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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荡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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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玉泽几人攻势迅猛,温甫深身上已经有了两三道伤口。他又一次以长剑将众人荡开后,足尖一点,跃至身后的墙头。
顾云舒他们还想乘胜而上,不料周围忽地涌出更多玄阳府的人,拦住了几人,毫无疑问,他们都听命于温甫深!
“你究竟是谁?”
顾云舒重新打量起温甫深,眼里既有探询又不乏警惕。
他埋伏在玄阳府内的确动机不纯,可他对玄阳府……却似乎没有敌意。方才他的手下偷袭也仅仅是让玄阳府其他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并没有真正伤到他们。
在和他交手时,他的剑刃几次险而又险地从顾云舒的脖颈划过,顾云舒知道,温甫深其实一直能够制住甚至杀掉自己,却始终没有这样做。
温甫深静静伫立在墙头,神色淡然:“论单打独斗,你不是我的对手。”这话是对顾云舒说的。
“谁要跟你单打独斗,出门混,兄弟才是硬道理!”傅玉泽扬了扬手中的长刀想要继续上前,拦在面前的温甫深手下警惕地动了动,顾云舒抬手拦住了傅玉泽。
温甫深瞥了傅玉泽一眼,转身离去,几个闪身消失在众人视野里,他的手下也紧随其后撤了。
“为什么要拦住我?我们一起上不见得拿不下他。”傅玉泽疑问道。
“我们今天拦不住他的。”顾云舒望着温甫深消失的方向,握剑的手因为方才有些脱力而微微颤抖着,“他的人一定不止这些,就算我们追上去,也会被拖住。”
还好不是很糟,从方才的情况来看,至少不是玄阳府内所有人都完全听命于温甫深。
从看到顾云舒落入下风开始,荀慕之的心就一直跳得很厉害,战斗结束后,他喊出了顾云舒的名字。大概是声音太小,又或许根本没有喊出声,顾云舒在远处并没有回头。
玄阳府众人自觉收拾着府内的残局,荀慕之跑了一段路,穿过人群来到顾云舒身后,等到了人前,他又恢复冷静的模样,终于开口:“顾云舒。”
顾云舒侧头,面色忧愁不曾减淡,只是在听见荀慕之叫自己的名字时,眼底深处有一丝波动,快到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怎么样?”荀慕之问。
顾云舒垂下眼睑:“我……没拦住他。”
几人的计划从昨晚开始实施,由顾云舒潜入牢中给史翰林下了点延长昏睡时间的药,这样能留出足够多的时间,让二人能找到顾云舒信得过的傅玉泽商议,让栾顺能做好□□。
傅玉泽也趁这个机会将温甫深让他调查荀慕之的事告诉的顾云舒,他的本意是想让顾云舒远离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却加深了顾云舒对温甫深的怀疑。
而后,顾云舒信誓旦旦地向荀慕之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让温甫深跑掉,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真正的高手了。
“你也拦不住他。”荀慕之不着痕迹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顾云舒,“这不是你的错。”
“别错不错了,快派人去追啊!”傅玉泽突然从二人中间冒了出来,眉目焦灼:“他们那么多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你能想到的,他能想不到吗?”荀慕之冷冷道:“既然人多,那一定会有掩人耳目的诱饵存在,你能知道你追的哪个是对的吗?”
傅玉泽说:“那就所有人都不放过,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他们的目的是只是掩护温甫深离开,从一开始就成功了。”荀慕之朝栾顺几人那边看了一眼,“傅少卿与其在这里纠结追不追的问题,不如去好好查一查温甫深的来历。”
傅玉泽冷静下来,想想的确是这么个理,便去同栾顺几人商量起对策,毕竟当初是大理寺指派的温甫深前来玄阳府接替府主。
众人很快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顾云舒有些走神,荀慕之轻唤了声:“顾云舒?”
顾云舒微微一怔,随后回神,一抹苦涩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浮现而出。
荀慕之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开口:“你……猜到了?”
顾云舒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刚刚恢复了一些的面色刹那间变得有些苍白。见她这副模样,荀慕之又抿了抿唇,握着的手指绷得紧紧的,良久,终于听见顾云舒闷闷地回了一声:“嗯。”
倘若两个练武之人对彼此的剑法都十分熟悉,那么他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哪怕是外行人也应该猜得到,他们是同门师兄弟。
可如果其中一人刻意掩盖了自己的剑法,那便会像今日顾云舒对上温甫深一样,被对方死死拿捏住,甚至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因为她根本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而对方却对自己剑法中的所有弱点一清二楚。
师父逍遥客就收过两个徒弟,而他的剑术之所以独绝于江湖,正是因为少有人能堪破其中玄机。出师十二年,从来没有人能轻而易举地克制她的剑法,除非……是她的师兄。
温甫深……怎么可能是她的师兄?
顾云舒不愿相信,但越是去想,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嘲笑她无法接受事实的软弱,她甚至有些记不清师兄的容貌了。
师兄对她很温柔,这是她心底的印象。自从她来到玄阳府后,温甫深一直待她与从前没有任何不同。或许只是时间的流逝冲淡了一个人对记忆的感受,她理所当然地承受了这份温柔,却始终没有注意到那个带给她温柔的人。
“一切不都是因为你……”
现在,顾云舒总算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了。
顾云舒的眸底暗了下去,她不敢相信,自己找了十年的真相,竟是这般荒唐的结果。
荀慕之从来没见过顾云舒这副模样,他的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忍不住上前一步,眼里充满了担忧。他想出言安慰顾云舒,却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开口,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直到这时荀慕之才发现,原来他还从来没有安慰过人,除了程温韦,也从来没有人安慰过他。
想到程温韦,荀慕之的手指握得更紧了,扣着掌心,即便疼痛。
“荀佥事,谢谢你帮我找到师兄。”良久,顾云舒微微抬起脸,一双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不过她很快挤出一个笑,向荀慕之伸出手,“送你个东西,希望不要介意。”
掌心摊开,那是一枚白玉扳指。
傅玉泽几人初步制定了对策,又叫顾云舒过去一起商量。
“云姐!”
没等荀慕之反应过来,顾云舒便松开手,扳指倒没有收回去,继续塞给了他。
顾云舒转身去了傅玉泽那边,荀慕之怔松地看着她的背影,还有些恍惚,手上的扳指还残留着顾云舒掌心的温度。
“云……你怎么哭了?”傅玉泽在顾云舒走近后奇怪道。
“哭个屁!看老子不打到你哭!”
“好好好!先说正事!说正事!”
……
几人各抒己见,有条有理,顾云舒周身的忧伤一扫而空,只见她那微蹙的柳眉下,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睛目光坚定,眼神中闪烁着必胜的信念,透着一股英气,光彩照人。
荀慕之静默而立,看着几人交谈,看着顾云舒畅所欲言,宛若一弯水色的眸底一片宁静,一种无言的寂寞一闪而过。
等到顾云舒商讨完毕,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回头,目光四下搜寻,附近已经没有了荀慕之的身影。
暮色降临,黄昏接近,日光渐沉,来往收拾院中战场的步伐也悄然慢去,只留下周身宁静。忧思在几人心里逐渐平静下去,正如傍晚的暮色降临在逐渐沉寂的淮安城中。
玄阳府内可能还有温甫深的手下,但顾云舒知道,以她师兄的性格,不会让他们再动玄阳府,索性没有再操心此事。
暂时告别傅玉泽几人,顾云舒决定去找荀慕之。
夜色渐深,因为不久前的事惊动了大部分府中的人,此时府内还未来得及点灯。顾云舒脚下的甬道像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水,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玄阳府内白日的热闹和繁忙。玄阳府不小,加上府中之人大多都训练有素,夜里常是一片静谧。
然而今夜,顾云舒还未走近怡榕别院,便听到院内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杂音。
她柳眉微蹙,连忙加快脚步上前,走近后却发现那声音来自荀慕之的屋子。此时他房门紧闭,房间内亮着灯,看起来与平日里别无二致,只是房门内不断传出阵阵打砸声。
殷语正站在外面,颇为小心翼翼地听着里面的动静,突然肩上被人一拍,顿时惊得跳起来,回过头却发现是顾云舒。
房间内的打砸声还在继续,顾云舒皱着眉,一脸疑惑地指了指荀慕之的房间。殷语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样抬手指向了荀慕之的房间,同时一脸痛苦地摇了摇头。
顾云舒再次拍了拍殷语,示意她可以先下去歇息了,自己悄声来到荀慕之房门外,随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荀慕之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略微瘦弱的手臂崩起青筋,只听哗啦一声,茶杯在顾云舒脚边被摔的七零八落,她登时退了一步。四周的一切杂音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只剩下茶杯和地面撞击的清脆声还在耳边回响。
顾云舒抬起头,微微一怔。房间内数盆花草以及桌上的茶具已被荀慕之摔碎得四处都是,泥土和水渍撒了一地,凳子被踢得东倒西歪,书桌上的书信也悉数被他撕毁,扬得满屋纸张散乱。整个房间被他破坏得凌乱不堪、一塌糊涂!
面上是难以掩饰的恼怒,可他眸底却涌现出一抹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意。他快速望了顾云舒一眼,目光躲闪的移开了视线。
或许是砸累了,荀慕之有些木然地向后退了几步,躺倒在房中唯一还算完好的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帷帐,整个人因还未完全平静下来而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
顾云舒没有开口,只是目光幽幽的望着床上的荀慕之,眉目间的凝重之色仿佛重若千钧。
不知过了多久,荀慕之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顾云舒眸光微动,绕过一地器具残骸,来到他的床前。
“你……还好吧。”顾云舒问。
躺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没有回答。若不是顾云舒瞧见他正睁着眼呆呆地盯着帷幕,她真要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为什么要发脾气呢,”顾云舒见他不答,继续轻声道,“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告诉程……”
她话还没说完,蓦地一顿,脸上倏尔色变。殷语已经告诉她,程温韦也是叛徒。
躺倒在床的荀慕之眼中早已失去平日里锐利的光芒,黯然神伤。
他已经四年没有这样发过脾气了。四年前,当他初次知晓自己武功被废却又无能为力时,那段时间他也是这样。直到后来发誓要找出害他之人,成天投入破案当中,顺便领些悬赏,他便逐渐淡忘了当初的感觉。
但今天,他又为什么要发脾气?
是回到屋子后,一个人落寞的感伤?还是让温甫深他们逃走的恼怒?
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胡思乱想罢了。
想到四年前他曾咬牙发誓找不出害他的人誓不罢休,想到这四年来他只是在被人牵着鼻子走,想到今后的日子他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他恨,他不甘。恨自己没有能力,不甘上天对他不公。
“其实……你不必这样的,谁说因祸就不能得福呢?”顾云舒干脆坐下,坐到荀慕之身边,“我这里就有一个好消息,你要听吗?”
荀慕之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顾云舒粲然一笑道:“恭喜你,荀佥事,不,是荀府主,玄阳府又是你的天下了!”
荀慕之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顾云舒的笑僵在脸上,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话说错了,其实她也不怎么会安慰人。
就在这时,荀慕之终于开口,哑声问道:
“为什么?”
他知道玄阳府府主一定是大理寺少卿傅玉泽安排的,可温甫深一叛逃,无论如何这府主之位都应由副使顾云舒担任,可如今却找上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他,一定是顾云舒向傅玉泽提出了请求。
“当然是你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顾云舒答道:“虽然你没了武功,可管理玄阳府以及为朝廷殚诚竭虑,靠的可不是武功。”
“可是我……”荀慕之的声音低沉沙哑,“……一直都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
“不要妄自菲薄嘛府主,你如今这样,都是被奸人所害罢了。你的能力,足以让我信服!”
荀慕之深深地注视着头顶的帷帐,若有所思。
是啊,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年少时,他何尝未想过将来?或是马蹄铁踏、负气仗义,或是鲜衣怒马、仗剑天涯。
可他的一切鸿鹄之志都在四年前的一场意外中被化作了泡影,他没了武功,没了地位,想翻身更是无稽之谈。四年,他便一直如此。
而如今,那些他曾经丢掉的,那些曾让他引以为傲的,有人帮他拾起来了。
荀慕之深沉的眸色间隐约泛出浅浅的水光,一抹淡淡的哀伤在他的眼角眉梢晕染开来,连长睫都湿了。
“你想哭吗?”顾云舒看着他,“那就哭出来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顾云舒虽然是女子,但因从小被老爹保护得极好,除了小时候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倒是很少哭过。但她知道,就算是曾经傅玉泽那样死要面子的少年,也对他们哭诉过被他爹教训的惨痛经历,但哭过之后,那小子心里明显好受了许多。
“胡说!”荀慕之猛地坐身起来,瞪向她,“我又不是你们女人,怎会那么容易哭!”
顾云舒:“那我看你方才眼里都有些湿润……”
“我伤感还不行吗?”荀慕之打断她。
“你伤感的时候都会哭吗?”
“我说了我没哭!”
“不要不承认嘛……”
“出去!”
荀慕之抓起身侧的枕头向顾云舒扔去,顾云舒笑着躲开,同时避过满地残骸出了房门,回到对面自己的屋子,荀慕之又重新躺了回去。
明月当窗,夜色如水。
倾洒的月辉,徐徐落入荀慕之黯然的双眸。他那沉寂已久的眸底,倏而燃起幽幽的火苗,明灭不定的闪烁着。