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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杀令 ...

  •   离开了铺子,陆以行沉默地向前走着。

      方才虚虚勾起的嘴角逐渐下沉,他那张俊俏的脸庞很快失去了表情,变得冷漠无比。

      他走进膳房,在烹水的时间里,从架上翻找出装茶叶的木罐。

      前方支起的小窗正对着后院,一阵轻微的“扑棱”声传来,陆以行神色一凛,隔着窗户纸向外头望去——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

      他轻轻放下茶罐,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这阵动静。

      愈来愈近了。

      他按下鼻息,静悄悄地从刀架上取出一把小刀,目光落在窗户开启的缝隙。

      转眼间,一个灰白色的圆球闯入视野。

      陆以行眯了眯眼,待看清那是什么后,握着刀的手在空中突兀地顿了下。

      只见一只毛色灰白的鸽子挤进了窗户下方的缝隙中,它圆滚滚的肚子被卡得死死的,无论怎么扇翅膀都一动不动。

      陆以行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它着实是上不来,方伸臂将窗户往外推了些。

      终于逃脱了束缚,胖鸽子挥动着长长的翅膀,一下子就窜上了他的胳膊。

      习惯性地抬手掂了掂,陆以行轻声嘀咕:“又胖了。”

      他绕过胖鸽子不断扇动的翅膀,取下绑在它腿部的皮套,从中抽出一张小小的纸片。

      展开来,上面只仓促地写着几个字:“范遥明日入宫。”

      陆以行眉头紧蹙起来,手指在纸面上按出几道深深的皱痕。

      ——几日前的深夜,他只身潜入范府盗取官印,却不慎暴露了行踪。

      范遥一声令下,范府官兵围追堵截。

      他被迎面撒了把伤眼的毒粉末,视野迅速模糊,实在难敌对手众人。

      逃亡至城外时正巧路过一片乱葬岗,眼看就要被追上,他转头跃入死人堆中。

      只是还没等到追兵离开,那些人牙子就赶了过来。

      范府官兵追丢了目标,却还是因着人牙子们的动静而怀疑上他,派人一路盯着他被送进黑市,又盯着他被人买下成亲。

      昨晚那一出夫妻同眠的戏后,监视者分明已经离开,可现下看来,这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而制造的假象。

      范遥果然是不准备放过他了。

      眉眼间生出几分烦躁,陆以行将皮套倒过来抖了抖,几颗黑色的药丸零零落落滚入掌心。

      这药丸治疗眼伤的效果奇佳,唯一的缺点是用药期间会导致使用者眼球浑浊,看起来就像是眼盲了一般。

      那夜范府官兵抛撒的毒粉末入眼,虽不至于失明,但仍使他视物模糊。

      人市中最受欢迎的是那些五感健全能干活的男奴,他本想借着这药装作瞎子,等眼伤恢复后再偷偷溜走……

      回身看了眼那扇通往裁缝铺的小门,陆以行眸中的情绪分外复杂。

      意料之外的,他这个“瞎子”不仅被买下,甚至还成了个亲。

      颊侧突然传来一阵柔软的羽毛触感,陆以行身子顿了顿,随即毫不留情地抬手,扫开那只趁机飞上他肩膀的胖鸽子。

      胖鸽子以为他在同自己打闹,“咕咕咕”地朝台面上一窜,长长的翅膀扇动着,一下子便掀翻了摆在一旁的茶罐。

      陆以行面色一凝,忙将它从桌上捞起。

      可为时已晚,罐中的茶叶洒得到处都是,不少被拂到地上沾了污水,还在台面上的,也大都被弄上了鸟毛。

      他无声地瞪着那只闯祸的胖鸽子,眸中几乎要结出寒冰,可胖鸽子看不懂他的脸色,反而兴奋地冲他“咕咕”叫了几声。

      就这样僵持了好半晌,他抬手隔开仍不识趣地往上凑的胖鸽子,弯腰收拾起弄洒的茶叶。

      唇间轻轻溢出一声叹息,今晚势必要将范遥这一祸患除去,可他现下是裁缝铺掌柜买下的“夫君”,想要在屋子里自由行动尚且困难,又要如何才能溜去范府……

      -

      沾了烛火的纸条落进碳盆,火星跃动着,灰烬逐渐落下。

      李泺秋秀眉微微蹙着,目光落在地砖的缝隙中,不知在沉思什么。

      裁缝铺内一片寂静,她独自坐在改制台后,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她的那位好夫君呢?

      明明是令他去泡茶,怎么林管事都走了好半天了,也没见他奉上泡好的茶来?

      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疑虑,李泺秋将那方大红的礼盒恢复原状,起身走向后屋。

      推开木门,入眼是空无一人的前厅。

      她面色登时冷了些,正要往膳房走,外头起了一阵风,分隔后院的帘布掀起一个角,露出后头一抹白色的身影。

      是陆以行。

      ……她明明命他去泡茶,他在院子里做什么?

      李泺秋眸色凝了凝,挑开帘布,放轻脚步踏进院子。

      光线滤过层层枝桠,在白袍上晕出柔和的光圈,身后一片翠绿映衬着,陆以行身姿挺拔,宛若一位仙逸出尘的画中人。

      李泺秋悄无声息地停在他身后,正要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他却有所知觉般,猝然转过身来。

      她呼吸一滞,感觉到他苍白的下巴堪堪擦过前额。

      ——两人的距离居然已经这般近了。

      李泺秋墨色的瞳孔闪烁了下,不着痕迹地向后仰了些身子。

      抬眼看向那双没有色彩的眼眸,她停顿片刻,不再掩藏气息,“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言,陆以行神色微变,像是刚意识到她正站在身前。

      ——方才那只蠢鸽子不知分寸地赖着不肯走,他迫不得已来院中将它放飞,一下子耽误了不少时间。

      唇角轻轻抿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方抬起手来,展开曲起的五指。

      宽阔的掌心中,静静地躺着几朵嫩白的玉兰花。

      “我不小心弄撒了茶叶,”他哑声说着,手掌朝李泺秋那侧递了递,“记起昨晚曾在院中闻到玉兰花的香味,便想来摘几朵代为入茶。”

      李泺秋紧盯着他,他面色却始终不为所动。

      “只有当季的玉兰花才可入茶。”她缓缓说着,若有所思地垂了眼,从他掌中捻起一朵玉兰花。

      指尖这颗玉兰花开得虽盛,却因为气温的升高,无形中丧失了些风味。

      她扣住陆以行的手腕,使了些力,带着他向一侧倾斜,“现下还在树上的都是些晚开的花,入茶会很苦。”

      玉兰花顺着他手掌的弧线坠下,慢悠悠地落在草地上。

      “客人已经走了,不用泡茶了。”

      说罢,李泺秋转身,率先朝屋内走去。

      路过膳房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朝里看了一眼,地面上果真还残留着几片未被收拾干净的茶叶。

      回身看了眼仍立在院中的陆以行,她轻叹一口气,拿起一侧的扫帚扫净了地面。

      -

      今日裁缝铺的生意有些冷淡,林管事到访后好半天都没再有客人上门。

      直到晚膳时间,外头才重新传来一阵喧闹。

      没过多久,王夫人便拎着食盒,同一个半大的孩子一起撩了布帘。

      扫了眼角落中默不作声的陆以行,她唇角一撇,重重地将食盒放在柜台上,“客人来了也不迎,太阳下山了也不做饭!生意不做,饭也不打算吃啊?”

      李泺秋被她的大嗓门惊了一跳,正要停了手上的活计,就见陆以行主动走上前接了食盒。

      站在一旁的王夫人没吭声,脸色却稍稍转晴了些。

      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李泺秋绞断丝线,从台子后走出去,弯下腰逗同王夫人一块儿来的小姑娘阿兴。

      王夫人是隔壁肉铺掌柜的夫人,若是铺子中当日鲜肉没卖完,她男人便要在歇业前跑去酒肆食铺上主动推销,所以她时常带着来借住的侄女阿兴来和李泺秋一同用膳。

      今日也是如此。

      王夫人的食盒中有两盘小炒菜,一盘卤下水,李泺秋做了个家常菜,又从橱柜的大缸里取了些酸菜出来,简单的晚膳便完成了。

      陆以行是最后从膳房里出来的,他端了个托盘,给桌边几人挨个上了盏茶。

      阿兴学着李泺秋,客客气气道了声谢,王夫人嚼着菜,权当他是空气。

      “——我要吃那个!”刚坐下没一会儿,阿兴便从凳子上跳起来,小手攥着筷子,指向桌对面的一盘小菜。

      “坐下!”王夫人瞪眼,给她夹菜时不忘狠狠地训斥,“坐也没个坐像,一点女孩的样儿都没有。”

      阿兴被王夫人教训的场景李泺秋已经司空见惯,她轻声笑了笑,安慰地伸出手,绕到后侧拍了下阿兴的小脑袋。

      阿兴嘴巴嘟着,面上有些不开心,但还是依着王夫人的话,重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只是才刚老实了没一会儿,她又跟屁股下头生了钉子似的,摆动着的胳膊突然猛地撞了下桌子,王夫人的茶盏在桌沿晃了两下,随后“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王夫人“哎呦”一声,作势要打,李泺秋赶忙伸手拦她,“夫人别气,我的茶没动过,您拿去喝便是。”她不习惯饭中饮茶,同陆以行道过谢之后就没再碰那盏茶。

      王夫人满面怒意,狠狠斜了阿兴一眼,才勉强收回扬在空中的手。

      见状,李泺秋起身要将茶盏递过去,身旁的陆以行却突然伸出手来。

      她愣了愣,想起他方才的主动,又坐下去,转而将茶盏递给他。

      陆以行和王夫人之间只隔着短短一段距离,茶盏眼看就要送到地方,那只握着它的手却忽地滑了下。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转眼间,脚下就又打翻了一盏茶。

      王夫人倒抽了一口气,看着被茶水沾湿的裙角,气得脸都红了,倒是阿兴乐起来,躲到陆以行后头冲王夫人吐舌头。

      陆以行面上白了几分,哑着嗓子道歉,“对不起。”

      李泺秋僵着脸没说话,脑中闪过早上废掉的那罐茶叶。

      瞥了眼面色苍白的陆以行,她默然起身,去墙边拿了拖布收拾残局。

      -

      兵荒马乱的晚膳过后,李泺秋独自在院里乘凉。

      月亮慢慢从云后头露出脸来,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沾上的草梗,转头走进屋子里。

      王夫人和阿兴已经离开,膳房内,陆以行正在用粗布将碗碟擦干。

      她倚在门框上看了好一会儿,冷不防开口道:“从今日起,你宿在草屋,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进入寝屋。”

      陆以行手上动作一顿,旋即淡淡“嗯”了声。

      “被褥都放在外边,我先歇息去了。”李泺秋说完,没再等他回答,独自转身回了寝屋。

      ——“戌时,昌乐坊,金树。”这是今日藏在林管事贺礼中的命令。

      阖上门,李泺秋换上夜行衣,将头发盘成一个圆髻束紧。

      她的武器藏在衣柜中一个朴素的木箱子里,隔层上放着些金银首饰作幌子,下面才是匕首袖箭等伤人利器。

      挑了把趁手的短刀别在腰际,她将箱子放回原处,推开一侧的窗户正要跃出,却突然又想到了些什么。

      李泺秋思量了一会儿,走进相连的耳房,在浴桶内倒上热水,又放了套换洗的新衣裳。

      做足了掩饰,她这才翻窗而出,三两下攀上屋顶,趁着夜色朝昌乐坊奔去。

      -

      昌乐坊靠近皇城,集吃穿娱乐于一体,可以说是纶城夜生活最为丰富的地方。

      一颗年岁悠久的大榕树立在昌乐坊西侧,因着枝头上大片亮铮铮的金色饰品,被众人称为“金树”。

      树下人群熙熙攘攘,李泺秋脚下借力一跃,眨眼间便稳稳落在对面的屋顶上,手里还变戏法似的多了个从树枝上取下的荷包。

      她隐在檐上的阴影中,指尖拂过荷包一角用雪青色绣线缝制的不规则标志——

      只有朝金阁阁主亲自发布任务时,才会用到这个标识。

      打开荷包,里头是一沓整齐叠放的麻纸,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这似乎是一封信,信的内容……却是关于她。

      写信之人似乎对她了解颇深,从她加入朝金阁,到最近的一次任务,都一字一句写得明明白白。

      额上沁出几颗豆大的汗珠,李泺秋的手指停留在被遮住的落款人那角,好一会儿才展开。

      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出现在眼前,她定定地看着,心脏近乎停滞了一瞬。

      缓慢地将荷包倒了过来,很快,一捋红线晃晃悠悠地飘落她手中。

      在朝金阁,不同颜色的丝线代表不同级别的命令。

      而红线,代表着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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