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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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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宅荒废多年,瓦舍、地砖、屋内器具都敷上一层厚厚的灰,好些桌椅橱柜常年遭白蚁侵蚀,如今莫说是用,碰一碰可能都会霎时倒塌。
也只有许遂行如今所在的房间,受鬼灵师姐多年的保护,没被虫蚁啃食——这是鬼灵师姐从前那间婚房。
木质家具几乎没了用处,可厨房那口大铁锅却还用得,这些被虫蚁啃食过的木头倒也不是全无用处——他们起码还能用来生火。
许遂行昏睡的那几日,段山柏就想着等他醒来时,要给他准备些热乎乎的吃食。于是他早早清理掉厨房中的尘灰,打通了院子里荒废多年的水井,折了那些屋子里无用的桌椅准备做柴火烧。
段山柏用提前准备好、放在乾坤袋的食物拿出,简单弄了个小菜,在煮粥的同时还和面煎饼,忙活时厨具噼里啪啦作响,手脚麻利又带些紧张,似乎怕动作慢了,许遂行等不及,就会睡着。
许遂行倒是没有在一个时辰内便又睡过去,这大抵与他睡了几日有关系,尽管现下身体虚弱,也没有多困乏。
人在无事可做时容易犯困,许遂行没有要睡的意思,就托雀儿到拐角的书架上随意拿了本书来。
他正津津有味的看着,段山柏已经熬好了粥,进房时左手是盛粥的碗,右手是一碟子小菜,开门都是用脚踢开的。
许遂行身子虚弱不便挪动,为了自己能有手可以给许遂行喂食,在这之前段山柏坐起来搬桌子至许遂行床边的准备工作。
粥与小菜都放在了桌上,段山柏终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轻吹几下,待不那么烫了,就要送入许遂行口中。
许遂行只是身子弱,却不是手脚尽断,段山柏要喂的那一刹,他一手扶住碗,一手抓紧段山柏的手腕,停止了他往前伸来的动作。
在段山柏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夺过勺子,勺子里的粥随着动作沉入碗底,许遂行重新舀了一勺,吃进口中后示意段山柏该说说他在昏迷之后发生的种种。
段山柏从乾坤袋里拿出烧饼,掰了一块填腹,饮了口茶水后开口:“你昏迷是在四日前。在你昏迷之前所看见了那个黑影,他们是院子里怨念、执念过深,且不愿入轮回的鬼灵所化。那日,前有你万灵盘压抑怨灵恶意,后有你师姐的协助,那团黑影并不棘手,以我二人之力,很快便将集合在一起的冤魂拍散。”
说到此处,段山柏稍作停顿,若有所思的看向正低头喝粥的许遂行,一时心里发酸,百感交集。
“怎么不继续?”许遂行没看他,耳朵却还是听着的,“后面发生了什么?”
“被拍散的魂灵里,有个人,是你的母亲......她认出你了。”
许遂行动作一顿,视线还落在碗中,心中思绪万千,但面上没表现出分毫。他重新舀起一勺粥,等着段山柏继续说。
“我们解决了其他冤魂,但没有碰她。她自顾走到保护着你的结界外,蹲在你面前看了你许久......她哭了,但她又笑了。她同我说,她知道你还活着,但一直没看到过你,不放心,才留世良久。在看到你之后,她本该随着金光梵文进入轮回,可她又不舍得了,她想靠近你,想同你说说话。”
但他因内伤晕厥,莫说是说话了,就连那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许遂行动作完全停止,他依旧低垂着眉眼,对此似是没有半点情绪,语气如平日一般沉稳:“后来呢?”
“她释怀了,不靠金光梵文,入了轮回。”
“挺好的。”
段山柏眸光深邃,看他越是平淡便越心疼:“你可难过?”
许遂行没有回答,捧起碗喝了一口粥,反问:“师姐上哪儿去了?”
“师姐履行了开始同我们所说的,散尽次身所拥有的灵力、魂力,为此院所有枉死魂灵祈愿,赋予安宁,护下一世平安。”
“挺好。”许遂行重复着,放下碗时问:“既然满院冤魂都不复存在,那你为何说我身上鬼气还未完全消散?”
“因为还有一个冤魂未除。”段山柏说,“那冤魂,是你的师姐。”
许遂行不解:“师姐不是已经散尽了自身所有灵力与魂力,已经魂飞魄散了?”
“她留存在此院的魂体平稳,没有一丝恶意,我原来对这点不解。她在消散前才将所有说与我听——她在此飞散的魂体只有二魂五魄,剩余一魂二魄,在与云剑宗前辈对抗时,携冤意冲破了结界,在外害人良久。”
“难怪她执意魂飞魄散也不肯轮回......她不愿面对自己所做恶事,打算以此弥补。”许遂行说,“可我们要如何寻得师姐剩下的那一魂二魄?”
疑惑正出,许遂行便想到了,同段山柏异口同声道:“万灵盘!”
许遂行又问:“那你可有触碰过师姐魂体的物件?”
只见段山柏双手大敞,“这房间内,哪儿没有你师姐触碰过的东西?”
许遂行放眼向整洁的房间望去,目光落在桌上另一个茶杯上。
师姐在此待了十几年,虽不用进食饮水,但偶尔满足一下口欲,喝点茶水也是有的。
这十几年喝的茶应当是不少,可茶杯不见得一直都用那一个。
许遂行扫过段山柏手中的茶杯。
这一个......或许师姐也用过。
大约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段山柏看了看手中茶杯,抬眼之际连忙解释:“这是我这两日在库房内找到的新杯子,我没同人共用一杯饮茶!”
“我什么也没说。”许遂行收回目光,一碗粥几乎要见底,才舀了一些小菜入口,“过会儿我就拿万灵盘出来寻她吧。”
“不成!”段山柏阻止道,“你内伤未愈,催动灵力会让你二次损伤,况且你伤未好,就算寻到了师姐魂体衍出的恶灵,也不见得能与之对抗。届时就算寻着了,不是打得两败俱伤,就是被打得一命呜呼。”
此言有理,许遂行放下碗,接过雀儿叼来的帕子擦擦嘴,看外头明月正亮,说:“既如此,明日清早去找大夫瞧瞧吧。现下时候不早,你吃了饼也去歇息罢。”
段山柏咬了一大口饼,咀嚼吞咽时瞧许遂行将书翻了一页,不打算休息的样子,还是没忍住问:“你当真不难过?”
许遂行不看他,“嗯”一声算是答案。
“你一贯都是如此,什么都放在心里,从前是,现在也是。”段山柏定定看着他低下看书的脑袋,“若非此行,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原来你当年与我到罗古村同住,观云师傅并未同意,你是被逐出宗门,才能与我一道走的。”
“我知晓我与你从前有关系,但我从未说过我被逐出宗门是因为你,那都是你自作多情猜的罢。”
“我是猜的,但自那以后,你从未回过云剑宗。”段山柏像是在诉说,“你好像从不同我说你心里的难过事。若说你不记得,对我觉得陌生,今日之事感觉难过也不打算和我说,那尚可理解......可你没忘记之前,为何一走了之,为何封锁了记忆?我甚至不知,我究竟做了什么无法原谅的事,我就这么,被你判了一个无可挽回的罪名。”
话音之后就是片刻的沉静。
双方皆沉默,半晌段山柏站起身,打算收起粥碗及吃剩下的小菜,“抱歉,你就当我是突然发疯,胡言乱语了一通吧。”
说罢,他拿着碗与碟步步向大门走去。
身后忽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掀翻在地。
段山柏回过头,望见雀儿惊得扑扇翅膀不知该往哪儿飞,下一瞬,原本放在桌面的一本书如长了翅膀般飞扑而来,直直砸在段山柏的脸上。
段山柏鼻梁一痛,书滑落在地后他看见许遂行神情冲冲。
鼻梁疼得有些发烫,烫得似是许遂行的怒火漫了过来,涌到他的身旁,不容拒绝。
“你不知道?”许遂行怒目睁眉,话音不由得一点点加重,“发了疯?胡言乱语了一通?你还真是,你还真是......你为了撇干净自己,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
段山柏怔怔注视着对面怒发冲冠的人,后知后觉明白原来晕厥这几日,许遂行竟是将所有一切的回忆起来。
可他没有对此感到有多开心。
只是并非许遂行所说的那样,他要怎么将自己撇干净,而是他才察觉过来许遂行与自己之间有一个极其严重的误会。
想到此处,段山柏神情不由变得严肃,可这表情叫人看去,仿佛是在认真思索,思索着要如何解决眼前人想起了真相这个问题。
于是许遂行再度生出误会,原本沉稳、温厚的那套外皮像是被他自己撕裂,带着稍哑的嗓子朝着段山柏咆哮:“我将授我诗书习字的师傅、教我练功练剑的师兄、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宗门全部抛在身后,不管不顾的与你下了山,全身全心都放在了你这里,但你呢?”
段山柏将碗与碟放在一边,极为冷静的上前一步,反问:“我怎么了?”
他需要知道他与许遂行之间的误会究竟为何!
“你还问我怎么了?”许遂行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几月之前相遇,你又一度骗我,说你并未娶妻纳妾。”
“我确实没有骗你。”段山柏一字一句说:“我并未,娶妻纳妾。”
许遂行冷笑着,像是失望极了,声音也不由放低了些,“可那一日,你身着红礼衣,骑在马上......鲜衣少年郎,走的是成亲路,娶的是谢家女......可笑之人,只有我罢。”
许遂行说着,似是万念俱灰,头往后靠去,后背都贴在床架子边上。
此时段山柏才深深一叹,神情松懈,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轻轻放了下来。
他正要上前,恢复淡定的雀儿就在此刻带着灵力向段山柏冲来,飞至半空,化作人形。
若段山柏由这肥雀一砸,那怎么都是要吐口血的!
只是雀儿对付段山柏,那还不是能手。
段山柏拨开灵力,大手一挥,雀儿“碰”一声撞在了结界上,头晕眼花的掉落在地。等他清醒,段山柏已经坐在了床边,许遂行撇过头不肯看他。
雀儿正要再度冲去护主,就见段山柏强硬地拽住许遂行的手,听见他说:“我就知道你是误会了。那日给你传话的是个小结巴对吧?我都让那假道士别喊小结巴去传话,他非得喊他去,这才让我们之间有了误会。”
许遂行想要抽回手,“我所见为实。”
“眼见可不一定为实。”段山柏抓着不让他挣脱,“听我细细讲来吧,好凤锦。”
许遂行沉默了。
他倒是要听一听,段山柏还有什么别的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