说！？”纪子夏倒是大方，见外？我何时竟然与他熟了？！
　　不过他的话另我砰然心动。我既放弃了那深宅大院，步入江湖，就再也没有那些枷锁，还我自由，终可以回到那些在雪山上的日子，想到这些我不禁展颜一笑。
　　“公子既然这般说，为何还是左一句姑娘右一句姑娘的说？以后称呼沫儿便好。”
　　“姑娘既然这样说，为何还是左一句公子右一句公子的叫？以后称呼子夏便好。”
　　我低下头,双颊的绯红更甚,他也是神情莞尔。
　　为着同样一个理由，这两句一模一样的话带着一模一样的矛盾。
　　我心中悄然一动.
　　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那样一个世界里。父亲纵然溺爱，却不重视，哥哥的妒忌，姐妹的冷眼，家里除了灵舟和汀雨以外所有的人不是口蜜腹剑就是噤若寒蝉，没有人敢顶撞我一句。我所拥有的一切像是作茧自缚一样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孤独的空间里，如同生活在积雪不化的山顶，傲视一切而又寒冷寂寞。
　　然而,刚刚他的话，想是温热的碳火,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亲切，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胜过我所有的哥哥。
　　冥冥中好象有一跟线,一端在他的手中,另外一端绕在我的指尖.我和他的生命像是有着同样的方向,所以我们一同驾御着轻功飞翔,在湛蓝的星空中化为绚丽的流星,屏除一切桎梏,奔向未知的未来……正是因为我们是同路上的人，有着同样的目标,才会感觉更加亲切吧。

　　纵马奔驰，风扬起我的头发和衣带，白色的长裙飞舞若蝶……好久没有如此放纵自己过了。
　　我轻笑着回头去看身后不远处的纪子夏，我的马是西域进贡的良驹快马，十三岁进宫那次皇上赏予我的，然而他的马竟然也毫不逊色，紧随我后。
　　他穿着清白色的单衣，外面罩一件雪白的青纱长袍，没有系衣带，任凭长袍在身后桀骜的展动。他的双眸灿若星辰，浓浓的眉毛沿着刚毅的线条飞入鬓角，清秀俊俏的面庞上透露出醉人的风采。
　　他发觉了我在看他，于是朝我微微一笑。于是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草地朦胧成碧绿的一片，天空缭绕成淡蓝色的幽梦。而他迎风而来，冲我微微一笑，笑尽隔岸的烟花，浮世的红尘，他的笑容如此清晰，毫发必显。
　　……美到如此的男子，上穷碧落下尽黄泉，怕是只有这一个吧……
　　“不好好骑马，乱看什么？！当心摔下来。”他声音很轻柔……
　　“我对自己的骑术有信心，摔不了… …”我调皮的道,然而话音未落，忽然感觉身子一空。我不慌不忙的笑了笑，足尖在马背上蜻蜓点水的一踏，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然后像一片羽毛一样轻盈的落在地上。
　　我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身上有些功夫，反映的快，要不一定摔的格外狼狈。
　　是的!无论若何也不能在他面前出丑!
　　我巧笑着抬起头来看高高的坐在马背上的他,眼神里有示威的味道。
　　他也看着我，眼睛里有淡淡的赞赏，更多的是一种似笑非笑的嘲讽？！他的眼神看的我毛骨悚然，开始那胜利般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我心中顿生疑云,他为何如此看我？
　　我赌气似的轻哼一声,漫不经心的瞥了瞥嘴,也罢,随他去吧.
　　霰儿长长嘶鸣一声,夹杂着愤怒与不满.
　　＂霰儿＂不是那种轻易摔倒的马，可是如今它竟然趟在地上！
　　忽然，草丛中黑色的闪电一闪而过，仔细看去竟是一条黑色的马鞭，而马鞭的另外一端,正握在纪子夏的手里，我顿时暴跳如雷.
　　“好你个纪子夏，竟然敢暗算我！”
　　他淡淡的回哞，清澈的眼睛像是落满了星辰。
　　他轻柔的一笑，笑尽长安烟火洛阳花。
　　他的笑容的像孩童一样清澈明亮，笑的总是这般明媚，这般另人眩晕，不知道在此之前有多少少女失足掉进他笑容里面……
　　“给你一个教训。”他依旧在笑，笑的无邪。

　　我不动声色的出手，绵长的牧草像一条条的蛇似的蜿蜒起来，绕住的马蹄，一转眼的工夫，他的马也倒在了草地上。
　　而他像是一片白色的流云，从马背上飘忽离开，转眼间已经稳稳落地，长发和白袍收敛下来如同水银泻地。
　　“雪沫，别忘了我是一叶幽游，轻功好着呢！”他说道，好象又觉得不够分量，于是补充了一句：
　　“你的武功是不错，只可惜江湖阅历太浅薄，这种报复方法我十岁就不用了。”

　　“小姐，休息一下吧，再要走下去,莫说小姐的身子受不住，马儿也不行了啊~！”我正跑的洒脱之时，汀雨突然道，嘴角一闪而过的不悦，到底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他轻轻握住马缰，那马儿便停了下来。一停下，那马在原地不安分的踩着双蹄，弄出“哒、哒”的声音，仿佛是在展示它有多么不情愿停下。
　　“是啊，汀雨言之有理，沫儿，是该休息一下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说出了这句话。说完以后他也不顾我答应与否就径自下了马，走开寻找休息的地方去了。
　　我有些气恼,他既然明白的的心思,却有反其道而行.我和他离开诗家算起来也有四五天了,以前有什么他都是迁就着我,任由着我的性子来,如今汀雨一句话他就停了下来,虽是为了我好,我心里却总是有细弱游丝的不快.
　　我无精打采的滑下马背，无精打采的把缰绳交到灵舟的手里，气恼的走开了。
　　我没有跟着纪子夏的方向走，像是赌气似的,我对自己说:茫茫草原，干什么总是要走一条路！
　　幽魂似的游荡了许久之后,感到十二分的无聊,便找了一方干净的牧草，躺了下来.原本就纤弱的身体欠入了茫茫草丛之间，在难有人找的到我，再难有人打搅我。
　　我郁郁的望着天空，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迷茫，如此爽快的跟了他出来，是对还是错，或者是无论对错,是宿命吗？
　　将来,我要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是回去继续做我的大小姐还是独自闯荡江湖？是过小家碧玉的富贵生活还是奔波与江湖之中？或者去雪山找我的三个师傅，习的一身旷世武功，然后做一个神秘的隐士就像我的师傅一样？
　　阳光照在身上,温暖使的我早已忘却的疲倦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迷茫之中感到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竟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