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前等雨等你》木成天

8、一直等待他

　　两周后，程老师开车带着几个学生去隔壁市区参赛。

　　听说要一起坐车过去，姜梅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紧张，那一夜好像都没怎么睡觉，第二天清晨她早早就醒来，开始对着镜子换衣服。

　　这个季节穿裙子有点夸张，羽绒也早已过季，外婆前些天逛街倒是给她买回来一套针织外套，水青色，很显她白皙的皮肤，而且这个季节穿起来正好。
　　可是她换上新衣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好像哪里都不对劲，总觉得过于刻意，最后纠结半天，还是换上了平时穿的牛仔裤配衬衣。

　　她是第一个到的，跟程老师一起等了一会，孙进学也来了。

　　等孙进学一上车，程老师就发动了轿车。

　　姜梅还坐在车里远远看着外面，期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眼看着车开动，下意识诶了一声。

　　程老师跟孙进学闻声一起看向她。孙进学问：“怎么了，姜同学？”

　　姜梅努力用一种平静地语气说：“不是还有一位同学？”

　　孙进学：“你说彦哥啊？他家里有点事，晚点自己家里开车送过去。”

　　孙进学还在说着什么，但姜梅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一种希望落空的失望感慢慢袭击了她。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外面发起呆。

　　这时候孙进学忽然说：“姜同学，你挺有意思的。”

　　姜梅以为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一脸紧张看向他，问：“为什么这样说？”

　　谁知道他却说：“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对彦哥兴趣不大的女生。”

　　是吗？姜梅心里一阵发虚，却听到自己说：“我跟他不熟。”

　　她的语气那么平淡，一点破绽都听不出来。
　　她暗暗想，自己可真能装啊。

　　孙进学听了她这句话，再次确定地说：“你果然跟我们学校那些女生不一样啊，”

　　姜梅心想，自己能有什么不一样。她也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也会下意识去关注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也许她确实有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是，她不敢像那些女孩子一样，光明正大的宣告自己的喜欢。
　　她总是小心翼翼，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察觉。

　　也许是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没有人出手帮忙时，他义无反顾站出来，也许是寒冷冬天，他一脸漫不经心托起她的行李箱，也许是他告诉她，天气这么好，要开心，或是哪怕是下雨，也要让自己快乐……甚至可能只是在呼啸的火车上，在她漫长无聊的青春期一个不经意抬头，看到那一头嚣张的金色头发，一下所有的无聊翻篇，她那颗心就此宣告完蛋。

　　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听到那个名字，看到那个人，哪怕一个相似的身影一个相同的音节，都会全身心的被牵动。

　　青春期的喜欢，总是如此蛮不讲理。

　　程老师的话将她从臆想中拉回现实：“你们还小，等你们长大一点了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优秀的人。”

　　姜梅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但在那一刻，她几乎笃定地认为，不会了，她的人生，一定不会再遇见比宋彦巍更优秀的人。

　　因为人不会再有一次十五岁，也不会再有一个少年带着满身青春气息闪着光，好像永远不会被这个世界扑灭。

　　～

　　临市距离青河并不远，一个半小时后他们就到了比赛的酒店。

　　整个考试分为上下两场，一场在当天下午，还有一场在明天早上，所以他们需要在这里住上一晚上。

　　程老师在前台给他们办理入住，一边说：“晚点我带你们去考场，我先去办点事，等会你们到大堂集合等我。”

　　姜梅跟孙进学一起应了声好，从老师手中接过房卡。

　　姜梅发现她的房间跟孙进学的房间挨着。

　　上电梯时，孙进学对她说：“真羡慕你啊，可以一个人睡一个房间。不像我，要跟老班挤一起，他睡觉还打呼，救命啊。”

　　姜梅啊了一声，说：“还有一位同学呢？”

　　孙进学：“你说彦哥啊，他家在这边有房子，距离考场很近，他就在家里住。”

　　姜梅心中那颗本就旋旋下坠的石头好像落得更快了。
　　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淡到听不出任何感情：“那他待会应该不来跟我们一起去考场了？”

　　孙进学耸了耸肩，说：“当然。”

　　那颗石头堵在姜梅的胸口，让她有点儿呼吸不畅。

　　电梯正好到了楼层，她先孙进学一步走出去。
　　到了门口时，孙进学在她身后说：“那待会楼下见？”

　　她回了声楼下见，开门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了一瞬间，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肩膀都塌了下去。

　　虽然知道其实并不会发生什么，但是每一个环节他都不在时，心里那股失落感还是让人难以忽视。

　　她靠着门站了一会，这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房间。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姜梅以前从来没住过酒店，看哪都新奇。

　　正看着，手机在裤子口袋响起来，她拿出来，是秦飞飞发来的□□视频。

　　她接起来，手机里立刻出现秦飞飞那张几乎贴到摄像头的脸。

　　秦飞飞压低了声音，问到：“小梅子，你到了吗？”

　　姜梅说：“到了。”
　　又忍不住问：“你干什么呢，像做贼。”

　　秦飞飞苦着一张脸，说：“你不知道，今天开晨会校长特别强调了，要开始严查带手机来学校的！呜呜。听说下节课还要查班级，我还得找个地方藏手机呢！”

　　以前姜梅他们初中也禁止带手机过去。先前她还庆幸这学校管的松呢，没想到都一样。

　　秦飞飞又在那边说：“快给我看看你住的酒店。”

　　姜梅将手机翻了个面。

　　秦飞飞看完，说：“不是我说，你们好歹也是帮老程去拿优秀教师去的，他竟然就带你们住这种酒店。”

　　姜梅说：“不是挺干净的吗。”

　　秦飞飞说：“你这要求也太低了，这酒店一天撑死了都不过百。你不知道，之前我们学校出去比赛，人二年级那个老师，姓啥来着，带的队，住的酒店还是带浴缸的！”

　　姜梅没住过带浴缸的酒店，想象不出那个样子。

　　秦飞飞似乎看出她的迷惑，说：“等姐有钱了带你去住。”

　　姜梅心里感动，嘴上说：“你先成年吧。”

　　未成年都不能开酒店。

　　秦飞飞笑着说：“快了快了。”

　　忽然，手机里的镜头一阵摇晃。
　　姜梅没看到秦飞飞的脸，但是却听到她充满了慌张的声音：“我操，英语老师带着人来查人抽烟了，不说了，回来见，拜……”

　　最后一个“拜”的声音还没落下，她就掐断了电话。

　　姜梅拿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手机，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被她这么一搅和，心情好像好了一点。

　　姜梅收拾了一下，待在房间里无聊，看了眼时间，准备先去大堂等程老师和孙进学。

　　酒店在一个不算宽的巷子里，来往的行人很少。

　　外面阳光不错，姜梅走到门口晒太阳。晒了一会，忽然看到一辆黑色的车路过对面的路口。

　　是错觉吗？她这样想着，脚步却已经迈了出去。

　　她竟然看到上次在车站接宋彦巍的那辆黑色轿车了。

　　或许只是相同的牌子吧。但是她记得郎生跟她说过，那车一共就没几辆。

　　她的脚步比她想象的要快，很快她就走到了巷子口，然后她发现那辆车就停在巷子口的对面。

　　门开了，有两个人站在门边。其中一个人穿着灰色的运动裤配着黑色卫衣，背着一款黑底白勾的运动包，金发有点乱，但始终耀眼，除了宋彦巍，不会是别人。

　　那一刻，姜梅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站在宋彦巍对面的男人，比他还要高上一点，一套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眉眼几乎就是宋彦巍的成熟版，要说不一样，那就是神态间多了点难以形容的阴郁。

　　那是他爸爸吗？姜梅正想着，忽然，那个男人抬起胳膊，一巴掌打在了宋彦巍的脸上。

　　这一巴掌来的太过迅速，姜梅哪里经历过这种场景，等反应过来时，发现那边的人正回头看着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吓得叫出了声。

　　宋彦巍的眼神，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冷。

　　她像个突然失去灵魂的石头，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宋彦巍从她身边走过去，片刻，他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没看够啊，都舍不得走了。”

　　那声音带着一种平常的轻松，一点也不像个刚刚被家长打过的人。

　　还是青春期的男孩，最要面子的时候。

　　姜梅一个哆嗦，哦了一声，转身想要快点回酒店，下一刻，身后又传来宋彦巍的声音，这一次带了点调笑的意味：“去哪呢？”

　　姜梅一抬头，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

　　耳朵咻一下开始发热，她转过头往酒店的方向走。
　　她用力低着头，生怕自己跟他对视。

　　他似乎是跟了上来。

　　他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姜梅开始胡思乱想。
　　从路口到酒店的那段路并不算长，但姜梅却从来没有觉得一段路这么难走过。

　　在快要走到门口时，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我不……”

　　没想到宋彦巍跟她同一时间开口：“又……”

　　他们一起停住。

　　须臾，宋彦巍偏着头看她一眼，说：“你先说。”

　　姜梅怎么敢。她轻轻抿着嘴，低着头不说话。

　　宋彦巍盯着她，末了叹了口气。那语气里有姜梅没发现的妥协。他说：“分明是我被打了，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要难受啊。”

　　姜梅眼前忽然一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掉下眼泪。

　　她慌忙伸手用手背擦掉，一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真哭了？宋彦巍看着面前的场景，心下也突然有种陌生的慌乱。
　　末了，他叹口气，向着姜梅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弯腰看着她，语气依旧带着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被吓到了啊，你真的比想象中还不经吓。”

　　姜梅忽视了他那句“想象中”三个字，只因为他这种豁然，眼泪直接决堤。

　　在经历了那种事情，还要保持这样不在意的状态，该是需要多么强大的一颗心啊。
　　同样在同学面前挨过巴掌的姜梅，毫不夸张的说，在事情发生时，当时差点想要直接冲到马路上，或是干脆从教学楼跳下。
　　那是最敏感的青春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好像都是一场地动山摇的震荡。

　　或许，就是因为伤的太多了，才会不在意吧。

　　平生，姜梅第一次知道，那么灿烂的他，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活在幸福美满的家庭，一直在阳光下成长。

　　她也平生第一次学会了心疼。

　　冷白的皮，原来也可以紫的那么让人难受。
　　那一巴掌，一定很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