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耳朵竖起来》祝余年

15、去读书吧

　　晚饭的时候，孙端寅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沐春风。

　　全家爸妈一改上午的态度，热情极了。

　　看着面前堆成小山尖的碗，孙端寅心里一阵开心，却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了？”

　　看到他的样子，全妈妈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不不不，不是的！”孙端寅连忙摆手，油然地感叹，“只是好久没有吃到家常菜了，有些想奶奶。”

　　全妈妈立刻心疼起来，“哎哟，可怜的孩子。”

　　“快吃饭吧，尝尝我爸的手艺，我家第一厨师！”全正思赶紧活跃气氛，“早上你都没怎么吃，现在可要多吃几碗饭。”

　　孙端寅端起饭碗努力地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点头说好吃，双眼发亮。

　　看在全家一家人眼里，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心酸。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收敛起面上的情绪，热情地照顾着孙端寅。

　　吃饱了饭，全妈妈端了一盘西瓜过来，全正思带着孙端寅跑上天台乘凉，两人并肩坐在竹床上吃着甜滋滋的西瓜。

　　夏日的傍晚，黑得很晚，还能看见落日的余晖，紫红色的天空泼墨般，茸茸的云都染上了胭脂。

　　“孙端寅，你老家是哪里的？”全正思吐出一颗黑籽，飞得老远。

　　嘴里西瓜甜滋滋的味道也上了心头，孙端寅望着漂亮的天空，眼神却不自觉移到身旁人上，她的长睫毛近在咫尺，秀气的鼻子轻轻拧起，上扬的嘴角带起脸颊的肉，嘴唇像一抹淡色的海棠花。

　　她转过头来，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他听得自己耳朵里咚咚的心跳声，犹如昙花盛开，香气扑鼻，一股奇异的感觉从鼻间流出。

　　“天呐，你流鼻血了！”全正思惊呼一声。

　　孙端寅伸手一抹，一手的血红，赶紧在全正思的吆喝下抬起头，被人拉着手腕走到天台角落的洗手池边。

　　哗啦啦的水声和全正思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孙端寅满心满眼都是幸福的感觉。

　　鼻子被塞了纸巾，孙端寅回过神来，才觉得尴尬。

　　“这么热的天，你是上火了吧。”全正思拿着冰袋贴在他的后颈。

　　那里被晒得红红的，冰凉刺激上去，有些发痒，孙端寅忍不住想去挠，却被全正思一把抓住。

　　“我也不知道。”他呐呐地回答。

　　把冰袋丢给孙端寅自己敷着，全正思站起来指着对面河的两栋高楼，“看到吗？最高的那两栋楼，曾经是我的高中。”

　　孙端寅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蓝白色的建筑，在紫红色的霞光下，显出温柔的味道。

　　脑海里无法想象出全正思高中时候的样子，他问了一句：“姐姐，你在高中也很厉害吧？”

　　说起自己高中的时候，全正思可是很来劲，她踢掉拖鞋站在竹床上插着腰，“那当然，我曾经也是高中一霸，没有人不认识我！”

　　“你知道让老师又爱又恨该怎么做吗？”她盘腿坐下来，神秘兮兮地问孙端寅。

　　看着她生动活泼的样子，孙端寅下意识想将这样的美好据为己有。

　　快了，他们周一就要去提交离婚申请了。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

　　没有听得对方的回答，全正思也毫不在意，她一拍手掌，举起食指，“那就是，又考第一，又惹祸。”说完自己捂着嘴笑呵呵。

　　孙端寅也被对方的情绪感染，笑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瞳仁闪着晶亮的光。

　　“我们那会儿踢足球，不知道砸了教学楼几块玻璃，然后我就是出来顶包的人，那群臭小子，说我成绩好，老师不会苛责我，每次都是我去认错。”说到这，全正思咬牙切齿起来。

　　孙端寅问：“借车给你的人也在这群人里面吗？”

　　“你说钱霁明啊？”全正思一拍大腿，“这小子最鸡贼了，犯了什么错，都说是跟着我干的，然后我爸妈就来骂我带坏了明明！真是想想就来气！”

　　她学着爸妈的样子，把孙端寅逗得哈哈笑。

　　全正思说了很多在高中的趣事，两个人一边吃西瓜一边哈捧腹大笑。

　　笑完，全正思盯着孙端寅看，他的青皮头隐隐有长长的趋势，光裸/裸的一颗圆脑袋，小时候也一定是被父母宠爱才会睡出这么好的头型。只不过岁月欺人，天也有不测风云，小小年纪也承受了太多苦楚。

　　“孙端寅。”她轻轻地叫一声他的名字，“我们都说，在什么年纪要做那个年纪该做的事情，虽然我不太赞同这句话，但是放在青春期，我决定用这句话来说服你。”

　　孙端寅察觉到什么，侧过脸深深看着全正思。

　　“去读书吧。”全正思郑重其事，“我资助你！”

　　千万思绪在他脑海里翻腾，心脏似乎被高高捧起，悬在半空中，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拳头不自觉地握住，喉咙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他看着面前灿若星辰的眼睛，撇过脸去，低声说：“可是我……以我现在的成绩，可能考不上大学，离高考不到两个月了。”

　　全正思扳正孙端寅的肩膀，强迫他面对自己，“那就去补习班，然后九月再重读一次高三。我们有很多种方法考上大学，只要你努力！”

　　“我……我们？”

　　全正思一拍他的肩膀，“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只要你努力，就能上大学！只是晚一年而已，完全没问题！”

　　而此时孙端寅完全没听全正思继续说了什么，满心沉浸在“我们”二字的幻想里，他能和姐姐并称了，甚至是被划在了姐姐的麾下。想到这里，心脏就兴奋得狂跳。

　　“你别看我是个月薪三千的小警察，但其实我也算是个小富婆哦！我们家的超市，在月塘可是开了三家分店诶！”她比出数字三，站起来大手一挥，“以后你就由我罩着，谁都不能欺负你！”

　　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收小弟的快乐，全正思说完，又蹲下来等孙端寅的答复。

　　“怎么样？是不是很心动？”

　　亮晶晶的眸子直盯着自己，孙端寅被吸引着默默地点了点头。

　　了却一桩事，全正思又安静了下来，盯着河面上亮着的两三点灯光。

　　孙端寅想到下午她与高端的对话，最后还是决定问出口。

　　“姐姐，你为什么要离婚？”

　　全正思惊讶他的问题，但也觉得没什么不能回答的，她略微措辞了一下，才缓开口。

　　“婚姻生活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或许是我太过年轻，也或许是其他……总之很多原因，造成这样的结果。”

　　孙端寅似懂非懂，又猛然想起在车里他们两人的通话内容，高端说着让她辞职的话，或许这才是她在意的点。

　　“是因为那个阿姨吗？”

　　是了，自己被江女士数落的时候，孙端寅也刚好在。全正思手掌往后一撑，仰起头，漫天的星星开始围着月亮闪烁，凉风习习，此情此情，想到江女士，心情也没有以往的烦躁。

　　“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吧，其实想想，这两年我也忍过来了。”她感叹一句，“我还真是忍者神龟啊。”

　　孙端寅心下一动，想到那日电梯里除他们之外的另一个人，她的穿着打扮非常出挑，这样的人……

　　“是因为那个女生吗？在电梯里的那个。”

　　全正思一愣，转头看孙端寅，缓缓坐直，双手交握在一起，“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就好像是，故意要拆散我和高端。”

　　她把照片和微信的事情简单地说了出来，“我以为我跟她，也算是个异姓姐妹了，没想到……这件事情之后，再也没有人能联系上她，她换了号码，换了工作的地方，简直就是人间蒸发。”

　　“不过，我也不想恨她，毕竟她的出手，也推动了我离婚的决心。”

　　只不过，还是有很多难过堵在心中，再次想来，还是难以置信，她完全没发觉任何蛛丝马迹。

　　当时冒出来的第一想法，怎么会是她？

　　看她情绪有些低落，孙端寅凑近了几分，“姐姐，这样的人不值得你难过，虽然我也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理由，但我觉得，作为一个感恩的人，再怎么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知道。”全正思勉强笑了一下。

　　孙端寅环顾四周，在天台的角落里发现一张老旧的画报，他跑过去抽出来，又找了一截木炭，在空白的背面上涂涂画画。

　　全正思见他的动作，凑过去看了一眼。

　　他的动作很快，三两下就在纸上勾勒出了人的轮廓。

　　一竖，便是一个麦克风架，那是一个站在麦克风前的纤细之人，踩着高跟鞋，抓着麦克风仰着头，微卷的头发肆意张扬，闭着眼享受着此刻的音乐。

　　用木炭画出来的图，粗糙中带着细腻的感情。

　　这是一个仰视的视角。

　　“这是……我？”全正思伸手指着画上的人，制服裙，蕾丝口罩，无一不在昭显此人的身份。

　　这是那日在钱霁明酒吧唱歌的全正思。

　　孙端寅点点头，把画递过去，“送给你，姐姐，你只要做自己，就已经很有魅力了。”

　　五光十色的场合，漫天飞舞的彩带，聚光灯下肆意张扬的人，飞舞的发丝都能带出美妙的风。

　　孙端寅拎着外卖站在跳跃的人群中，呆呆地一动不动，心脏被那人的一举一动牵扯住，空气里劣质的香精味都变得好闻起来。

　　“咚咚”、“咚咚”，这感觉，就好像抓不住枝干的苹果，从树上落下，咕噜噜地滚着滚着，带着青草的清新，带着泥土的腥气，带着蓝天白云和湿漉漉的雨水，鸟语花香都直扑进他的怀里来。

　　他的心涨得满满的，一张口，就要溢出来。

　　“唰！”

　　在彼时喷涌而出的纸花，绚烂了他的十八岁，他的心里也从此闯进了一个灿若星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