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迁计划》然疑作

1、内迁计划

　　【新地球纪元200万年前，原火星寒纪4世纪80年代】
　　空气已是稀薄，出了门便是干涩的风，卷起飞沙如赤龙，裹挟着的冰块似要砸穿备用氧气罐……
　　塬已成川，冰盖龟裂，人均固态水资源都不到1000立方米了：大部分冰都升华到大气层，再飘逸至外太空，基本就是完完全全散失了；能结云成雪落回地表的少之又少，更不用说液态水资源了……
　　手上的数据来回翻看，虽不愿相信，可靳不得不面对的一个早已形成的结论：在火星上，已然退无可退了。

　　“部长，我们只能向内迁移，离开火星的家园了。”这明明是靳距自己的“内迁计划”被采纳最近的一次，可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满是不舍。他多么希望再被否决一次，多么希望再与这养他、育他却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的母星共享一年半载的温存！这次的地球之旅，绝不会再有像之前勘测地球时那样，有望着舷窗外，白云半掩着的玫瑰金色的家园从天际的一点变为半弧再充盈整个视野的归程了。
　　部长自是深知，这将是与火星的诀别。他双眉紧锁，手微微颤抖着，在这张火星命运的判决书上提笔写下“同意”二字，半晌无语。再抬头对视，这位黄发白须的老者已是眼圈泛红。

　　哦，“家园”。
　　曾听闻，五百年前，即原火星守惑四世纪中期，大部分火星人在意识到热量危机时就泊船远走太空，欲在闪烁群星间重寻一个较为稳定的家园——太阳质量偏小，引力值易波动，一次大规模日珥爆发便会导致行星轨道外移——直接导致“宜居行星”对于高等生物而言不再宜居。此时如果不飞出太阳系，就只能一步步内迁；可水星之后，就迁无可迁了，若子文明还未能进化出星系航行技术，那星系内人类的结局就只剩下灭绝。
　　史鉴录下361年8月3日他星系联合舰长与火星联合部长分别的画面：银发与红丝交缠抵绕，似漫天/朝霞，这对结义兄弟相拥对视，眸中有对过往的不舍，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的憧憬。
　　“去吧，去更远更美的地方重建家园——”
　　“那我走了，照看好太阳和火星——”
　　那时的高山还抹着一层薄绿，深海还漾着一湾湛蓝，流云还晕着一方银白，掩住半边明朗的天，映衬无垠火红的地……
　　银发人登上了星系间飞船，从此一去不复返。
　　少年部长带着的火星底色，被数百年光阴褪去了耀眼的玫瑰金，洗成了柔和的橙黄。

　　“爸，你们还不走吗？”靳临行前问道。
　　部长摇摇头，抚摸着火星样式的胸针，低语：“不走啦，我们这帮老骨头，还想最后再看着这儿啊……”
　　两代领袖相拥，部长像五百年前与兄弟分别一样，嘱咐道：“去吧，去地球新建你们的家园，别回头！”
　　他又一次目送那飞船从此一去无归还。
　　“火星终究是守不住的啊……”喃喃声中，老泪纵横。

　　“内迁计划”议案在此世纪初就被提上日程了。从太阳系生命进化旅程来看，“兄弟星球”的生物基因及种类相似程度接近100%，即可得子、母文明的融合成功是必然结果。
　　靳作为项目总负责人，已乘星系内飞船往返于火地间百十回，做过无数次考察与建设工作——一开始的大气抽样，物种分析，原居民追踪，到后来的基础设施落实，衔接窗口建设，等等，使靳从一开始的果断、自信，到过程中的犹豫、彷徨，最终又再次笃定、坚实：
　　他深知在资源丰富，环境友好的情况下，建设工作并不困难。最艰巨的任务是基因全面融合与外来痕迹抹除工作。
　　回观火星历史，在守惑纪元来临之前，人类起源众说纷杂，主流观点是自然选择说，而外星人论的信仰人数则少之又少，毕竟外来入侵是极易引起恐慌的话题——“外星人是啥？从哪里来？要做什么？”的话题讨论足以引起对未知的恐惧蔓延开来与自身的安全感、归属感严重减弱——所以地球历史上注定也不应出现火星人的到来，除非整体文明已经进化到了能够意识到轨道外移的危险的地步。
　　怎样处理？这是一场有前例却无参考的豪赌。据有限资料来看，从未有人知晓木星人是怎样与火星原生文明融合的，唯一的直接证据就是人类化石的基因有断层，人类寿命的变化也有断层。
　　是……把一切交给时间吗？
　　“走，别回头！”进退维谷之间，部长的话回荡在他耳畔——往前走就够了，历史遗留问题自然会被历史解决。风沙的侵蚀，绝不是只有火星才有的。
　　基因融合工作亦是如此。

　　“走，在地球上建设我们的家园！”靳在带领全舰人员出发前，曾进行全息演讲。
　　他眼中迸发出的光芒与五百年前前辈们做出选择时并无二致，是对未来的憧憬，是对人类永存的信赖，是任长路漫漫，我辈也勇往直前的魄力。
　　这夺目的光芒引领黑暗中探索的人们穿过13个地球月的漫漫长夜，奔向那蓝绿交错的新的家园。

　　赤道北侧降落，透明船舱外，是万千小辈们从未见过的热带风光。辽远的云，暖湿的风，葱郁的草，各式各样的动物，都是火星上近200年未曾出现过的，只能通过史鉴窥探其中一二。靳仿佛回到了数十岁时的幼年，彼时虽不似如此温暖，却也曾一派生机盎然。
　　收束纷扰思绪，靳步下飞船，忽听得——
　　“神！”
　　他闻声望去，成群结队的非洲土著俯身倚地，群蚁排衙般包围住飞船，极为虔诚地膜拜着。他忍俊不禁，看向那熟悉的物种，心中空悬数十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太阳系的物种本是同源。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新的家园逐步成型。新一代少年人笑容灿烂。
　　“‘内迁计划’顺利完成。地球于我而言，再不是一段旅途，而成为最美的家园。
　　“夜晚仰望繁星闪烁，极北的天狼耀眼如旧。前辈们可是去了那里？
　　“我不知，亦无虑。
　　“迢迢前路亦归程，此心安处是吾乡。”
　　沙滩上的矿物质在氤氲夜色中辉映着点点光芒，微咸的潮湿海风拂过靳的建设日记。皎洁的月光抚过他安然沉睡的洁白面颊，温柔如火星上几百年前的春水。

　　【新地球纪元21世纪，某历史课上】
　　“美索不达尼亚地区记载的开头几位君主的寿命都是数百年，如果这是真的——”
　　“那怎么可能，除非是由外星人来地球。”
　　“也说不定呢。”
　　毕竟这场“地球之旅”既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证伪。
　　一切的一切都只有时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