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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暗淡的光,我终于勉强处理完副经理交代给我的一大堆数据。我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上面显示着”3:20 a.m.”,距离我上一次休息时隔10个小时,距离上一次出门大概5天。
      自20年中旬起,公司受新冠的影响开始一批一批地裁员。核心技术职员被无故减薪,普通员工里只有家离公司近的一批被留了下来。而讽刺的是,公司里的几位总裁的薪水都不减反涨。我们这些年天天都面临着失业的风险。谁又敢说些什么。
      我属于中间者,因为安在郊区的家离公司三十分钟的车程而被留了下来。我拿着每月能勉强过活的薪水,年复一年干着最繁复的工作。有时候工作量太大了能好几个星期睡公司办公桌,我的身体也因为这些超负荷的工作出了毛病。
      但我却还是因为住公司能省下好些生活用度费、昂贵的油钱和停车费而暗自高兴和自嘲。
      近来一个月市区的疫情又严重起来,这个几十万人口城市的每日新增都在300+以上,但市政府却并未有什么表示,理由是上头也没有采取任何新的封禁措施,最多实行晚上九点半之后的宵禁。
      公司考虑到了宵禁的情况,安排我和其他几个人暂时在家办公。不过这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换了个地方,我脚踩的厚重的地板和密不透风的墙壁就是我的监狱。
      手边半满的咖啡早就完全冷掉,让人没有喝的欲望。
      我默默关了电脑,抬头。
      啊,对面的灯还亮着。实际上,这些年我和它总是这样。
      我习惯性地忙到深夜,它习惯性地在天地一片压抑浓黑里默默地亮着。
      我不知道对面那窗户的主人是否也和我一样忙于工作----事实上我从未看见过它打开的模样:白天的它总是紧闭着,淡黄的窗帘挡住了屋外一切的光亮。只有到了夜晚,屋里透出彻夜的浅浅的光亮,我才能得以窥探它里面的世界。
      我能看见窗帘后面模糊的影子,或许就是那位彻夜不眠的主人。他(她)一动不动,也许正在认真地忙于自己的工作。就像现在,他就在那里。
      就像现在,我也在这里,透过透明的玻璃和淡黄的窗帘紧盯着他,或许也正在与他对视。
      我很高兴我与它的缘分,它对我的慰藉和特殊在这样的生活里都无可替代。
      定好七点半的闹铃,我敞开着窗帘,安然躺下。
      天花板上的吊灯在对面窗户透出的淡色光里渐渐模糊,我做了一个梦。
      他终于拉开了窗帘。
      我看见了窗户后和我一模一样的棕红办公桌、Apple电脑、白色羽毛纹墙壁、甚至原木壁柜。而他在我经常看到他的那个位置,只不过并不是我想得在办公,而是站着,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像是知道了我迫切想见到他的想法。他并没有什么表示,好像并没有和我一样的想法。他站在那里,露出暗淡惨白的脸,灰绿色的眼睛将我钉死在我不堪的心里。
      我像是被梦魇困住,如何都醒不来,直至被一阵闹铃声吵醒。我猛地坐起,习惯性地朝打开的窗帘外看。
      幸好,它还是紧闭着。梦只是梦而已,我和它的缘分和感情得以在现实的深夜延续。
      只不过这种感觉因为那个梦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我常常会在深夜办公的时候想起那个绝望的眼神,那张暗淡的脸。
      他和我一样吗?也一样对于这样的自己、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世界而无力难过吗?
      会吗?会吗?
      他会吗?他和我一样吗?
      这种想法逼得我几近魔怔。
      我想不顾一切地朝他大喊,问他在干什么,他是否也想见我,就在这样浓黑的深夜。
      无论他是男是女,我可以不顾一切地与他拥抱。
      心在沉默里泡到酸涩饱胀,我只想不顾一切破壳而出。
      我想,马上,是的,马上……….
      “HELL…?”
      可是我的招呼还没打完,对面的光忽然熄灭了,将我的兴奋、紧张浇得一干二净。
      我呆愣地看着对面熄灭的灯光,他像梦里一样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
      为什么偏偏刚好是这一秒?一瞬间,失望、愤怒在我的心理交织升腾。
      我以为的惺惺相惜也许只是一厢情愿。在我急不可待地想要拥抱他的时候,他想的也许是其他的人或事。
      是他手边的咖啡还是取下的眼镜或是没了墨水的钢笔?
      不管是什么,在那一秒,他想的的确不是我。
      因为他总是拉上窗帘关上窗户拒绝我,而我,总是打开窗帘接受他。
      他能看见我,能看见我对他的热切和渴望,但他还是选择拒绝我。
      他不接受我的心情。

      这个晚上我辗转反侧,直到天光大亮。
      我又望向那扇紧闭的窗户,带着浓烈的不甘。
      我不甘我无聊、孤独、煎熬、过得无意义的人生就要在今天复盘重开。
      所以,打破那扇窗户和窗帘吧,我关心的已经不是那扇夜晚能透光的窗户和窗帘,而是那后面令我抓心挠肺的人。
      是的,我偏要。
      我的固执、神经质偏要发挥在夜夜陪伴着我的他的身上。
      我飞速地将自己收拾地利索,又用虹吸壶煮了两杯只有招待客人才会用的Espresso,然后揣上钥匙,朝对面的楼房走去。
      这栋楼的采光条件比我想的要暗些,也许是因为背光的原因,有种阴恻恻的冰冷感。
      我自己所在的楼层是在4楼,那么他应该也在四楼吧…….
      我踩着木板一步一步地,几乎虔诚地捧着热咖啡,终于来到了他家门前。
      青绿色的木门隔着我唯一想见的人,我高兴地几乎想隔着门板与他握手。
      他醒了吗?
      我紧张地按了按门铃,可门铃没按响。我又 按了按,门铃还是没反应。
      看来是门铃坏了。我又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丝毫声音。
      是没醒还是已经出门了?我不禁又感到一阵失落。
      我在门口蹲了半个小时,直到我手中的咖啡凉透。我耸耸肩,又回了趟家,取了便利贴贴在他家的门口。
      也许今天他就会联系我。如果我足够幸运, 如果他和我一样,他就会联系我。
      门板上单薄的便利贴便是我唯一的希望和赌注。
      我就像只可怜的小狗。
      可我等了半天没听到敲门声或者电话铃声。
      我的执着等来了公司的一封邮件。
      部门经理说最近工作的状态和处理的数据明显有问题,叫我做好准备,回公司上班。
      为了弥补公司裁员裁掉的劳动力,我又日日夜夜泡在公司。
      这期间,我等不来一通关于他的电话。
      这证实了我那个荒诞的梦境,我的确是不被他在乎的。
      我原本以为这种默契的陪伴是互相的、无法割舍、无可替代、独一无二的。
      我原本以为,我原本以为。
      我的心被像是被熔岩灼烧,皮下的血液都被烧干,可这种感觉只是我一个人才会拥有。
      我又要一个人,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一切。
      我明明已经如此友好,如此热情,甚至如此卑微。
      但他还是视而不见。
      或许从此,我也不得不关上窗户了。

      15天过后,我驱车回家取备份u盘。
      在路过两栋楼分叉的小径时,我看见房东太太正带着眼镜,坐在小院的摇椅里读什么书。
      我还是忍不住,心里难免有些失魂落魄,我朝她走了过去。
      “嘿,艾丽拉”
      她取下眼镜,眯眼看了一会儿站得过于近的我。我才想起她的远视眼,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安东尼奥?哦,伙计,好久没看见过你了!最近过得如何?”
      她高兴地问着,我勉强地笑着回应了几句。
      “艾丽拉,你知道四楼的住户什么时候回家吗?”
      “四楼?四楼不就只有你一个吗?”
      “不是,是那栋。”我伸手指了指她后面的那栋楼熟悉的紧闭的窗户,她顺着我的视线扭头看过去,又扭头转回来。
      她奇怪地看着我,“孩子,你在说什么呢?这层楼早就没人住了。”
      艾丽拉是个和蔼的太太,她遗憾地说:20年的时候这层楼的主人因为失业加上得新冠又没钱治病在里面上吊自杀了。那个孩子我还有印象,是个活泼帅气的德国男孩儿,意大利语说得很好,每次看见我都很热情地打招呼。你看,就是窗子后的那间房间。
      我被艾丽拉的话震惊到人都恍惚,直到我回到家,心不在焉地翻找着u盘。
      惨白的脸,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德国人…….一切都对得上。
      我不可能是精神出问题了,明明每天深夜都有在对面亮起的灯光。
      我又抓起钥匙,疯狂地跑去了对面四楼。
      我开始疯狂地砸门,叫那个快要将我折磨疯的人出来见我。
      “开门啊!你不是每天都在吗?开门啊,妈的,开门!”
      我开始语无伦次地骂脏话,一时之间,整栋楼的人都跑到楼道看热闹。没人能拉住发疯的我, 直到有人报警,三四个警察将我按在地上。
      在警察备案的过程中,我激动地说出了那扇窗户和窗户后面的人影。
      可那些警察只是冷漠地看着我,敷衍地向我解释“灯需要维修”这类话语。
      他们又安慰我说是我精神压力太大了,有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
      没有案底和犯罪动机,因为扰民我只在派出所待了半天便被“请”了出来。
      我抱着头蹲在路边,感官被屏蔽,感受不到来来往往人群对我异样的目光。
      怎么会这样呢?这几年真的只是我可笑的臆想吗?
      我怀疑我的精神真的被逼出了问题,可是我又觉得我无比正常,是他们错了。
      梦里那双盯着我的灰绿色的眼睛,惨白但英俊的面容便是我见过他的证据。
      夜晚,我守在窗前电脑,严肃地盯着对面。到了差不多2:00,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它再次亮了起来,里面站着那个人影。
      这一刻,一种毛骨悚然的、但是无比痛快的感觉在我的皮肤游走,我知道我一定起了鸡皮疙瘩。
      我拿起手机,朝着对面录像。
      我知道的,我就知道的,你肯定会出现。我们互相陪伴了那么久,永远都不会莫名其妙对对方说再见,不是吗?
      我痛快地用手机录下证据,再从相册里翻找出视频。
      可是,视频里,只是一片漆黑。
      第二天,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我给他看了那段漆黑的视频。
      “我真的病了。”我对他说道,“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生活很无趣。你看,我终于被它逼出病了。”
      “何必这么认为呢?”他笑了,手指有规律地敲动着,显然是对我的话很有兴趣。“伙计,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它就是真的呢?”
      我皱眉无语地看着他,“你不是看见那段视频了吗?”
      “我可不是指着视频”,他摇摇头,“我是说,他只让你一个人看见。”.
      “没有人看见过他,甚至连相机都无法记录下他的身影,但那又如何呢?只有你能看见他,你们互相陪伴着,又有什么不好呢?你不觉得这就是上帝赐予的一种缘分吗?”
      “能不能亲眼见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种缘分不关乎实质的□□,而在于灵魂的契合。”
      “他只选择你,因为你和他是如此的相似。”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着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忽然觉得,一切好像都没有那么纠结和复杂了。
      他只让我看见,是明白我内心的煎熬和挣扎吧。
      他生前经历了比我更加痛苦的生活,那么好的人,因为生活的压力和染上的无法承受的病最终无奈地选择了终结自己的生命。
      那一瞬间,他后悔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两年,在家的近500个夜晚,他都默默地陪着我,以他的方式。
      我现在就坐在家里的办公桌前,看着对面亮起的光,用电脑记录下了这段文字。
      他为我而彻夜亮起,我也会为他而不再那么多郁闷,那么多痛苦,那么多无聊,我会带着他的那一份陪伴和希望,一起等疫情彻底结束,一起等生活慢慢变好。
      我们会永远以自己的方式陪伴彼此,因为我们互相认定,互相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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