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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夜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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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帮帮主汤怿遇刺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长泊营地,薄野贤钧下令再次增派人手防备,营地内灯火通明,所有人被惊醒后都不敢再轻易入眠,除了荀慕之和顾云舒。
荀慕之熄了灯,径直爬到大床里面睡下,整个过程没有在和顾云舒说过一句话。
顾云舒坐在床边,目光不曾从荀慕之身上离开,没有等到想要的反应,她选择主动开口:“你不问我查到了什么吗?”
“先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黑暗中,荀慕之并没有闭眼,他盯着帐篷顶部的那个大孔,刚好能看见大漠满天繁星,甚是璀璨,甚是浩瀚。
“既然是陷阱,怎么可能会让你问出有用的东西?”荀慕之随后补充。
顾云舒动了动那只被包扎过的胳膊,闻言轻轻一笑:“还是子攸厉害,以后你说一我绝不会说二。”
顾云舒和衣躺下,放松姿态,床里的荀慕之却抿紧了唇。
“你……”
能不能不要随便叫子攸?
后面半句,荀慕之没有说出来。
“怎么了?”
“好好睡觉。”荀慕之翻了个身。
是他一开始告诉顾云舒自己的字,现在又后悔,属实是无理取闹。
只是她每次叫他子攸,调子都是松散的。
腔调独特,似乎是故意的。
总归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每叫一次,他的心里就会跟着几分悸动,这不是他的最初目的。
“好的子攸。”顾云舒的声音清澈低柔,似羽毛擦过耳畔。
荀慕之的呼吸又乱了。
……
天刚亮,贺楼郸和秦秋就来到荀慕之二人的营帐。这一次,贺楼郸小心翼翼的在门口向里面打了声招呼,得到同意后才撩开门帘进去。
营帐内,荀慕之和顾云舒已经起床,正面对面坐在小桌前吃早饭。明明十分融洽的氛围,贺楼郸却品出了一点不尴不尬的味道。
不过贺楼郸是个不在意这些的人,他径直坐到荀慕之旁边:“昨晚那样你们都能睡得着?”
同样是经历过刺杀的人,贺楼郸自然知晓其中凶险,昨晚本想第一时间过来同二人商议,却被荀慕之一句暴喝给吓了回去。
说到这个,贺楼郸凑近荀慕之,贼兮兮地笑道:“看不出来啊荀大哥,身子骨比我还弱,却是能把云姐姐压在下面的那个。”
“我们不是。”荀慕之看了他一眼,“小孩子别乱说话。”
贺楼郸不以为然:“你见过既过了十八还成了婚的小孩子吗?”
荀慕之端起手中的碗,认真道:“昨晚那是情势所迫,演戏的。”
贺楼郸的目光却落在荀慕之披着的外袍上:“可你现在这件衣服昨晚明明穿在云姐姐身上。”
咳咳——
正在喝粥的二人同时一口呛了出来。
衣服是部族大会提供的,昨晚顾云舒包扎伤口的时候将她的外袍随便扔到了一边,后来熄灯时荀慕之也随手扔到同一个位置,想来是早上起床时二人拿错了。
一直坐在顾云舒身边的秦秋蹙了蹙眉,转头看向她:“你受伤了?”
顾云舒将嘴擦干净:“没事,小伤而已。”
“昨晚的事难道跟你们有关系?”贺楼郸面色古怪地看向二人,很快将种种不对劲联系起来。
“汤怿是那天的刺客之一。”顾云舒没有隐瞒,“他引我去调查他们的身份,想趁机除掉我。”
荀慕之抬头看了她一眼,事实明明是有人不听话,非要心甘情愿的上钩,连自己受伤都不顾,非要冒这个险。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不听他的话?
荀慕之心中憋屈,有些不开心,放在桌下的脚一下一下地轻踢着顾云舒。
顾云舒正在向贺楼郸和秦秋解释汤怿的事,脚下被人踢了踢也没在意,直到发现对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才动了动脚踢了回去,荀慕之见她的反应却更来劲了。
最后,顾云舒皱眉停下,连贺楼郸和秦秋都奇怪地看向自己,他这才若无其事地收腿继续吃饭。
“云姐姐你也太傻了,明知是陷阱还去闯,这不白伤了自己的胳膊。”贺楼郸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荀慕之挑挑眉,心道贺楼郸都明白这个道理,自己果然没错。
秦秋也拍拍顾云舒的肩膀道:“三思而后行啊姐姐。”
顾云舒没忍住“嘶”了一声,秦秋这才意识到自己拍中了顾云舒的伤口,连忙换手轻轻抚上她的另一只肩膀。
“你刚刚说汤怿提到了‘无量舫’?”荀慕之捕捉了关键所在,忽地想起那日在玄阳府时奚承安口中的“舫主”。
“嗯。”顾云舒点头,随后看向秦秋和贺楼郸:“你们听说过吗?”
秦秋摇摇头,贺楼郸却若有所思:“是那个无量舫吗?我爹好像跟说过。”
荀慕之抬起眼,方才还百无聊赖的逗弄顾云舒,此时已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贺楼郸。
贺楼郸立刻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只是提到过而已,当时我年纪尚小,只知道那是一个脱离朝廷和江湖的组织,但两条道上的事他们又都会参与。”
置身事外么……荀慕之在心底冷哼一声,难怪当年怎么排查也找不出他们。
“那你可有听其他人提起过?”
贺楼郸摇摇头:“连阿秋都不清楚,若不是你们忽然提到,我也不会想起。”
荀慕之和顾云舒相视一眼,恐怕知晓这无量舫的人,下场和那七位部族首领一样,已经暗中被处理掉了。
二人决定去找寻薄野贤钧想法子,可来到营帐外,却被告之薄野贤钧已经去七位部族首领被害现场寻找线索,今天暂时不会回来,二人纵使再焦急,也只得回去等消息。
入夜,因为昨晚只睡了将近两个时辰,荀慕之有些困倦。薄野贤钧那边还是没有消息,荀慕之喝了口茶,褪去外衣后便在床边坐下,看了看同样坐在床上发呆的顾云舒。
“我要睡觉了。”荀慕之说。
顾云舒头也不抬:“睡啊。”她又没拦住不让他睡。
“你怎么不睡?”荀慕之坐近到她身边,“又不是铁打的,歇息一下不行吗?”
帐中烛火摇曳,他看着顾云舒低垂的眼帘,睫毛纤长,在脸颊上留下细密的阴影,顾云舒一抬头就看见荀慕之眼也不移地盯着她。
荀慕之看入了神,怔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连忙移开视线。
“你知不知道……”荀慕之停了停,“你这样,我其实很不放心。”
“什么?”
“你还不明白……”荀慕之沉默了一会儿,凝视着她,“但凡对上有点脑子的人,那场埋伏你只会有去无回。”
顾云舒自然知道,五个武功不怎么样的人就想埋伏她,汤怿自大的有些蠢。
荀慕之道:“在淮安郡时我的确骗了你,但是从那以后,我绝无半分再利用你的心思,为什么你就不愿听听我的话,将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他十分认真地看向顾云舒,眼里亮如繁星。
顾云舒心跳漏了一拍,垂眸低声道:“没事……的,没有那么严重,我也没有不相信你,和你骗没骗我没有关系。”
荀慕之轻轻道:“那昨晚的事呢?明明是你自己惹的祸端,到时候又责怪我怎么办?”
想到昨晚二人交缠在一起的鼻息和包扎时荀慕之说的那些话,顾云舒无奈地笑了笑,明明她身为女子更吃亏都没有再说什么,这家伙却一直耿耿于怀。
“至少兰玲不会责怪,”顾云舒挑眉道,“毕竟我们可是夫妻啊,解公子。”
荀慕之勉强地点点头,突然伸手揽过顾云舒的腰。顾云舒一惊,用力打掉了他的手。荀慕之毫不在意,又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
顾云舒痒得想躲,却听见他附耳小声道:“手都被你打红了。”听起来十分委屈。
“我明明没有用力……”顾云舒道。
耳朵有些发痒,她狼狈地起身,将荀慕之往里推了推:“滚进去睡你的觉。”
“你不睡我怎么睡得着啊,夫人。”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云舒,特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
“再乱喊就去营帐外面睡。”顾云舒不明白,刚才还一副小娘子被轻薄的作态,现在怎么反而得寸进尺了?
荀慕之忍住没有笑出声,收起玩闹的心思,去到床里面安分的睡下了。
偶然一声鱼跃,冲破湖边营帐的寂静,接着又陷入无边安谧。
今夜大帐四周没了扰池清净的杂音,帐内有专门的熏香,十分安神,二人的呼吸很快开始放缓。
郎月徐徐上升,直至后半夜,渐渐被云雾遮去身影。阴影很快倒压在营地上,被月亮烛成银灰色,越来越浓,渐渐和夜色混为一体。
一阵细微的破空之声倏然响起,黑暗中一道身影掠过营地,轻而易举地绕过巡逻守卫,只留下一路被劲风荡开的杂草重归于静。那道身影直奔湖边方向,不多时便静静依附在解无东的营帐外。他仔细听了一番帐内动静,随后悄然拔出身侧长刀,撩开门帘进入帐内。
他是前来刺杀荀慕之和顾云舒的。
今夜月色不佳,照映不进大帐之内,帐中伸手不见五指,可那人却轻车熟路地向床前走去,他对帐中的布局似乎甚是熟悉,更是早已料定荀慕之和顾云舒二人位置,更料定二人不会发现他。
悄然举刀,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下一刻,身前人便会身首异处,热腾的鲜血会溅到他的脸上。身为一个杀手,他对一切的手起刀落都早已麻木,唯有灼热的鲜血偶尔会唤起他内心深处的那片良知。
然而今晚,手中之刀还未落下,一道寒凉之气已蓦地在脖颈之后升起,他登时浑身汗毛惊竖,待他猛然察觉之时,刺骨寒凉的剑刃已经贴上他的肌肤。原来不知何时,顾云舒已经悄然站到他的身后!
“迷香这种东西,我还未入江湖之时就已经玩够了。”顾云舒手中长剑抵住刺客的脖颈,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床上装睡的荀慕之也起来了:“你是无量舫的人?”
起初荀慕之感到困倦时二人都未在意,直到后来顾云舒也隐隐有了倦意,她才猛的辨出帐中的熏香里混有迷香,连忙灭了。上次她是鳖,这次便和荀慕之一起在帐中等着,也体会一把瓮中捉鳖的感觉。
刺客未答,在二人看来他便是默认了。
“你们舫主是谁,在什么地方?”
刺客还是沉默。
顾云舒眉宇微蹙,手上一用力,锋利的剑刃划破了他脖颈的皮肉,刺客仍未回答。
“我再问一次,你们舫主在什么地方?”顾云舒的声音加重了几分,语气中的杀意锋芒毕现,“我并不希望今晚身首异处的是你,”她顿了顿,“你也是。”
“不如点上灯来慢慢审。”荀慕之走向烛台,想起什么补充道:“等我找根绳子把他捆起来。”
帐中倏而亮起火光,荀慕之点亮烛台,刚开始的火光微弱摇曳,阴暗不定。
晦明交替之间,刺客突然闪身而逃,顾云舒第一时间发觉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当荀慕之回过头时,只见一前一后两道身影飞快掠出营帐,夜风灌进来。
借着营地中隐约的火光,顾云舒看清那刺客身着夜行衣,连面部也用一方黑巾遮了起来。她知道单纯论武功,这刺客并不是她的对手,但没想到对方的轻功竟不在她之下,追了半天,不仅没追上,反而越落越远。
片刻后,顾云舒刹住脚步,目视那刺客一头扎入黑暗之中。她不放心荀慕之独自待在营帐,旋身赶回帐中,好在没有人趁机下手。
“如何?”
“是个脚底抹油的,追不上。”
荀慕之眉梢微挑:“还有你顾云舒追不上的人?”
顾云舒不甘示弱:“不也有你荀慕之破不了的案吗?”
“人与人之间不能一概而论,”荀慕之道:“当年我挨个单挑大理寺十大高手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威风,改天有空慢慢给你说。”
顾云舒连连点头:“嗯,威风,太威风了,要是现在还能有当初一半威风,我们也不至于憋屈在这个地方。”
“其实我现在并不弱,”荀慕之认真道:“只是没那么强罢了。”
顾云舒:“……。”
江湖中人练轻功皆为辅助,水平虽然参差不齐,但大体都是半斤八两,真正轻功卓绝的人少之又少,能轻易将顾云舒都甩开,这无量舫中的人还容不得轻视。
顾云舒将手中长剑放在桌子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语气沉重:“必须尽快将此事告知薄野贤钧,否则单凭我们很难招架得住。”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示意荀慕之现在就去。
“等一下。”荀慕之叫住她:“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怎么了?”
荀慕之道:“对付那些部族首领时他们的安排滴水不漏,但昨晚的汤怿和今晚的刺客都是漏洞百出,不像是最终手段,倒像是……”
顾云舒:“试探?”
荀慕之眉宇紧蹙,努力理清其中缘由,他始终觉得方才的刺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与其说是试探,倒更像是……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