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钓》亓习习

1、第一章：心底在雨季

　　南城的夏天本来就闷热，前几天刚下了几场大雨，像在烧干的锅里泼了水，本以为能缓解它的涩热，但无疑于火上浇油，水刚进锅里就蒸发，愈发干裂。

　　于思然讨厌夏天。她本来就不耐热，昨天她房间的空调坏了，找了维修师傅说这空调用了十几年老龄化太严重了而且很耗电，修好还不如换个新的。网上下单的新空调还没有送过来，她此刻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手机正在充电，放着抒情歌，靡靡之音传入耳畔，伴随着老式立地扇吱呀吱呀的声音和窗外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她有些昏昏欲睡。

　　“思然，思然…”吴明凤的声音由远及近，“你怎么又睡上了？于思然！送空调上门的师父快到了，你还不快起来！”一边说她一边把于思然卷起到肚脐的睡衣拉下来，“睡没睡相，赶紧给我起来！”

　　于思然睁眼，随意抓了一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关掉音乐拔开充电器走出房门转个弯进了书房。
　　吴明凤看着女儿不修边幅的背影，叹了口气，给她整理了一下床铺。

　　于思然打开电脑主机，随意点开最近在网上很火的电视剧，但她的心思却根本没在电视剧上，手机一打开任务栏就不停地弹出各式各样的消息，她一键把消息全都清空，点进微信，依旧是让人眼花缭乱的信息轰炸。
　　门外响起了吴明凤热情的声音，正招呼装空调的师傅喝水。于思然戴上了耳机。

　　“思然，你和赵子烨什么时候分手的？”是于思然的大学同学，她不是个善于维持关系的人，毕业几年后和很多当时玩得不错同学都渐渐失去联系，成为了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手指往下一滑，挺多大学时关系不错的同学都在明地暗地里打探她和赵子烨的感情。

　　于思然很讶异她和赵子烨分手的消息怎么大学圈子里的都知道了。当初分手的时候，他俩谁都没有把消息公布出来，只是默默地退出各自的生活，互相在对方的列表里躺尸。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有人给瞌睡的人送上了枕头。
　　“赵子烨这王八蛋！才分手了多久啊？满打满算还不到三个月呢就订婚？果然就是有情况！”马佳晴在电话里义愤填膺地进行国骂。

　　听到这个消息，于思然怔住了。赵子烨订婚？她有点无法想象，前几个月还是情侣关系的人，居然迅速地进入了下一段恋情和人生的下一阶段。
　　在她沉默的这段时间，马佳晴小心翼翼地开口：“思然，你还没放下赵子烨吗？”
　　于思然回过神，苦涩地笑了笑，却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事，早就过去了。”

　　马佳晴听到她的笑声，长吁了口气，“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对他还旧情未了呢！我刚在朋友圈看到他的订婚照片真的替你不值，这才几天？古代丧妻再娶都要过了三个月呢，他倒好，分手的时候装得一副深情，转眼就勾搭上了！”

　　挂了电话后，于思然点开赵子烨的头像，进了他的朋友圈。
　　分手后，于思然就屏蔽了赵子烨的朋友圈，怕的就是看到他的新欢或者是他过得太好，这会让她不爽。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得知他有了新欢的消息，是如此的迅速和难堪。
　　六张很漂亮的情侣写真，男才女貌，对视的神情满满都是幸福。

　　于思然看着共友的点赞和祝福，手指划在照片里赵子烨熟悉的脸庞，很难不恶毒地揣测。
　　赵子烨，当初你分手时信誓旦旦地说在我们五年的感情里你问心无愧，你绝对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是真的吗？短短三个月你就迅速在六年的感情中move on抽身投入人生下一阶段，你当真问心无愧？
　　她没有进行过多的思索，在这条幸福的朋友圈留下了点赞。

　　电视剧中男女主因为误会正进行激烈的争吵，她忽然觉得头很痛，关掉这烦人的声音，重新播放起因为吴明凤干扰而中断的音乐。
　　“但如果
　　但如果说下去亦无非逼你
　　一句话如今跟某位同居
　　我的天
　　你可不可以暂时让我睡，
　　忘掉爱
　　尚有多少工作失眠亦有罪
　　但如果但如果怨下去
　　或者
　　傻得我
　　通宵找谁接下去
　　离开
　　不应再打搅爱人对不对”

　　“于思然！你怎么又睡着了？猪八戒转世吗你？回家半个月天天在睡觉。起来！吃饭了。”吴明凤推开门看见女儿趴在电脑桌前又睡着了，有些生气但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头。
　　于思然睡眼惺忪抬头看着吴明凤，声音有些沙哑，“妈，几点了？”
　　“睡懵了？现在都快七点了，赶紧醒醒吃晚饭了。”

　　饭桌上，吴明凤放着难听又吵耳的短视频。
　　“妈，你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看这些叽里呱啦的视频？吵死了。”于思然蹙起眉头。
　　“回到家你就对我管东管西的，你天天睡觉我都没说你呢！说到这，你这年假也快休完了吧？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于思然放下筷子，“我辞职了，不打算回去了。”

　　吴明凤吃了一惊，“你辞职了？三年前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叫你不要留在沪城工作，你偏不，说四大所的工作机会很难得…”
　　“你不回沪城了，小赵呢？你和小赵怎么办？”
　　“我和他分手了。”
　　吴明凤一时哑然，数落女儿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今年年初的事情，本来想着怎么跟你说的，正好今天提起了。”
　　“怎么这么突然，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于思然低头看着碗里的饭菜，一阵倒胃口。“没什么突然的，感情淡了呗，去年就分过手的，今年彻底掰了。”
　　“有点饱了，我想出去走走。”

　　吴明凤连忙点点头，“走走也好，你都闷在家里多少天了。”
　　于思然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到客厅拿了串钥匙，“走咯！”

　　于思然已经很久没有在南城好好逛过了，自她去沪城上了大学以来，一年到头只有寒假的时候回来呆大半个月，暑假留在沪城兼职、实习。等到了大学毕业正式出去工作，更是只有过年的时候匆匆回来一个星期。

　　七年时间，记忆中这座南边城市变化很大。她家位于南城老区，过去一直是这座城市的经济要地，经过多年发展，车水马龙间，于思然有些恍惚，彷佛还置身于沪城。
　　身边一辆送外卖的电车飞驰而过，把于思然吓了一跳，她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公园。
　　公园小道的绿化做得很好，好几场大雨过后，月色清朗起来了，但潮湿的泥土和青草的涩味伴随着湿漉漉的水汽飘进于思然的鼻腔，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拿出耳机，放在家里很久没用的有线耳机线缠在了一起，她好了好一会儿才把线理清楚，插进手机里，她的耳边又响起了轻柔但有力量的歌声。
　　吴明凤在高中的时候曾批评过她，整天听一些港城的靡靡之音，没个正形。
　　但，幸好有音乐，在这段难捱的日子里，在此时此刻。

　　于思然慢慢地走在小道上，旁边三三两两都是在公园锻炼的人群。
　　“我和赵子烨早就分手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公布而已。”她这样回复大学同学，一个个地。
　　“啊…好可惜啊，我还以为你们会走到最后呢！”很快，她的大学室友就回复她。
　　“哈哈不可惜，同路走过一段日子就足够幸运啦！”
　　“嗯嗯。啥时候咱俩聚聚呗，也好久没见了。”

　　“有机会一定，我现在回南城了。”
　　“回南城了？工作？”
　　“是的，对比起沪城我还是更适应南城的生活节奏，况且我家里人都在南城，他们之前也催我回家发展。”
　　“有机会去到南城你作为东道主可要好好招待我啊！”
　　“一定一定。”
　　礼貌而疏远的寒暄。

　　于思然是个好强的人，自从和赵子烨谈恋爱后，她铁了心要留在沪城发展，摸爬滚打了几年，事业也小有成就，却在这时狼狈地回了南城，很难不让人觉得是落荒而逃。
　　事实也正是如此。

　　毕业后她进的会计师事务所很有威望，是国内国外享有盛誉的四大所。沪城作为国内金融中心，高校林立，各式精英多如牛毛，当初她艰难地留在了公司。为了不被淘汰，她每天996、007，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付出的努力比当初高考的时候只多不少。
　　可就在去年，她才真正意识到，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工作能力并不能使她完完全全地融入沪城，找到归属感。

　　去年他们所接了个大case，报酬丰厚。于思然一开始就和客户对接鞍前马后，几乎连续一个月高强度加班搜集案件相关资料，客户也不止一次对她透露过内情，话里话外都她很满意。她以为这个case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结果律所正式接下委托的时候，却把这个案子给了别人。

　　于思然当时的脸色就挂不住了，虽然极力忍耐，可还是被看出来了。王par当天就找她谈话了，说这些天她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没办法，是对方老总指定小曾接手的，小曾虽然资历还浅，但为人处世方面很得客户老总的喜欢。小于啊，没事的，还有大把机会呢！况且金融案件也不是你的强项...
　　于思然笑着说没关系，但她知道她当时的笑容一定很难看。

　　小曾比她晚半年进公司，她俩学历相当，工作能力也不相上下。小曾性格开朗嘴也甜，很得大家的喜欢。于思然也不是第一次输给小曾了，虽然她俩平时看起来关系不错，可总在隐隐较着劲。这一次她以为她会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没想到还是翻进沟里了。
　　她真的很沮丧。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我不懂。”赵子烨语气淡淡的，毫无起伏。
　　“你怎么那么冷漠啊？”于思然忍住哭腔，“凭什么把这个案子给了曾媛！之前也就算了，这个案子明明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接洽，对方法务也说这个案子是会给我的，为什么又是曾媛！”

　　“王par不都说了？谁叫你不像曾媛会来事？很久之前我就说过你了，出来工作了不像学校里学的那样所有事都是非黑即白，跟着章程来。你不会来事，客户自然能按心情办事，再熟的鸭子都能飞走。”
　　于思然低头听着男朋友的数落，默不作声。到末，她嘟囔着，“知道了......”

　　“你这周末有空吧？我过去找你呗？好烦，想出去放松放松。你那边听说新开了一家餐厅，挺好吃的，而且装潢很有情调.....”
　　“思然，不好意思啊。”赵子烨沉默了一下，说：“我周末还要见客户呢。”

　　“你都连续加班好几个星期了！”于思然丢弃了平日在工作上的沉闷，“我俩都快一个月内见面了！自从你们公司搬去城东之后，好久没试过这么久没见面了。”
　　“陈总什么时候变得跟我们王par那样周扒皮了？”她声音放得很低，虽然是在家，但语气里生怕下一秒王par就闪现在她面前。

　　赵子烨笑了起来，“好啦！下个月我去城北找你。乖，早点洗漱休息。”
　　“你还在加班吗？”
　　赵子烨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室外，稀稀拉拉只剩几个人，“快下班了。”
　　“好，那我不阻碍你了，早点下班回去休息，注意安全，开车要小心。”
　　“嗯好，拜拜。”

　　赵子烨挂了电话没多久，就停下了手头上的事情，准备下班。办公室外有个女孩子经过，“赵经理，我下班咯。”
　　“我也快下班了。等等，茵茵，我送你回家吧，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回去不安全。”
　　女孩靠在办公室门歪头看着他，笑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我们的大善人赵经理！”
　　“少给我嘴贫了。”

　　再次点进赵子烨的朋友圈，只剩下一道横线，孤零零的。
　　于思然有些恶趣味地想，她果然成功地恶心到赵子烨了。

　　公园蚊子有点多，她手臂上被咬了好几个包，她挠了挠裸露的皮肤，走到小河涌边的长椅坐了下来。
　　把手机熄屏攥在手里，她视线渐渐聚焦在流动的河面上。
　　河边路灯的光影搅起了水波，荡漾着，星星点点。

　　于思然抬手擦了擦脸，湿漉漉的，好似雨后朦胧的水汽。
　　“雨下了那么多日，它没有弄湿过我，是我心底在雨季，我自己弄湿了自己。”
　　她连哭泣都是无声的。

　　第一次和赵子烨提分手时，她也是这样流泪，任由泪水模糊视线。赵子烨站在她面前沉默不语，她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
　　哭了不知道多久，她发出了声音，在低声抽泣。赵子烨也终于低下他一直紧绷的腰，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别哭了，对不起，是我错了。”

　　这个晚上，他俩都没有入睡，一个蜷缩在床上默默流泪，一个在沙发上时不时抽烟。
　　最后还是于思然哑着声开口，“不分手了，以后你别这样，我很难受。”
　　“你会改的吧？你愿意改的吧？”
　　冷战了一百二十个小时后，他们和好，在这个夜晚，在这个崩溃大吵无声哭泣的夜晚。

　　于思然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观察她。她眼尾余光瞄到旁边不远处有个年轻男子依靠在河边的围栏上，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侧过身玩起手机。
　　几分钟后，她听到男子离开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也离开公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