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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风止 ...

  •   在罪仆役的第一天,洗菜,切菜,顶着能把人皮烫开花的热油把菜炒完,包括人吃的和马吃的,捧着碗蹲在厨房门口听那些人骂难吃。一起干活的大娘用长短不一的两根木棍扒拉着碗里的东西,淡淡的说“是这样的”。
      在罪仆役的第二天,和前一天一样的任务,但是被一个小子用粗木棍故意砸到,下意识用手去挡,好死不死砸在手腕上,又废了,同那小子一起被大娘和仙姑姑骂了。
      在罪仆役的第三天,手腕受了伤真的动不了,仙姑姑一边骂他不中用一边安排他去踩水车。手腕使不上力只能用手臂撑着,踩空了一下要从水车上掉下去,被一个大叔接住,同时也被摸了一把。很恶心。
      在罪仆役的第三个月,瘦了很多,衣带得勒得很紧才能将衣服束住,不然干活会乱跑。一起干活的大娘被调走了,说是被调去皇后宫里打杂,走的时候欢天喜地。拜托大娘带话,问云松过得可好,愿他一切安好。转身回到厨房,发现上次摸了他一把的大叔调了过来和他一起干活。
      在罪仆役的第一个新年,仙姑姑找皇后求情,求来了一筐皇后宫里不要的果子,挑挑拣拣后剩下了些好的。筐子刚放在地上,所有人一哄而上,鸡飞狗跳。站在厨房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人群散去后捡起被扯烂的筐子,劈了些竹子修补好。不然又得被仙姑姑骂。
      在罪仆役的第一个春天,被派去了内宫当杂役,在内宫看到了大娘,她是来领皇后宫里新衣的。她捧着一叠绫罗绸缎,悄悄和他说,云松过得很好,常常能捡一些书看。听了很安心,虽然洗衣服洗得手很痛。
      在罪仆役的第一个夏天,被派回了罪仆役,鼓起勇气找仙姑姑说手腕很痛,仙姑姑打开绷带一检查,笑了一声,说这手腕再也没救了,抹了药就放了他走,出长乾宫时看到大叔蹲在门口,看到他时笑得很猥琐。
      那个晚上很恐怖,也很痛,他努力喊叫,每次喉咙里即将发出声音就会有一只散发着汗臭的手捂住他的嘴。到后来好像是什么东西塞住了他的嘴,很臭,熏得他想吐。在他还有意识时,仙姑姑赶来了,救下了他。
      从那晚后他就跟在了仙姑姑身边,虽然仙姑姑总是骂他不中用,但是他还是会把果子攒着,放在她房间的桌子上。无论她要或不要。
      ......
      在罪仆役的第二年,云松来找他了。
      当时,南酌手上缠着绷带,低着头在扫地。寒风阵阵,他一身布衣被吹起,后领露出了一个口子,任由风往里灌。
      “兄长?”
      那声音有些颤抖,也有些不可置信,南酌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
      相会时间很短,但是南云松抱着他哭得很伤心,往他手里塞了不少东西,其中不乏纸笔。他说还会来看,南酌听了只是笑着点点头,没有回应。
      “哟,和弟弟见面了?你还是小心些,这么久了才来看你,不知道揣着什么心思。”
      和南云松告别后,他前脚刚跨过门槛,和一声挖苦一起飞来得便是一根小木棍。小木棍浑身倒刺,前端却削尖了,刺一下绝对能见血。
      南酌微微侧身,躲过袭击,将饭盒放在桌子上,转身将纸笔也放好,道:“云松不是这样的人。”
      仙姑姑笑了笑,打开木盒,神色平常的吃了好几口罪仆役厨房出来的饭,评价道:“咸了,下次少放点盐。今天功课做了吗?”
      几张粗糙滥制的纸递过来,纸上的字小,写字之人似乎不够力,字迹微微有些飘忽,却也好看工整。
      南酌微微低头站在一边,直到仙姑姑点头,他才坐下,同样神色平静的扒拉着那碗饭。

      这是西北域三城破城后的第四年。
      “南暾将军明日启程返京,据发回来的消息,是打到了月牙关。蛮子被打到缩回了老巢,这几年里应该做不了妖。”
      四年时间并没有在景宸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倒是他主子变化了许多。
      一个青年从椅子上站起身,他准备外出,着一身行动方便的骑射装,肩上披了软甲。青年长眉入鬓,与以前相比双眼狭长了些,面上线条硬也朗了不少。神色自然,嘴角微挑,至少那些老狐狸已经不能从他脸上看出刻意的痕迹。
      “知道了,我们先去李尚书那儿。”
      景宸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主子,心里是有不少骄傲在的。四年前,楚衡川参与了销军令与西北域调查后,便常常有官员来找他帮忙,一两件还好,但是多了便成了一种奇怪的风气,仿佛定安王无所不能,隐隐有些立派之意。他也察觉迅速,有一件便要向皇上上报一件,事无巨细全不放过,到后来不知道皇帝是烦了还是真的觉得他羊毛容易薅,让他在军机阁挂了名,又配了一只小队,让他自己该怎么解决这些事情就怎么解决。
      一张帖子从常年握剑的手上丢出,稳稳当当落在桌子上,楚衡川道:“司徒洪那事我就不帮了,他家姑娘要相亲,找我去做什么,我又不能做媒婆。”
      景宸本来好好的跟在他后面,闻言一个踉跄。这四年里他主子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木头脑袋点不通。
      似乎有些疑惑景宸的反应,他甚至转头来用眼神询问,眼中清澈诚恳。
      “......没事,脚滑了。主子,夫人那边说打算今年过来,想让你找些熟悉的小姐,一起聚一聚。”景宸不死心,提醒道。
      “好,让母亲给我名单,我去准备。”楚衡川翻身上马,听完心里只想着母亲要来,好好待客。
      .......行吧。景宸认命,策马跟在了他后面。
      四年前李仁不住在京都里,住在外围,每日上朝都得提前出门。后来有一次急着送证据来皇宫,半路摔倒在泥里被路人扶起,怀里的文书是没事,人有事,在家躺了半个月,终于被楚衡川劝动,在京都里购置了宅邸。
      交钱时李仁那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心肝脾肺挖了出来给人家。
      入秋了,走在街上也是扑面凉风阵阵。马上的青年相貌俊朗,面色平静,街道两旁的小贩客人见了也忍不住停下买卖,多看几眼,更不用提芳心萌动的姑娘。秋天多月桂,不少点缀着桂花的小枝向青年抛来,居然隐隐有成花雨的意味在。
      然而,马上的青年,是刚刚才被景宸腹诽的楚衡川。他控着缰绳躲开桂枝,尽可能不让马蹄踩到,一个个的躲开了。
      景宸还在这边想,谢夫人来到京都看到这般情景该怎么解释好,却看到那边楚衡川顿了一顿。人和马停在原地一眨眼的时间,就有桂枝从头顶落下,抚过发顶,擦过他肩上软甲,再落到地上。
      “主子?”景承疑惑,想催马前行,却被楚衡川制止了。
      “嘘,你看。”
      顺着他看的方向,景宸先是面露疑惑,再是了然,最后面上出现了愕然。
      那是一个瘦高的青年。青年束发整齐,微微低着头,手上拎着一个篮筐,背上又背了一个稍大些的,明显是出来采买。他身后躲着一个小姑娘,瑟瑟发抖,身前站着一个壮汉,咄咄逼人,他则被夹在中间,像肉块中间那层薄薄的肥肉,钻着缝隙去伸展自己。
      不知道三人在吵些什么,那壮汉伸手要去抓躲在后面的小姑娘,一直低着头的青年终于抬起了脸,用手臂将壮汉的手格开了。
      那张脸于主仆二人来说是熟悉的,无他,在学宫对了快一年,而且脸的主人还是个身上流着蛮子血液的,印象深刻。青年眉眼深邃,一眼就知道不是大齐的孩子。最好看也最容易招人厌恶的当属他的眼睛。
      青年身形瘦长,手上却有力,拉着身后姑娘轻轻一旋身,挡着壮汉的手臂顺势一拉,两人便脱了身。楚衡川下马悄悄走近,听到背对着他的青年用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道:“我们家姑娘也拒绝了阁下,阁下怎么还恼羞成怒要动手呢?这不妥。”
      那汉子啐他,唾沫星子满天飞:“你们什么身份,也敢和你爷爷我叫板?!罪仆役的人就是贱人,我拉这小姑娘出来,你们还得给我跪下喊爷爷!”
      青年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叹息:“罪仆的命也是命。”
      “何人在此闹事。”
      另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所有人都僵住了。
      定安王在京都的名气毋庸置疑,一声便呵住了那壮汉,不敢动弹。他上前来,握住腰间佩剑,居高临下看着壮汉,嘴角明明是挑起的,周身却有了肃杀之意。
      楚衡川道:“是你要抢人家姑娘?”
      一声没问完,汉子先腿软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痛哭流涕,痛心疾首保证下次再也不敢,吓得他身后两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听到楚衡川没打算要他的命,劫后余生般站起来,抖着两条腿扶着墙往远处逃,用屁滚尿流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处理完这边,他才有心思转过身,总算看清了青年。
      同以往一样,又好像和以往不一样,他赶在青年跪下去时看到了他的眼睛。颜色更深了,有些像姑娘家头上别着的蓝蝴蝶发簪的颜色,却要更加灵动更加透亮。
      “别,你不用这样。”他一把握住南酌的手臂,将半跪下去的人拉了起来。
      南酌仰头看他,直直的望进他的双眼。
      都说人眼最妙,史官记人也写“鹰视狼顾”“一目双瞳”,他眼睛就是冰封的湖面,底下是一圈圈的漩涡。
      楚衡川看着他,问道:“可还好?”
      慢慢的,一个笑在他嘴角绽开。南酌点头,道:“承蒙当年殿下出手相救,不然闹市的台子上,也有一抹我的血了。”
      没有什么话能说,楚衡川松开手,点点头,放他们二人离开了。
      然而没走出去几步,南酌却又叫了他一声。
      转过头去,看到青年对着他深深一揖,才直起身,再也没回头的走了。
      “主子?”景宸了解他,牵着马绳站在原地,面上表情有些担忧。
      楚衡川神色平常,翻身上马,低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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