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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雨阻路河难渡 ...


  •   公元926年,李嗣源起兵攻入洛阳,于后唐庄宗李存勖灵柩之前即皇帝位,年号天成。
      清理宫廷之后,李嗣源下诏遣散庄宗后宫嫔御,各赐钱万贯,珠宝若干,着即返乡。

      黄河,孟津渡。
      大雨连连下了几天,河面汹涌,渡船都早已停了,船夫们在家中小心地喝着浊酒,暗暗咒骂这贼老天快要断了他们的生计。
      柴守玉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耳边传来父亲叹气的声音,或许是这几日的大雨耽误了行程,或许是自己的遭遇让父亲伤心:总归父亲这几日的心情就像这天一样,阴沉压抑。
      她却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悲惨,虽然被赶出了皇宫,可也离了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现今天下动荡,豪杰英雄趁势而起,自己便注定在这乱世中无依无靠,凄惨一生么?
      她已在心里暗下决心,不再听从父母的安排,要自己在这离乱的人世间找到自己的郎君。
      “玉娘,你也不必忧心,我柴家在河北也算是薄有钱财,回去之后打点一番,各藩镇之中总有前途远大的郎君合你的意,怎么说你也是先帝后宫之人,不会辱了你的身份。”
      “爹爹,现下说这些话作甚,等雨停了,且先安全回家。如今战事方歇,路途难免有些关碍,当多找些人手,一路平安才是要事。”
      “女儿这话在理,官家一路打到洛阳,兵燹汹汹,乱兵路匪横行,老爷还是安排人去找些良家子,多使些银钱,好护我们一家平安回去。”柴母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茶水,一边叹气道,“这世道,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柴守玉站起身来,走到柴母跟前,接过柴母手里的茶水,转身几步送到柴父手中:“爹爹请喝茶。”
      柴父接过茶盏,转手放到身边的桌子上,皱眉看向身前低眉静立的柴守玉,这个从小便颇有主意的女儿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玉娘可是有什么打算?”柴父沉吟了一会,右手摩挲着膝盖,语气有些僵硬地说道,“天下纷乱,黎民朝不保夕,若不找个靠山,柴家这份家业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肥肉,想吃掉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爹爹何必拿这话压女儿。当年爹爹让女儿进宫,女儿可有二话?”柴守玉心中激荡,想到这几年在深宫高墙中独守空房,身边连个可以知心说话,一吐衷肠的人都没有;每日里请安点卯还要提心吊胆,生怕什么举动不合规矩惹怒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而今好不容易趁新皇登基,可以脱离那个噩梦般的地方,没想到父亲又要用自己的青春和身子去换一个家财平安,或许父亲心中还有些妄想:妄想着女儿能嫁个节度使,柴家也能富贵一方,柴氏子孙也能为官为将,柴氏也能成为簪樱之家?
      柴守玉不去看父亲难堪的脸色,走到之前所坐的窗户边上,看着楼下冒雨而行的行人,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跟他父亲表明自己的心志:“这一次,我要自己选一个,一个能保护我也能保护这天下的人!”
      柴父像是被吓到了,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柴母面前,脸色铁青,指着柴守玉怒声道:“你听听,这像什么话!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自己选婿,简直是大逆不道,不孝至极!”
      柴母面对柴父的指责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柴守玉跟前,抱着她这个刚强的女儿,低声啜泣。
      屋里一时冷寂了下来,只有柴父背负着双手,来回急促地踱步。
      窗外传来楼下跑堂有气无力的声音,就像这天气,沉沉地没有活力:“客人里面请,今日雨大,客人要喝点酒水暖暖身子么?……”
      雨依然在下着,一股凉凉的风从窗户吹进来,柴母打了个寒颤,忙把柴守玉拉离了窗边,拿了一件皮褂套在女儿身上,转身将窗户关上,又把茶水端到柴父面前,半似埋怨半似劝慰地说道:“你何必如此说女儿,她自进宫到现在,孤苦一人,上不能在你身前尽孝,下不能与兄弟叙情;大郎家的荣哥都五岁了也没见过。现在你们父女团聚,正是一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如何便吵起来?且听我一句,都罢了吧!”
      柴母说完,又冲着柴守玉打眼色,示意她跟柴父道个罪过。柴守玉叹了口气,心里也是难受,不愿再与父亲争吵,而且母亲的话十分在理,来到柴父面前,屈身行礼道:“女儿一时情急,冲撞了爹爹,还望爹爹莫怪!”
      柴父长长叹了口气,看着现在自己面前低眉垂首的柴守玉。毕竟是自己女儿,就是顶撞了几句,一想到她离家数年,心中顿起怜爱,哪里还生的起气来:“唉,玉娘无需自责,为父也是心急了些。你与你娘先去休息吧,其他事回家再说吧。”
      柴守玉与柴母出了房间,来到隔壁客房。柴母进门便拉住了柴守玉的手,坐在床边,还没说话,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将柴守玉搂在怀里哭个不停。
      柴守玉听着房子外细细的雨声,想到这些年的孤苦伶仃担惊受怕,便心酸了起来,怔怔地掉下眼泪。想着母亲本就心里难受,不敢哭出声来,只是默默流泪。
      ……………………………………………………………
      第二日起得身来,柴守玉梳妆打扮之后来父母房间请了早安,与父母一起用过了早餐;柴父便带了个仆从去外面打听渡河时日,顺带看能不能招几个壮力路上使唤护卫。
      雨还在不停下着,但比前几日明显小了,柴守玉在父亲出去后便陪着母亲在房里说些体己话,一来二去又说到她的身上,柴母向着女儿,只是安慰柴守玉,体贴地说些定要她满意之类的话:“玉娘你自小便有主意,当年拗不过你爹进了宫,吃了这一遭罪过。现在好了,待回了家,安心修养一阵,待一切妥当了,再找一户合你心意的人家。你爹爹那便由我去说,总得顺你的意!”
      柴守玉听着却不以为然,她的父亲也是执拗的人,自己可是真真的随了父亲的性子,都说知子莫若父,可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父亲决定了的事岂是能轻易更改的了的,当年送她入宫,柴守玉也是反抗过,只是父亲主意已定,母亲又天天在自己身边哭诉,她不愿再闹的家里不合,才孤身一人,西进洛阳。
      然而这次,她却是打定主意,要自己挑选一个如意郎君了。
      柴母尚自说着,柴守玉心里怏怏,不愿反驳母亲,只是默默听着。
      这时门外传来跑堂的声音:“老夫人容秉,小的来送新烧开的水?”
      柴母便住了嘴不说话,柴守玉起身开门,跑堂的进来,边往茶壶里倒水边说道:“老夫人和小娘子何不到楼下大堂去,这天雨水不断,潮气太大,却是不好在屋里闷坐。”
      “多谢小哥了。”柴母答谢道,“不知这渡口何时能开?”
      “这却是不好说,总得等雨停了过个三五日,好让水势稍平方可,不然怕是没人敢上这渡船。”跑堂的加完了水,向柴母躬身,说道,“滞留此地的客商甚多,每日里在大堂说些南来北往的趣事,老夫人与小娘子也下去听听,解乏逗乐,正好消遣。”
      待跑堂出了房间,柴母对柴守玉说道:“玉娘之前旅途劳累,这几日想是歇息过来了,不如听这酒保所言,到大堂里去玩耍一番,听些故事,等你父亲归来?”
      “母亲不去么?”
      “我便不去了,什么样的事没听过。”
      柴守玉也觉得烦闷,再待在屋里怕是还要听母亲说那些招亲的烦心事,正好出去躲开。便向母亲行了礼,出了房门。
      楼下熙熙攘攘,正如跑堂所说,各地往来的都被大雨阻在了这黄河岸边,也没法子出去走动娱乐,便只能在这旅店里无所事事,时日一长,谁还有耐心窝在房里,都到大堂里吃些点心,听客商们高谈阔论。
      柴守玉也不下去,依在栏杆上,只是看下面人来人往。跑堂的吆喝声,醉客行酒令声,间或有拍手叫号声,嘈嘈杂杂,都涌上楼来,在大堂之上回荡。
      觉得有趣,柴守玉以手撑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不时倾耳倾听一些谈客说的趣事。
      “客官快里面请,要不要小的给您上碗热茶,驱驱寒意?”这时,一位披着蓑衣,身约八尺的汉子走进客店。跑堂的忙上前帮他脱下蓑衣,引到一座无人的桌子旁。
      “劳烦小哥,再打点酒菜来,准备一间客房,某家暂住几日。”那汉子声音洪亮,从衣服里掏出半贯钱,交到跑堂手里,“外面还有一匹瘦马,且牵到你们马厩,照料好了。”
      柴守玉看这人身材魁梧,虽然身着短褐,但腰挺身直,坐在桌旁,宛如一块泰山石立在那里,任你风吹雨打毫不动摇;面上虽带倦色,双目却炯炯有神,转动间一股凌厉之意,令旁人不敢直视。脖子上隐约看见刺了一只雀鸟,嘴角微翘,又有些痞气:简单而又复杂。
      跑堂的端上了一壶酒、两个荤素搭配的菜,还有几个馒头,招呼了一声“您请慢用”便忙别的去了。
      那汉子像是饿坏了的样子,抓起馒头就着菜狼吞虎咽,将两个盘子里的菜一扫而光;酒也不用杯子,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倒。
      酒足饭饱之后,汉子才有瑕四处打量,目光与楼上的柴守玉对上,微微一怔:因为柴守玉也正定睛看着她。
      那汉子抬手向柴守玉微微一拱,便向柜台前去,与掌柜的说了几句,随跑堂的进了一楼后面的一间客房。
      柴守玉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异样,好似有什么东西闯进了心里扎了根,让从进入洛阳就紧锁起来的心理松动了,好似微风吹过湖面,有一缕波纹荡漾,但湖面又了然无痕。
      柴守玉掐了掐裙角,紧抿着嘴唇,看着那汉子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并不认识这人,但好像又与他相识一般,只是因为在人群中看了这么一眼,他便好似印在了心底。他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却又好像还在眼前。
      柴守玉跺了跺脚,扭身走下楼梯,来到柜台前面,一位老者正在账本上写着什么东西,感觉有人到来,抬头问道:“客官有什么事么?”
      柴守玉定了定神,平淡地问掌柜的:“刚才住店那人叫什么名字?”
      “郭威,邢州人士。小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住在几号房?”
      “玄字丁号房。小娘子认识此人么?”
      柴守玉没有回答掌柜的,暗暗记下了位置,又问道:“那人可有说住几日?”
      掌柜的狐疑地看了柴守玉一眼,支支吾吾的没有说话。
      “我名柴守玉,在天字己号房,也是邢州人,看他像是旧日相识,特来一问。”柴守玉知道掌柜的疑虑,便让他查了自己的住店信息。
      “那位客人倒没说几日,给了半贯定钱,说是住到渡口重开,好到河北去。”掌柜的翻看了天字账本,舒了口气。
      柴守玉不再说话,转身走到方才汉子所坐之处,看着已经收拾干净的桌子,愣愣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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