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蚯棋

1、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她生在那个临近边关的山村，村口有一棵老槐树，扎根于此已有数百年。
　　在无数个童年的白日梦里，她窝在老槐树盘绕的根与枝干间，脚边是散落的书卷、丛生的野草。交错斑驳的树影洒落在她裙摆上、脸颊上，绘成光的形状。她仰起头，孩童漫无边际的思绪随着她的目光，由厚重粗糙的树干蔓延至向远方伸展的枝杈，似乎延往一片片叶与一串串迸发着生命的沁香的花，最终散在辽远而广阔的蓝色苍穹。
　　“你一定在这里活了很久很久吧。”
　　“你喜欢这里吗？”
　　……
　　回应她的，是风过树梢，沙沙作响，经久不衰。

　　直到那一年秋天，山火顺着山势蔓延，愈演愈烈，火花飞溅，似要引身后的烈火扑向山脚下的村落——
　　但燃起来的却是村口的老槐树。
　　它以最末端的枝杈引了火星，任跳跃的火焰舔着交错伸展的枝杈，于是整个树冠逐渐被吞没在火焰之中，烧成一片火海。火苗奔涌着，沸腾着，碰撞着，点燃了漆黑的夜。秋日里还未落尽的槐树枯叶带着燃烧的火星，裹挟着狂风纷飞，仿若飞蛾扑火、凤凰涅槃，火势只增不减。
　　那天她又一次窝在盘绕的枝干间，竟睡在了天马行空的想象里。直到火焰漫过整个树冠，粗壮的树干上半被染得红热，她在火焰的碰撞声与乡邻们的哭叫中醒来，被揽进父母急切的怀抱中，在骤起的暴雨中奔回家去。
　　但她靠在母亲肩头时，穿过大雨与弥散的水汽，回望了最后一眼。
　　老槐树独自屹立在冲天火光里，以仅剩的粗壮的树干为整个村落挡了漫天火海。

　　那场烈火在倾泻的雨水中偃旗息鼓，曾经茂盛的老槐树只余下焦黑的树干。
　　后来，乡邻们皆道树亦有灵，百年感念，一朝回报。
　　他们还说她从大火中捡回一命，但她知道，是老槐树也护了她一次。

　　斗转星移，岁月如梭。北方的边关起了战火。
　　夏日烈阳之下，她身披染了鲜血的战袍，领一支队伍在敌军的穷追不舍中驰骋，踏过山间荒草疯长，烟尘飞扬。“前方就是援兵了。”她这样想着，驾马转过一道山口——
　　那棵被火烧得焦黑的老槐树猝不及防撞入眼中，随后是她所生所长的村落。
　　那一瞬，无数童年回忆在她脑海中翻涌，似海上浪潮。那是春光繁花、夏日林荫、秋雨落叶、冬风霜雪，以及，夜色里漫天的火。
　　那是老槐树所生、所长、所依、所爱的土地，为此曾烧去全部枝叶，方换得无恙。
　　那亦是她的故乡。
　　于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勒住战马，领着队伍调转身来，直面敌军。随后她在双方箭雨中，引燃了手中火药。
　　尘土漫天，响声不绝。
　　她的身影瞬时便被湮没，但目光仍坚定如初。
　　她曾被救下一命，如今以命相偿。是还当年之恩，亦是如其所愿，再护一次当年被护下的土地。

　　于是后世之人像纪念老槐树一样纪念着她，将她葬在树下。
　　她的名字唤作澍，与树同音。
　　澍者，时雨也，以润万物。
　　他们说，她以“树”为名，承树之灵，还树所愿。
　　她亦是一棵屹立于村口的“树”，长久地生在人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