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杯》久薇

9、千里江山昨梦非

　　待到从邀月楼出来，却已是隔日了。

　　老人身子虚弱，虽说故人重逢难免激动，但阔谈一整夜后毕竟支撑不住，昏昏睡了过去。

　　雪庭将容婆婆抱回榻上，替她盖好被子，留了一封书信，便独自走了出来。

　　在庭院内站了许久，将多年来贴身存放的佩饰掏出来，反复摩挲了片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回到马车的时候，霓裳正心不在焉的抚琴，眼与心却早已不知飘去了何方。

　　“我回来了。”

　　轻轻瞥了他一眼，女子拂拂衣袖，道：“怎的脸色这么差？”

　　避开了问话，雪庭径自在她身旁坐下，淡淡道：“有酒么？”

　　说是提问，倒不如算是打个招呼，伸手将案上的酒拿过来斟了一盏，自顾自地喝起来。

　　霓裳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多话，仍是若有似无地拨着弦，这一次，心却又飘得更远了。

　　沉默了许久，雪庭略带沙哑的嗓音截断了琴声。

　　“霓裳……”想了想，又继续说下去：“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雪庭从怀里掏出那块多年来被他磨得轮廓依稀的玉佩，在掌心握了握，递给霓裳：“如果……如果我死了，记得把这个东西，交给江南金陵石桥旁的桃花坞主人。”

　　霓裳接过玉佩，拿在手里仔细验看。

　　——那是一枚汉白玉雕饰的玉佩，玉面上刻了几朵浮云，浮云中间缭绕着一弯弦月，月上又用大篆刻了一个“怀”字。那玉佩玉质温润，触手如美人凝脂，滑而不腻，凉而不冷，却是难得的宝贝。

　　霓裳扬扬眉，疑惑地看着他。

　　“这玉佩的主人便是我要你代去的、江南桃花坞的主人，朝夕。”雪庭又斟了一杯酒，递到唇边，“也是写月宫宫主……怀月。”

　　霓裳一双慵懒的半闭美眸缓缓睁大。

　　“朝夕……不，怀月。怀月曾经杀了我师父，也就是她的师姐，荆月宫主。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慢慢饮下杯中酒，语调也变得慢而轻，“她还带走了我师兄……怀月，是个狠心的女人。”

　　“但是朝夕不一样，朝夕……是我这辈子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爱的女人。”

　　“十年前，我受江湖朋友所托，前往江南调查钱塘江一带的案子，查一查的，便查到了玉镖门头上。”

　　“那几年江湖上很不安生，尤其是江南一带，莫名死了许多人，我一路查去，发现处处线索都指向玉镖门。我料想此处必有古怪，便偷偷潜去探查了一番。不料退出的时候不慎触发机关……玉镖门倾巢而出啊，那一仗，打得也够惨烈。”

　　“……我负了重伤，自跑不了多远。跌跌撞撞地也不知怎么就撞到了桃花坞。那便是我第一次见到朝夕……”

　　摇了摇头，似乎要将那满树桃花剪影自脑海中摇去，雪庭继续道：“我以前从未见过怀月，自然也不会料到她与眼前的女子竟是同一个人，还当自己命好，遇见了谪凡仙子……呵。”

　　“我便这么在她家里住了下来，一面调养伤势，一面也得了空闲理清玉镖门一事的万千头绪。那段日子……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起初，我还当她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家碧玉，那时少年心性，在自己倾慕的人面前总是忍不住想要表现，可是她每次总是看着我笑，是一种……宠辱不惊、极淡薄的笑。时间久了，我也渐渐有些不好意思，便不再轻易卖弄……呵，后来才知道，我这些举动还真是班门弄斧了，她以怀月的名号闯江湖的时候，只怕我还未出生吧。”

　　“她待我是极好的，有时却有些长辈对晚辈的意味。当时心里多少有些忿忿——毕竟她看去也就和我一般大。当然，这些却不曾说出口，她对自己好一分，自己心里便得意一分，好像这样就离她更进了一步。”

　　“后来……后来，我的伤势好得差不多，虽不舍得离去，却碍于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

　　“临走的那个晚上，我提起终于鼓了很久的勇气，向她表露了心迹。我说等我解决完玉镖门的事就回来迎娶她，我问她愿不愿意……我原以为她或许会害羞，或许会拒绝，可是她仍是笑，笑着点头说……雪庭，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好。”

　　“呵……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是像哄小孩一样。或许……她本来就是把我当作小孩。”

　　“可惜，那一晚却没那么简单。”

　　“玉镖门的人查到我躲藏在她家，派了大批高手前来截杀，我们的话还没说完，那群人就杀了进来。”

　　“我在她家住了两个多月，却从未发现她会丝毫武功，那一夜可是叫我大开眼界，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一直低估她了，她所会所懂，其实……并不如我想象中的单薄。”

　　“她那晚展示的武功并不算极高，但较之普通人来说已是大大高强了。尽管如此，毕竟对方人数众多，且都不是泛泛之辈，等到将他们全部击退，我们二人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其实……后来想起，当晚她仍然是隐藏了实力的吧，否则以怀月的武功，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如此。”

　　“那之后，碍于我与朝夕都身受重伤，不便活动，却又怕玉镖门前来寻仇、加害于她，我便将所查江南一带凶案真相书信于当时的武林盟主白鹤云。白盟主为人正义热情，当下即号召武林同盟讨伐江南玉镖门，不出十日，这玉镖门便已清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