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之语》晋江编外审核员

1、花店

　　如果让季晏再选一次，他还是会买下那束花。毕竟那是没有人肯要的花，而他一直很想买一束花，不管是什么花。
　　这是一家花店，在繁华的巷子的最深处，绿色藤蔓爬满了墙壁，阳台上的绯红月季开得热烈，散发着馥郁香气。
　　几乎没有人不会为它停留，但也几乎没有人真正走进它。门总是关着的，把手处悬挂着一个粗糙的木牌，它看起来像是随意从木匠手里捡来的边角料。
　　上面有几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大字——“每日三束过时不候”。
　　怎么会有花店每天只愿意卖三束花呢？
　　真是奇怪。
　　季晏也觉得奇怪，但他还是会在每天放学后推着单车走到这条巷子的尽头，然后抬头看一看阳台上的月季。
　　他想买一束花，很想，很想。
　　大概是因为他每天都会准时到花店周围徘徊，就连花店老板都把他的脸认熟了。
　　那是季晏第一次见燕谪，这个定下奇怪规矩的花店老板关了店门，在阳台上抽烟。
　　从前季晏一直以为花店既然没有开门那老板也一定不在这里。
　　事实上这个家伙一直窝在阳台上观察下面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跟季晏打招呼的。
　　红色的月季被人轻轻从枝头摘下，它香气不减，缓缓落下。
　　黑色短发的少年接住了它，他抬头向上看——长头发的漂亮男人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烟，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当时没有看懂，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可真好看啊——像花一样。
　　季晏后来每天都会到花店帮忙，他去得很早，他想给自己买一束花。但是就算他去得那么早，看到的也只是燕谪叼着烟懒洋洋将那块显眼的：木牌子挂上去。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想，每天能够买到那三束花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一直埋伏在花店的地板下面吗？不可能吧。
　　他也不是没有问过燕谪，燕谪本人对此的回答是耸了耸肩，然后满不在乎地说:“大概就是一群疯子吧。”
　　爱花的疯子么？似乎也说得通。
　　季晏刚刚结束高考，拥有了学生时代最漫长的假期。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了花店上，燕谪给了他钥匙，他可以自己打开那扇门。
　　但是每天还是会看到那个木牌。
　　他仍然没有为自己买到一束花。
　　“为什么我就是买不到花呢？”季晏拿着剪刀，很细致很认真地修剪着盆栽茉莉冒出来的枝条，花店的门还是关着的，那个木牌子早早便被挂上了。燕谪在他旁边吞云吐雾，白色的烟雾将他的面庞衬得有几分神秘。
　　季晏看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几乎露出了一种类似于迟疑的神色，洁白的茉莉像是被烟呛到了，枝叶摇晃着。
　　“其实有一个办法。”他语气深沉。季晏面露期待:“是什么？”
　　燕谪深深吸了一口烟，又吐了出来，他说话的时候烟草味并不是很重，反而有一种很异样的香气，不是香水，更像某种花。
　　他说:“你揍我一顿，揍得我迫于你的淫威含泪破戒想卖多少卖多少。”
　　季晏承认，他的确是有过期待的。于是他冷冷道:“你现在也是想卖多少卖多少。”
　　茉莉的香气很淡，闻过一次后又会觉得很明显。不大不小的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儿，燕谪看着季晏手下这盆茉莉，眸色晦暗不明。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修剪整齐的指甲掐住了一朵小小的茉莉。
　　再略一用力——“虽然你不能买，但是我送你一朵，还是可以的。”洁白又小巧的茉莉躺在男人的手心里，他笑起来，眉目含情。
　　虽然可能是因为是桃花眼的缘故，不管怎么笑都像含情脉脉。
　　但是显然季晏不会吃美人计这一套。
　　他略略抬了一下眉，上下打量一番燕谪，嘴角一扯露出个笑来，带点痞气，“怎么，你难道忘记了这是我带来的茉莉了吗？”
　　……
　　燕谪看着手里这朵小小茉莉，再狠狠吸了口烟。
　　趁着季晏稍不注意把花别在他耳畔，强词夺理，“是你的又怎样，还不是我摘下来的，就是我送你的。”
　　季晏的长相是很典型的浓颜系帅哥，看人的时候很有攻击性，但这多小小的茉莉意外地中和了他身上某种气质，让他显得矛盾又温柔。
　　燕谪仔细看了下觉得自己这花别得还挺好的。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掏出手机迅速咔嚓一张，季晏看着镜头，平静地放下手里的剪刀，然后撸起袖子。
　　有必要申明的是，刚认识那会儿，他是真的很尊重燕谪的，毕竟也算是长辈。
　　但是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季晏只能说他是真的忍不住了。他就没见过比燕谪还会蹬鼻子上脸的人！
　　约莫下午三点，燕谪长发凌乱地吸着烟，靠在阳台上目送抱着盆茉莉的少年远去。
　　他比前两年高了许多，但还是太瘦了。
　　不过虽然瘦，力气却不小。燕谪想起刚才的“打闹”唇边不由得浮现出几分笑意。
　　阳台上的月季们看见了。
　　它们随风摇曳姿态万千。
　　它们在寂静中缄默无声。
　　“燕谪在笑什么，好可怕”“不知道啊，他最近总是很奇怪。”“是因为日子快到了吗？”“大概吧，他可真惨，是我见过的最惨的花了。”“嘘，他看过来了，小心他又把我们掐去送人！”“啊……如果是送给那个小帅哥的话其实挺好的，我好喜欢他哦。”
　　燕谪吐出一口烟，轻飘飘的。
　　“闭嘴。”
　　风停了。
　　季晏走到巷口时回了头，燕谪熄灭了猩红的烟头。朝他挥了挥手，季晏抱着盆栽，点了点头，便迈着大步走出了这条人来人往的巷子。
　　他知道燕谪今天一直在盯着他的茉莉看，他不知道为什么。
　　会把茉莉带过来不过是因为最近茉莉总是显得很萎靡，想着燕谪是开花店的多少会懂得这些。
　　所以带过来请他帮忙看看。
　　然而燕谪的第一反应是:“救不了，早该死了，不如你卖给我吧。”见季晏眉头微皱后才改变了说辞，不过仍然是在劝说季晏将茉莉交给他。
　　如果是家里寻常的盆栽季晏不会这么小气。
　　但是这盆茉莉不一样。
　　那是失踪的母亲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虽然他对母亲没有什么记忆，但是就算是为了深情不改的父亲，他也该把这盆茉莉照顾好。
　　或许在父亲眼里，这盆茉莉，比他还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